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凌晨五点, 街道上弥漫着淡淡的晨雾,整条胡同都在酣眠时,狄思慧已经迷迷糊糊地坐进了五哥驾驶的小面包。

“哥, 你下次再想巴结领导, 能不能选个男领导巴结?”狄思慧打着哈欠抱怨, “四哥最喜欢赶大集,让他来陪领导多好啊!”

“你今天的开销都算我的, 还有什么不知足?”狄思科笑道, “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没彬彬顶用。要不是占着性别优势,这种好事还真轮不到你!”

狄思慧抹了抹眼角挤出来的生理泪水,嘟囔道:“要是昨天下午出发就好了, 今早可以睡到自然醒再去赶大集。”

狄思科原本也打算在姥姥家住一宿。

不过,于大主任没答应。

她跟狄思科的家人都不熟悉,去家里留宿实在不合适。

所以就约了周日早上出发,九点以前抵达目的地即可。

凌晨的马路上基本没有汽车影子, 小面包一路畅通地抵达文化局家属楼时, 还不到五点半。

“哥,这地方有点眼熟呢。”狄思慧用手套将车玻璃上的霜花擦掉, 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说,“徐大爷家是不是住这儿呀?”

“嗯。”

“那咱们从姥姥家回来的时候,用不用给徐家带点年货啊?”狄思慧说,“万一咱们跟徐家人碰上了,什么也不送岂不是尴尬?”

“哪来的那么多尴尬?要尴尬也是他们家尴尬。这都快过年了, 也不见他家有什么动静,一点礼数都没有。从没听说还需要女方上赶着送年货的!”

狄思科其实对徐大爷不太满意。

大领导工作忙, 顾不上这些虚礼,他能理解。

但他那个家里蹲的儿子,总该有空吧?

他要是真有心,哪怕交代儿子往狄家送块豆腐,也是那么个意思。

这都过完小年了,徐大局长那边还没半点动静,狄思科就觉得这未来后爹虽然官儿大,但照着他们亲爹可差远了。

老狄在世的时候,疼老婆孩子不说,往丈母娘家也跑得勤。

这徐大局长估计连未来丈母娘家的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狄思科趁机教育道:“你找对象的时候,可得把眼睛擦亮点,这种需要你主动送东西的男的,千万别谈,否则以后有的是委屈给你受。”

“我那点零花钱,自己都不够花呢!”狄思慧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哥,那个单元门开了,出来的应该是你领导吧?后面怎么还跟着个孩子呀?”

狄思科闪了几下前车灯,推开车门说:“估计是把侄子带来了。”

于童身后跟着的小尾巴,确实是她侄子于小胖。

快要走到车前时,于童口中还在劝着:“你看外面多黑,天气又冷,你跟出来干嘛啊?”

昨晚听说她要出去玩,这小子就嚷嚷着想一起去吃好吃的。

她本以为随口应付两句,早上偷偷溜掉就好了。

结果她起床的时候,人家听到动静也跟着醒了,一直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她。

于小胖人小鬼大,被小姑劝退多次,仍然不忘初心,来到面包车跟前时,自己扒着门框就爬了上去。

“于晨一,你怎么起这么早啊?”狄思科刚一见面就逗孩子,“看来你马上就可以去上学了!六点钟以前起床的小朋友都要上小学,过完年你就得去学校喽!”

于小胖连托儿所都不愿意去,更别提学校了,闻言惊恐地跟小姑求证。

“小姑,我真的要去上学啦?”

“嗯。谁让你起那么早的!”于童跟头一次见面的狄思慧打了招呼,无奈道,“这小子非要跟出来,今天得给你们添麻烦了。”

狄思慧原以为五哥口中的女领导,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同志。

没料到对方竟然会是时髦漂亮的年轻姑娘。

跟她印象中的“主任”形象相去甚远啊。

但是,人已经走到跟前了,狄思慧还是礼貌地喊道:“于主任,您先上车来吧,外面太冷了。”

“哈哈,别喊什么主任了,我比你大几岁,你还是叫我童姐吧。”小姑娘又不是单位同事,于童可不能让人家喊主任。

狄思慧笑眯眯地改口:“童姐!”

