第51章

狄思科入职不足一个月就有了出差的机会。

不但让单位同事大跌眼镜, 在于童那里也赚足了面子。

于童虽然跟后妈关系一般,但也知道在他们那种单位里论资排辈是常态,除了要有能力, 还得有领导赏识。

她跟狄思科谈恋爱, 其实已经做好了等待他慢慢成长的准备。没想到二狗子这么快就抓到机会去出差了, 还是这种由优秀青年干部组成的考察团。

“看来你在单位表现十分亮眼呀!这么难得的机会都被你抓住了!”于童对小狄同志取得的成绩大加赞赏。

甭管多大年纪的男人,都是要鼓励的。

狄思科跟她炫耀了一波考察规格, 可是真的被夸了, 又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也没那么厉害,每个处室只选一人。我在翻译室还是新人,要不是有个文艺特长,这种好事也轮不到我。”

“咱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于童继续吹捧, “有文艺特长的人那么多,却只你一个拿到了考察名额,说明咱们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狄思科被吹得膨胀了,当即便抱着她说:“这次的终点是深圳, 那边东西便宜, 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他在歌舞团呆了一阵子, 深知姑娘们能赚钱也能花钱。

衣服鞋子化妆品是投入最多的。

据他观察,大多数女演员都不会连续两天穿同一件衣裳。

包括于童在内,每天的打扮都不重样,堪称百变女郎。

汪妍妍列的购物清单里有名牌箱包服饰,狄思科想给于童挑几件。

但审美也是需要培养的, 他对自己的审美没什么信心,万一买回来的衣裳于童不喜欢, 也是白花钱。

所以,他决定先打听清楚对方的需求,如果能像汪妍妍那样列出明细就更好了。

于童想买的东西挺多,除了漂亮衣裳和化妆品,她还想买照相机、摄像机和录放机。

偶尔想给演员拍点相片和影像,到处借设备特别麻烦。

不过,她刚掏空家底买了公寓,这些东西只能想想。

对于狄思科的存款,于童也心中有数,买了车以后,应该也见底了。

她不想打击二狗子的积极性,又不能敞开了点菜,便高深莫测地说:“你看着买点特产就好了,我相信你的眼光。相比于物质条件,我现在更看中恋爱体验。”

狄思科满脑袋问号。

他不太懂,也不敢暴露无知。

跟于童在公园里手牵手压了一小时马路,回家的路上还在琢磨这所谓的恋爱体验。

到底需要体验什么啊?

女朋友的心思竟然比领导心思还难猜!

他寻思了一路也没个结果,打算回家咨询一下恋爱经验最丰富的三哥。

不过,入夏以后,正是三哥一年中工作最忙的时段。

他到家的时候三哥还没下班,本该陪产妇待产的大哥却坐在院子里。

“我嫂子快生了吧?你怎么还到处乱跑?”

大哥正看着彬彬写作业,闻言苦笑道:“再呆一会儿我就回去。”

彬彬偷着乐,抬起头来打小报告:“我爸是跑出来躲清净的!”

狄思科回想了一下,最近大哥往这边跑得确实挺勤。

而且彬彬也不乐意回家,似乎是打算在这里常住了。

“你们爷俩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都不回家?嫂子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又马上就要生孩子,万一有什么急事,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你们在我这儿耗什么啊?”

这两口子不会刚领证复婚,就闹矛盾了吧?

“我爸怕我妈让他考大学,”彬彬带着点幸灾乐祸似的说,“我爸肯定考不上,所以跑出来躲清净了。”

“谁考不上了!”大哥在儿子跟前要面子,伸手在他弓着的背上拍了拍说,“坐直了写作业。”

狄思科疑惑问:“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考大学?现在可不是你们刚回城那会儿了,早就对入学年龄有了限制。”

“林桐想让我去考夜大或电大。”大哥喟叹道,“回城以后我就没摸过课本,在学校学的那点知识早还给了老师。”