于童答应一声,坐进了小面包,将于小胖抱在怀里,戏谑道:“你比你哥听话多了,你哥从来不叫我姐。”

从来不叫姐的狄思科像是自动屏蔽了两位女同志的对话,将副驾驶座上的一条棉被扔给于童。

“早上挺冷的,你给于晨一同学盖上点吧,咱们这就出发。”

于童早就看到狄思慧怀里抱着一床棉被,此时得到了一模一样的,便也没推辞。

将姑侄二人裹在被子里,她提醒于小胖:“这被子是新的,你不许乱踢啊,要是弄脏了,就把你送去给人洗被子。”

于小胖听话地点头,又将脑袋伸出来,跟前排司机搭话:“狄教练,你还记得我呐?”

“记得啊,”狄思科发动汽车说,“你都没忘了我,那我肯定也得记着你啊!”

“那你后来怎么不去给我们上课啦?”于小胖小嘴叭叭道,“我们可想你啦,新来的狄教练没你好看,还长得可黑了,我小姑后来都不去学游泳了!”

“……”于童在他肉乎乎的肚皮上拍了一下,“胡说什么呢,我不去学游泳是因为工作太忙了。”

而且不想跟一群小豆丁一个班。

于小胖扭了扭,“你周末又不上班。”

狄思科笑着说:“新的狄教练是我三哥,正规体校游泳队出来的,比我教得好。不过,你跟你小姑的眼光差不多,我确实比三哥长得精神点。”

狄思慧:“……”

总感觉氛围怪怪的。

但一时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再看看吧。

姥姥家附近的这个大集,是全县规模最大的大集,可以从小年一直赶到年三十。

碎石子路上停满了拖拉机、马车、驴车和三轮车,各种特产百货的摊位一直绵延将近两公里。

于童很少下乡,五岁的于小胖更是连农村都没来过,平时光顾最多的就是家附近的菜市场。

何时见过这等壮观场面!

于小胖一下车,就想往人群里冲,奈何腿太短,跑了没两米就被小姑薅住了后脖领。

“你在家是怎么保证的?不是说好了不许乱跑吗?”于童牵上他的手说,“跟紧我,小心被人拍走了!”

于小胖骄傲道:“没事,我爸说我吃得多,拍花子的都不想要我。”

狄思慧觉得这小孩挺逗乐,牵住他的另一只手,随着人群进入大集。

几人还没吃早饭,狄思科先在一个还算干净的早点摊子上占了位置,把附近几个摊位的小吃每种买一点就能铺满一张桌子。

于小胖对着焦黄酥脆的咯吱盒流口水,狄思科问:“他肠胃怎么样?能吃油炸的东西么?”

“铁胃,没有他不吃的东西。”于童捧着一碗面茶暖手,望着那些摊位说,“在这里买东西不用给票吧?”

“给票会便宜点,不给票就得多花点钱。”

“那还是多花点钱吧,今年上面查的严,严禁那些商店卖大号,歌舞团分的年货没有前几年多,我手头的票得省着用。”

所谓卖大号,就是商店把紧俏物资大宗地交易给单位。

每到年节,卖大号就是约定俗成的交易方式,今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不让卖大号了。

职工得自己准备年货,全单位上下都怨声载道。

“那你在大集上买点豆腐和猪肉牛肉吧,鸡鸭之类的我姥姥家那边多得是,到时候从村里买活的,还能便宜点。”

虽然改革开放好几年了,但城里的米面粮油、豆腐、水产和肉类仍是凭票供应的。

过年期间,豆腐每人只供应半斤,海产品,尤其是黄鱼,也是每人只有半斤。

即便只有这些供应,菜市场也不是一直有货的,过年前这段时间,需要大清早去菜市场门口排队采购,才能抢到紧俏货。

所以,乍一瞧见农村大集上有这么多东西,可以敞开了买。

对于童来说,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吃过早饭,来到水产摊子前,她挥手就包圆了人家玻璃丝袋子里的大黄鱼。

狄思科劝她冷静:“你家才有几个人啊?买这么多能吃得完么?这里面少说得有二十条鱼了。”

“我们全家都爱吃黄鱼,给我爸妈、大哥、大姑家各送几条,估计等不到过年就吃没了。”

狄思科只好接过袋子说:“那我先把这些送到车上去,前面有表演踩高跷和打花鼓的,你们带着孩子过去看看热闹,一会儿咱们在那边汇合。”

此时旭日初升,乡亲们吃过了早饭,正是大集上人流量的高峰。

狄思科提着一袋子黄鱼,还有他给家里买的半板豆腐和五十斤大米,艰难地在人群中挪动着。

等他将东西安顿好,重新找回来时,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

他与于童汇合得很顺利,离得很远就看到于童站在一张条凳上,手里举着市集管理员的大喇叭。

狄思科走近些,才听清喇叭里的内容,“请各位同志帮忙看看自己身边,我侄子穿着蓝色棉袄,有点胖,戴着黑色毛线帽子……”

狄思科脑子里突然就嗡了一下。

这于小胖不会是丢了吧?

大集上几乎每天都在丢孩子,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有心人把孩子往大棉袄里一藏,别人根本就注意不到。

他跟旁边卖大白菜的车主招呼一声,手臂一撑就跳上了大卡车。

这里算是整个大集位置最高,视野最好的地方。

他在人群里搜索着,试图将于小胖从哪个形迹可疑的人贩子怀里找出来。

“哥们儿,你家孩子丢了?”大白菜车主问。

“对,一个五岁小男孩,穿着蓝色棉袄,大哥,您之前见过吗?”

“那倒没有,”车主说,“你去那些买小动物的摊子前面找找。有些小孩容易被小猫小狗勾走,之前咱们这大集上就丢了一个小男孩,最后是在卖狗崽的摊位前找到的。”

如今的家长都知道教育孩子,别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小心拍花子的。

不过,小孩天生就喜欢毛茸茸的东西,用这些小东西引诱他们,真是一勾一个准儿。

狄思科听了对方的建议,便着重往大集两边带笼子的摊位上张望。

抻着脖子找了好半晌,他隐约在人群缝隙里,瞧见蓝色的一角,又不太确定是不是于小胖,便跳下车,不顾往来老乡的抱怨,拼命挤了过去。

“于晨一!”狄思科冲那小孩大喊,“你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了?”

于小胖见到他便眉开眼笑道:“狄教练,你快来看小狗!”

“看什么小狗!”狄思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我看你就是小狗!你小姑找不到你,都快急哭了!你怎么跑过来的?”

“那些大人总挤我,把我挤倒了!我找不到小姑,就在原地等着啦!”于小胖伸出一只光溜溜的胖手说,“我手套都丢啦!”

“你还挺有理的!”狄思科把他抱起来,“我不跟你说了,一会儿让你小姑收拾你!”

于童果然不负所望,见到平安归来,还对她笑嘻嘻招手的侄子,就狠狠在他的胖手上拍了两下。

“我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万一真的弄丢了这臭小子,她以后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想着他有可能被人卖到深山老林里去,于童口中教训着,却一点点红了眼眶。

刚才去看花鼓队表演的人群太过拥挤,狄思慧双手都被刚买的东西占着,于童抱不动这小子就只能单手牵着他。

他们身前有个大爷拎着一捆子刀鱼,她怕那鱼尾扎到孩子,就想牵着孩子挤去旁边的位置。

没料到,她顺利挤过来了,牵着的那只棉手套也过来了,只有于晨一那小子不知跑去了哪里。

于小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理直气壮地说:“我可没乱跑,找不见你,我就在原地呆着啦,还看了小狗。那个叔叔让我去摸小狗,我都没摸!”