他家老四考了四五年大学始终不中,狄家人已经对考大学谈虎色变了。

夜大和电大也需要考试,大哥觉得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不想跟书本死磕。

“去读个电大挺好的,最起码能有个大学文凭。”狄思科举双手支持。

如今可能不显,再过上几年,有学历和没学历的,渐渐就能看出差距了。

狄思科心想,这个大嫂还是有眼界的,至少能督促男人上进。

被劝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至于让男人躲到外面来,狄思科想催促大哥赶紧回家照看孕妇去,而孕妇本人似乎早料到大哥会躲到北海公园这边,下班以后就直接杀了过来。

她挺着大肚子,还随身携带两本最新的练习册。

据说是顺路在新华书店买的,一本给儿子,一本给老公。

收到练习册的爷俩都是一脸菜色,彬彬这回也笑不出来了。

郭美凤刚在戏校当了老师,勉强算是一名人民教师,她对大儿媳的决定没什么可挑拣的。

人家督促男人儿子上进,总不能说这是错的。

“小林,你挺着肚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郭美凤觉得林桐不会挑日子,“要上进也不急在一时,等你生完孩子再说吧。”

“妈,电大和夜大的报名是有时间限制的,不快点复习就赶不上在今年入学了。”

“明年入学也一样,老大都三十多了,早一年晚一年上学没差别。”郭美凤没想到这儿媳妇还是个急性子。

“晚入学一年就晚毕业一年,”林桐言之凿凿,“政策一年一个样,不如趁早毕业,让他抓紧时间转干部编。”

如今很多国营单位里,工人编转干部编的首要参考条件就是学历。

狄思国是电影厂的灯光师,属于技术工人,即使年年得先进也不可能让他转成干部编。

所以,林桐就打算让他拿个夜大学历,等毕业证到手,她再给领导送点礼,兴许就能从技术工人转成干部。

他们家马上要养三个孩子,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

只靠狄思国当工人的那点工资,根本保证不了生活质量。

她在上海的时候,送女儿去学了钢琴和舞蹈。

如今她离了婚,也不打算停止对女儿的培养,来北京以后又给她找了钢琴老师,每周去上两节钢琴课。

她工资的大头都花在了跟前夫的女儿身上,大儿子和肚子里这个就得指望狄思国了。

老狄家养孩子比较糙,只保证孩子健康成长。

至于学习成绩,兴趣特长什么的,全都随缘。

林桐对此非常不以为然,但她现在没有多余的钱给彬彬培养特长,就只能先花大力气抓起他的学习成绩。

她觉得自己用心良苦,挺着肚子还得操心这爷俩的未来。

结果这一大家子没有一个体谅感激她的。

“老五,你说我这个决定对不对?”

林桐觉得狄家最灵的就是老五,长得灵,头脑也灵。

肯定能理解她的用意。

狄思科确实能理解她的用意,但上进这事吧,不是你一厢情愿就成的。

这上进心得是自发的,否则遇到一道稍微难点的数学题,都能成为他中途放弃的理由。

郭美凤让林桐先坐下,然后一面整理着自己唱戏的头面,一面问道:“你之前在上海的那个男人应该挺上进的吧?”

突然被问到前夫,又是在狄思国跟前,林桐稍微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点头说:“他最开始也是工人,后来家里开销大,我就支持他下海经商了。”

“你看你,把前面那个男人培养出来,他就包小蜜了。”郭美凤摇头说,“已经经历过了一次,你怎么还不吸取教训!老大虽然是我儿子,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以后一直这么老实。谁有也不如自己有,你与其费尽心机培养男人,还不如培养培养你自己。”

就比如她,一把年纪了,照样能当戏校老师!

郭美凤对儿媳妇说的是实在话,但林桐却听得面色涨紫。

一孕傻三年的说法不是没道理的,她上学的时候脑袋还挺灵的,可是生了孩子以后却看不进书了。

她跟狄思国都是高中学历,她考不上大学就想督促同样是高中生的狄思国试试。

她自打跟狄思国结了婚,在狄家跟前一直很有优越感。

这会儿以为被婆婆看透了心思,面上就有些尴尬了。

不知是情绪问题,还是应该瓜熟蒂落了,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婆婆的问题,便感觉身下一湿,羊水好像破了……

“妈,思国!”林桐捧着肚子,惊慌地说,“我好像要生了!”

郭美凤:“……”

她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把媳妇闹得要生了?

得嘞,这回谁也不用学习了,赶紧送医院生孩子去吧!

四合院里瞬间人仰马翻。

叫车的,准备被褥吃食的,在家看孩子的,都被郭美凤一一安排了。

好在老狄家人口多,每人负责一项,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大嫂被送去了最近的医院,狄思科接到老妈指示,骑着摩托车去太平里胡同取备产包。

看到大嫂挺着大肚子喊疼,上车的时候还死死拽着大哥的袖子。

头一次经历孕妇生产的狄思科,心里砰砰直跳。

这有点吓人啊……

林桐在产房里呆了好几个小时,第二天凌晨才把小儿子生出来。

狄家人都没见过彬彬刚出生时的样子,不过大哥说这个小儿子跟彬彬那会儿挺像的。

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郭美凤心里仅剩的一点疑虑又打消大半。

彬彬长得像狄家人,看来这孩子还真是老大的。

她让小孙子随着大孙子的名字,叫狄志礼。

小名就叫有礼。

一个彬彬,一个有礼,一听就是亲兄弟。

*

老狄家添了丁,一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出生的小婴儿身上。

狄思科这个成年人的行踪就没什么人关心了。

郭美凤听说他能去深圳出差,原本还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要带些什么东西回来。

可是,林桐没有娘家人在北京,她要去伺候月子,又要照顾小孙子,也就没心思商量购物的事了。

狄思科在家里靠边站,只能在于童那里找找存在感。

抱着人家腻歪了两天后,终于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前往特区的旅程。

三趟快车是内地为了给港澳地区运输鲜活冷冻商品,开通的快运列车专线,堪称所有货车之首。

每天有大量生猪活牛、蛋禽海鲜,以及蔬菜水果从各大城市运往深圳,再从深圳转运至港岛,保证在每天凌晨,赶上港岛的早市。

港岛本地不适合种植和养殖,菜市场里的九成商品都是由内地供应的。

若是有货车运不过去,甚至能影响港岛市场的菜价。

这次押运三趟快车专题考察活动,为期半个月,部里各司局都派了青年干部参加,总人数将近四十人。

大家的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最大的是交际司综合处的徐处长。

但他相当于领队,不算青年干部,到了特区以后要跟港澳那边的代表打交道。

狄思科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年轻,在一众有了行政级别的大哥大姐跟前就是小弟。

虽然大家亲切地喊他大明星,但人家使唤起人来一点不手软,体力活全都归了小狄。

三趟快车的终点站都是深圳,但始发站有郑州、武汉长沙和上海。

领导们选择了武汉作为体验押运生活的始发站。

所以,这次的考察活动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青年干部们要在北京站搭乘火车前往武汉。

第二阶段,在武汉搭乘三趟快车的其中一趟专列,押运鲜活货物前往深圳。

最开始的几天,大家过的几乎是神仙日子。

虽然要一直在火车上呆着,但他们包了一整个卧铺车厢,各部门的同事聚在一起聊天打牌,交流交流工作心得什么的,也算是名正言顺地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子了。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狄思科平时只跟交际司内部的处室打交道。

这回出门在外,他帮着徐处长跑腿,也跟着认识了不少其他司局的同事。

然而,到了武汉以后,待遇就开始急转直下了。

下了卧铺车厢,狄思科扯着一面“心系港澳生命线,青年押运三趟快车考察团”的超大号红旗,召集所有人聚到列车前,一起合影留念。

然后他们就来活儿了。

“小狄,你带的行李不多吧?”

“徐处长,我就背了一个背包。”

他属于听人劝吃饱饭那一伙儿的,出发前徐处长提醒他不要带太多行李

所以他就听话的什么也没带。

除了洗漱用品和两件换洗衣物,就没别的了。

连于童帮他准备的演出服装都没带。

“那行,一会儿帮你们翻译室的老庞,还有另两位女同志,搬一下行李。”徐处长拧眉说,“交代了那么多次,让大家少带行李,怎么还是有人不听劝!”