狄思科吓唬道:“幸好你没摸!那装小狗崽的笼子都能把你装下了,上面还罩着一层黑色遮光布。万一人家把你锁进笼子里直接带走,你怎么办?”

“不能吧?”于小胖想了想那笼子的大小,还真被吓住了。

“怎么不能?”狄思科在他胖脸上掐了掐,“你这种胖小子最招人惦记了,就算吃得多也有人乐意养!”

他们旁边就有个市集管理员,狄思科将大喇叭还给人家。

然后跟管理员提了这个安全隐患。

“我也不是说,人家就一定是拐孩子的坏人。但他带着那么大的狗笼子,里面只装着两只没比耗子大多少的小狗崽。还热心肠地招呼孩子去摸他的狗,这件事实在是蹊跷。”狄思科建议道,“同志,我就是过来提个醒,以后要是再有丢孩子的,你们也顺着这个方向找找。”

狄思科去一个小姑娘的摊位前买了三顶红色的虎头帽子,回来以后就分发给三人。

“今天这事主要怪我,明知道人多,不该让你们带孩子去看什么踩高跷的。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咱们于晨一同学很有防范意识,说明出发前你小姑告诫你的话,还是听进去了的。是吧?”

于小胖接过帽子扣在脑袋上,点头说:“我可听话了。”

“那行,今天你归我管了。”狄思科将于小胖抱坐在自己肩头上,扭头跟于童和小六说,“你们在前面开路,咱们继续逛,这回由我全权接管他,保管丢不了。”

见于童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把一顶虎头帽扣在对方脑袋上。

整理了一下她的老虎耳朵说:“这事不怪你,问题出在太岁身上!”

于童莫名其妙道:“什么太岁?”

“你今年该过本命年了吧?”狄思科神神叨叨地说,“本命年容易犯太岁,一会儿我帮你买条红腰绳系在腰上。保你今年一整年平平安安,百邪不侵。”

于童不是个胆小的人,但孩子的事搁在谁家都是大事。她后怕了一阵子,听狄思科跟他科普了半天本命年系红腰绳和红腰带的好处,渐渐便放松了下来。

狄思科说到做到,在一个卖春联的摊子旁边,找到了可以现场编制红腰绳的大娘。

除了红腰绳,他又选了生肖太岁、平安扣、铜钱、葫芦、元宝、竹节等十多样元素,让大娘把这些东西加上同心结和五行平衡一起编进去。

于童的上一个本命年,正赶上破四旧,白主任又向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并没人给她张罗过这些。

她本人其实也不怎么信。

不过,见他蹲在大娘的摊子前,挑选那些小玩意儿的时候,眼神认真又坚定,跟大娘探讨每种元素所蕴含的美好寓意时,态度又特别虔诚。

于童心里莫名有些酸胀,那些想要婉拒和阻止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大娘的手艺很好,报价也不低,这样一条添加了各种吉祥元素的红腰绳,足足花了狄思科十块钱。

但他觉得物有所值,这红腰绳编得漂亮,寓意又好,比他们兄弟过本命年时系的红腰带可好看多了。

跟于童的腰挺般配。

他爽快地付了钱,并打听了大娘家的地址。

而后跟小六低声说:“等你过本命年的时候,让大娘也帮你编一条这样的。”

狄思慧在心里呵呵呵。

她对什么红腰绳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她开始对两人的关系感兴趣了。

之前五哥一直强调,这次让她随行,主要是为了陪伴女领导,以免他一个大男人陪人家女领导逛大集,让人感到不适。

狄思慧被这障眼法迷了眼,先入为主地信了他的鬼话,还以为五哥真的是为了避嫌才另外找个女同志作陪的。

可是,她观察了这一路。

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啊!

本命年的红腰绳,那是谁都能随便送的吗?

你是人家什么人啊,你就敢送人家红腰绳?

而且于童马上就要过本命年,这不是正好比五哥大三岁吗?

上次让他帮着洗袜子的那个女同事,也是比他大三岁的。

狄思慧只觉得自己发现了五哥的小秘密,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在用一种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任由两人在自己面前表演。

该买的东西都已经买了,狄思科载着一车年货,直接把人带去了姥姥家。

正好在姥姥家吃午饭。

车子停稳,趁着五哥领那姑侄俩找厕所的工夫,狄思慧跳下车,一溜烟地跑进了院子。

“姥姥!”狄思慧喊道,“我五哥带着领导来咱家了,咱们把中午饭准备得丰盛点啊!”

姥姥知道狄思科正在部委实习,以为他把部委领导带到乡下来玩了,忙跟孙女打听领导的情况。

“不是经贸部的,是歌舞团的外联主任!”

听说不是部委的领导,姥姥的热情瞬间就降了下来,“歌舞团的领导,跟咱家能有什么关系!他以后又不去唱歌了。”

狄思慧知道自己姥姥是个势利眼。

但她并不是谁官大就捧着谁的,县官不如现管,如果村长和市长同时站在她面前。

她可能会更乐意把心思放在村长身上。

她觉得歌舞团的领导对自家没用,摆冷脸不至于,但也绝对不会多热情。

狄思慧低声说:“我偷偷告诉您,您可别跟别人说!”

“什么事啊?还偷偷摸摸的。”姥姥不以为意,继续搓着手里的玉米粒。

“我哥八成是瞧上他这领导了,正拼命追人家呢!今天带领导来乡下,除了买年货,就是为了让人家来散心的!”

姥姥不信。

“你那五个哥哥,哪怕有一个开窍的,也不至于全都打光棍!”姥姥嘀咕道,“你们老狄家的男人都是榆木疙瘩,当年要不是你妈主动找上了你爸,你爸得打一辈子光棍儿。”

狄思慧:“……”

姥姥搓了一会儿玉米,想了想说:“不过,老五要是真能开窍也挺好。这姑娘怎么样?你瞧着有没有希望啊?”

“人家以前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长得漂亮又会打扮。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主任,您说这姑娘怎么样?”狄思慧抿着嘴说,“以咱家这条件,您要是不帮帮五哥,我估计有点悬。”

“你五哥都进大衙门了,还怕找不到媳妇啊?”姥姥有点不是滋味。

“媳妇那肯定能找到,关键得看找什么样的呀!我五哥要是自己瞧不上,您给他安排个市长家的闺女,也是白搭。到时候就跟我大哥二哥似的,奔三张儿了还打光棍呢!”

“呸呸呸,”姥姥对着日头呸了几声,“大过年的,可不兴说这晦气话。哎,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一把年纪了还得帮着孙子找对象。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于是,当于童带着在大集上买的年货来到狄思科姥姥家做客时,见到的就是一个精神矍铄,热情和蔼的老太太。

“小于主任,我家老五在单位没少给您添麻烦吧?”

既然孙子介绍说这是他领导,那她就当领导接待好了。

“没有,小狄在我们单位工作的时候,向来让人省心,业绩也一直是最好的。”于童感觉自己像个来家访的班主任,不说点狄思科的好话,都对不住家长的热情。

“那就好那就好!”姥姥拉着于童坐到铺着软垫的藤椅上,又拿出点心给于小胖吃。

“我一直担心他在单位跟同事相处不来。你们歌舞团的女同志多,我家老五从小就没怎么跟女同志打过交道。身边的女的除了他妈,就是他妹,除了上托儿所的时候,跟小女孩拉过手,再就没怎么接触过女同志了。”

狄思科:“……”

您还不如干脆说我是个和尚。

于童余光里瞥见了狄思科拉下的脸,憋着笑说:“姥姥,您别担心,小狄挺合群的。大家都很喜欢他!”