狄思科往人群里瞅了一眼,人家其实也没带多少。

背上背一个,手里提两个,这在长途火车上相当常见了。

“今晚就有活猪要装车,你去跟大家说一声,把自己的行李看好,最好能用塑料布缠一下,咱们晚上要跟着活猪一起上车,别把大家的行李弄得臭烘烘的。”

狄思科:“……”

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徐处长,咱们要跟活猪呆在同一个车厢里啊?”

“嗯,这是押运三趟快车考察团。”徐处长在“押运”两字上加了重音,“你不跟运输商品待在一起,算什么押运?”

狄思科:“……”

这个安排,应该不只是他没想到吧?

他记得庞庆祖提过,铁路部门会为他们这个考察团在货车中间加一节客运车厢。

到时候大家都坐在客车车厢里,跟随货运车厢前往深圳就可以了。

没想到庞庆祖这种老江湖也能搞到错误情报。

他赶紧把这个消息通知了下去,不过大家都是青年干部,觉悟高能吃苦,纷纷平静接受了,表面上无人抱怨。

从武汉到深圳的快车得跑两天,他们还得准备在车上的吃食。

不过,狄思科觉得他们在车上应该是没空吃东西的。

所以,上车之前,他像没吃过饭似的,在武汉街头干了四碗热干面。

“同志,你是那个唱歌的狄思科吧?”候车的时候,狄思科被调度室的工作人员认出来了。

“对啊,我就是那个唱歌的狄思科。”狄思科笑眯眯地跟人家问好。

“哈哈,没想到今天跑一趟车还能遇到明星呢!”男人憨憨地在头发上挠了挠。

“我可不算明星,”狄思科扯了下自己T恤上的印字,又指指他胸前的工作牌,“咱俩是同事。”

考察团成员穿的都是统一的白T恤,白裤子,胸前印着“经贸部青年押运三趟快车考察团”的字样。

而这位大哥的工作牌上也写了,“经贸部供应港澳三趟快车铁路押运证,郭四奎”。

“我女儿有一张你的录音带,每天跟着你学唱外国歌曲呢,”郭四奎乐呵呵道,“可喜欢你了。”

“大哥,您女儿多大啊?”

“十五了,刚中考完,暑假在家疯玩呢!”提起女儿,郭四奎语带宠溺。

狄思科从背包里翻出一张他跟老黄的合唱专辑带,递给对方说:“这是我录的第一张录音带,不知道武汉这边有没有卖的。我把这张录音带送给您女儿吧,祝她中考有个好成绩。”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录音带算是硬通货。

在外面送人家一盘录音带,有时候比递烟递酒还管用。

所以他这次出门,没带太多行李,却背了半书包的录音带。

遇上能认出他,又聊得来的,就送人家一盘。

郭四奎摆手说:“这录音带挺贵的,咱可不能要。”

“没关系,我自己的录音带不花钱。”狄思科拿出钢笔在上面签了名,问清楚他女儿的名字后,又写了鼓励她好好学习的话,“难得碰上一个喜欢我的观众,咱们也算有缘。”

郭四奎不再拒绝,端着饭盒坐在他们旁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听说他们要押送活物货车,便一抹嘴说:“那你一会儿上我的车厢吧,我那节车厢是押运活鱼的,比他们那些活猪车厢条件好一点。”

“不是所有车厢都运猪吗?”

因着都是活猪,又没什么可挑的,徐处长让大家三人一组自己找车厢上车。

至于跟哪些猪呆在一个车厢,领导们并不在乎,只要别掉队就成。

“不是,有两节车厢是运活鱼的,还有运大鹅的车厢。”郭四奎解释说,“活鱼车厢的气味没那么冲,但活儿多,你要是乐意,可以来我的活鱼车厢。”

狄思科得了消息,就去找关系比较亲近的徐处长和龙君花了,询问这二位要不要跟他一组。

“押运活鱼的是我四哥,”狄思科在郭四奎肩上拍了拍,“咱可以跟他一起上车,就是活儿有点多。”

徐处长见他俩举止亲密,以为人家真是亲戚,出门在外有熟人关照好啊!

“活儿多怕什么!”徐处长欣然应允,“我老家就是农村的,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

龙君花自然也没有二话,能在相对好的环境里呆着,谁愿意没事找罪受啊?

狄思科觉得他跟庞庆祖是一个部门的同事,有这种好事还是得跟庞庆祖提醒一声的。

于是,他也找到了庞老师。

不过,他是这么说的,“庞老师,我找了两节押送活鱼的车厢,环境比活猪车厢好很多,听说没有猪粪的臭味。我帮您预留一个位置吧?您也能呆得轻松一些。”

闻言,庞庆祖果然不出狄思科所料,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押运员常年跟活猪待在一起都毫无怨言,咱们只是呆两天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庞庆祖挥手说,“小狄,你就不用管我了,年轻人干工作还是得踏实一些……”

狄思科站在那里听他巴拉巴拉讲了一通大道理,而后态度十分谦逊地说:“好的,庞老师,那我就不给你留位置了。徐处长那边还有事让我跑腿,我先走了。”

“嗯,你去忙吧。”

狄思科颠颠地跑了。

时间一到,就跟徐处长和龙君花一起上了活鱼运输车。

港岛那边喜欢吃生猛海鲜,所有水产都要求保证鲜活。

人家不收死鱼,所以为了能顺利赚到外汇,押送活鱼的押运员们真是想进了办法,降低活鱼在运输中的死亡率。

车厢里全是养鱼的池子,整个车厢里,除了鱼,就是喂鱼的饵料。

几乎没有给人呆的地方。

郭四奎通常用两块木板在车厢角落搭一张简易床,困了就在上面临时歇一歇。

狄思科三人上车以后,只能将裹着塑料布的行李,放到地板上当椅子,勉强能够席地而坐。

“这个车厢里的气味比活猪的好点,但我可没说谎话,这里的活比活猪那边多了不只一倍。”郭四奎换上防水胶鞋,在水池子里来回走动,“活猪只要喂够了水,多冲凉,基本上不会轻易死亡。但我这活鱼可不行,一个不注意,就能死一大片。到时候咱们可就亏惨了!”

三人都觉得养鱼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氧气充足,活鱼们想死也死不了。

然而,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保证氧气充足。

车上没有制氧设备。

若想让水池里有氧,他们要一直穿着水鞋在池子里来回走动,用土办法制氧。

哪怕正是夏天,一直穿着水鞋泡在水里,也能感觉逐渐有寒气从脚底生出来。

狄思科问:“四哥,咱们没有其他办法制氧啊?”

“有倒是有,就是有点废腿。”郭四奎拿出一个用自行车改良的,类似水车的工具,给三人做了演示。

他在池子外面踩脚踏板,轮胎在池子里转动,能带起不少水花。

累是累了点,总比在池子里站一宿强呀!

男同志们将这个水车让给了龙君花,让她坐在外面踩脚踏板。

大家一边在池子里来回走动,给活鱼加氧,一边问起了郭四奎的押运员生活。

毕竟是考察实践活动,他们并不是只闷头干活就行的,回单位以后还要写调研报告。

大家正好可以趁着这次机会,跟一线押运员打听一些押运细节。

在这种环境下几乎无法睡觉休息,几人聊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在一处小站临时停靠,补给水源和冰块的时候,庞庆祖顶着一身猪粑粑味,寻摸了过来。

“庞老师,您休息得怎么样啊?”狄思科关心地说,“幸亏您没来我们活鱼车厢押送,我们三个一直站在水池里,工作了一整晚,这车厢里没有能休息的地方。”

庞庆祖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也是没休息好的。

他倒是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只不过一扭头就能跟老母猪脸贴脸。

感觉自己的衣服和行李袋,都能迎风臭十里。

刚才他下车的时候,补给站的工作人员都绕着他走。

“你们这押送活鱼都要干嘛啊?”庞庆祖打探。

“就在池子里制氧,”狄思科善解人意道,“干这个工作容易得肾炎,这都成押运员们的职业病了!”