“那我就放心了,”

只要姥姥想要对谁好,那绝对是润物细无声的。

知道年轻人跟她一个老太太聊天还要强打起精神,便起身说:“你们先歇会儿吧,我让老二媳妇做饭去。鸡鸭鱼都是现成的,一会儿就能开饭。”

狄思科趁机说:“姥,我们于主任还想买点活鸡活鸭带回去,咱家养的鸡鸭能吃了吗?”

“咱家的鸡都太小了,一会儿让你二舅去陈老三家抓几只,他家的鸡都是在后山散养的。”

“我知道陈三叔家,不用我二舅带路了。”狄思科抱起于小胖说,“走喽,抓鸡去!”

狄思科这张脸在村子里还是很有用的。

大家都知道老郭家这个外甥是大学生,马上就要当大干部了。

狄思科嘴勤,在路上遇到个大爷大娘就能随口喊出人家的名字。

于童见他在村里混得如鱼得水,笑着问:“你经常来姥姥家吧?”

“嗯,我们兄妹几个往姥姥家跑得勤,村里人基本都认识我们。”狄思科还跟她显摆了自己干部子弟的身份,“我姥爷以前是生产队会计,我们小时候都乐意往农村跑。来了以后,既是城里人,又是大队干部的孙子,那可真是能横着走的。”

于童揶揄道:“那你没能养出一身纨绔习气,还真是不容易。”

“嘿嘿,我也想啊,但条件不允许。”狄思科在于小胖的头上摸了摸说,“这小子你可得看好了,他有长成纨绔的肥沃土壤。”

于小胖听不懂两人的话,见到前面的一群小动物,就嗷嗷叫着冲了过去。

狄思科想出手抓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几只大鹅发现这胖小子扑了过来,便扑棱着翅膀对他形成了围攻之势。

于小胖误把大鹅当鸭子,被大鹅叼了屁股。

在大集上走丢都能淡定看狗的皮小子,这会儿却捂着屁股呜呜哭上了。

于童这回倒是不着急了,之前不舍得教训他,正好让大鹅帮他长长记性。

养大鹅的陈三叔跑出来,将于小胖解救了下来,笑着调侃狄思科:“你小子混得不错呀,这才多久没见,连媳妇带儿子都有了!”

“您可别害我啊!”狄思科忙摆手说,“这是我领导,小心领导给我穿小鞋!”

于童笑着附和道:“您这话说出口,小狄可就惨了,回单位以后得写三千字的检查。”

“这么严重啊?”陈三叔讪讪的。

“听说您家小鸡养得好,我想跟您买几只。”于童玩笑道,“您帮我挑几只长得精神的小公鸡,这三千字的检查就免了。”

“哈哈,那好说。我家的小公鸡个个精神!你们等着!”

于童站在鸡窝外面,给抽抽搭搭地于小胖擦了眼泪。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给于暄补习外语,是不是一直没收课时费啊?”

“啊,凭咱们的交情,我哪好意思收钱啊!”狄思科补充道,“你放心吧,不收费我也肯定尽心,他最近进步挺大的,词汇量突飞猛进。”

“你放假也一直给他补习呢?”

“对啊,放寒假我时间比较宽松,每个礼拜给他上两节课,开学以后就不一定了。到时候我再跟安处长商量吧。”

于童颔首说:“那你过年的时候,找一天去老于那里吧。”

“听说于叔叔和安处长过年挺忙的,他们那些学生和同事要去家里拜年。所以,我没在过年期间给于暄安排补课,让他轻松过个年。”

于童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让你找一天,去给老于和安姨拜年。”

“啊,他们不是挺忙么,我已经提前给他们拜过早年了。”

“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犯傻!”于童白他一眼说,“你不趁着拜年的时候,跟他们要个大红包,还真想白给于暄补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