庞庆祖肾不太好,闻言立马打消了跟他调换岗位的念头,又背着手臭着脸离开了。

狄思科还真不是诓他,这池子里不但要换水,还得加冰块。

白天他都不敢在池子里多呆,他还没结婚呢,可不能弄出职业病来。

*

列车抵达深圳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货车当天就要在这里进行编组,经过“一关四检”后,所有货物将在凌晨被送往港岛。

此时,车站的几十条铁轨上,停满了从全国各地押送过来的生鲜列车。

其中有一半都是通过三趟快车专列运送来的,据说至少有五百节车厢。

按照考察团的行程安排,所有成员都要在这里继续坚守,全程参观通关检查过程,还得帮活猪活鱼换水,补充饲料,以防这些活物在最后关头死亡。

不过,狄思科、龙君花和徐处长都有其他任务在身上。

徐处长要跟港澳官方代表会面,而狄思科和龙君花要去参加电视台举办的那场庆祝晚会的彩排。

所以,三个人暂时离队,在市委招待所开了两个标间,将浑身的鱼腥味洗去,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庆祝晚会的地点被安排在体育馆。

狄思科上一次来深圳还是四年前,当时这个体育馆还没有落成。

他按照主办方给的地址,乘公共汽车摸了过去。

龙君花是团委派来与电视台对接的,然而,不用她介绍,晚会的副导演便握住狄思科的手说:“小狄同志,好久不见了,感谢你对我们活动的大力支持啊!”

这次晚会的副导演就是当初青歌赛的副导演,跟狄思科见过几面。

狄思科忙说:“我还得多谢咱们电视台的关照呢,我是单位新人,这么高规格的活动原本没有我的份,要不是有郑导召唤,我也没机会出来领略深圳速度。”

双方寒暄了一阵,狄思科便被带去了一个很大的演员休息室。

所有演员的换装化妆都在这里进行。

不过,休息室里泾渭分明。

内地演员凑做一堆坐在左侧,港澳演员聚在一起坐在右侧。

左侧的化妆镜已经被占满了,狄思科便自动去了右侧那边。

这年头对境外音乐作品的输入还有严格限制,所以来内地演出的港台演员并不多。

这次演出不知会邀请几人,但此时的右侧化妆镜前只坐了三个演员。

狄思科走过去时,正听一个年轻男人跟坐着的女演员抱怨:“你的演出早就排到年底了,Linda突然把你弄来大陆,就是不安好心,想在这个关键时刻把你在公司边缘化。”

“她早就说过现在大陆开放了,想帮我开辟内地市场。”女演员低声说,“你在这里多注意,不要乱讲话。这是中央台的晚会,在内地很有影响力,我们要想来内地发展,少不了与他们打交道。”

发现狄思科和龙君花走了过来,女演员停止了交谈,客气地冲他们点点头。

年轻男人知道大多数内地演员都不讲粤语,便无所顾忌地回道:“只要有钞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公司不是说可以拿出六十万到八十万帮你举办演唱会?有了这笔钱,会有人主动上门为咱们服务。”

听到六十万的字眼,狄思科本能地望向镜子里的女演员。

这位女士的妆面并不完整,只抹了粉,让整张脸看起来惨白惨白的,暂时没有描眉画眼。

他曾在歌舞团音响室的录像带中,看过她的影像。

穿着带大垫肩的演出服,刘海吹得高高的,紫眼皮红嘴唇。

与眼前这清秀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所以刚刚打照面的时候,他没能及时认出对方。

这位女演员此时在内地并不出名,但狄思科对其印象相当深刻。

在《粉红大亨》那本书里,傅四海曾帮江珊给一位港岛明星牵线,当对方的演出经纪人。

这位明星为了在内地成功举办演唱会,开出了六十万的天价。

为了这六十万,江珊甚至被傅四海成功怂恿,在白月光的演出舞台上做了手脚。

让他就此一命呜呼了。

狄思科瞄向镜子里的女人,不禁出神地想,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可是六十万啊!

难怪江珊会禁不住**。

真是天价了!

六十万呢,要不他还是给于童打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