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荷叶煞·思凡2

风吹荷叶煞·思凡2

顾泠秋拿着拂尘边舞边唱, 果然有一股火热劲儿, 把一个扯破袈裟一心下山找年少哥哥的小尼姑演得入木三分。

她穿得仍是白衣白裙,却不妨碍在满场翩翩飞舞,云步、倒步、搓步,使得是行云流水, 偏偏神态也娇嗔动人,妩媚可爱。先是恨那“说谎的僧和俗”, 要冲破樊笼, 后来说到少年哥哥, 又捂嘴偷笑, 让大家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这场戏不过只有她一人, 也不过是在毫无布景的花厅,却让她演了个满台, 那翩跹的动作, 真让满殿的罗汉、陡峭的山坡都随之出现在面前。

真不愧是北平近年来出头的名角儿,刚唱完,大家就发自内心的鼓掌叫好。

顾泠秋素手一翻, 将拂尘随意交给旁边一人, 恢复了那不冷不热的神情, 连看也不看袁寒月,对着王景道:“戏我唱完了, 都督,这里就不奉陪了。”说完拔脚就走。

“泠秋!” 邱寒月追出去,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舒瑾城道:“你就让我来看这个?”

“很精彩的一出戏不是么?” 王景道。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舒瑾城可以看出来, 邱寒月完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顾泠秋对他就没有兴趣。恐怕也是个依仗着权势强逼女人的主儿。

“说来也简单,就是邱寒月又迷上了一个新的戏子,只不过这次这个戏子不像旁的那样对他投怀送抱,他反而迷得不能自已,成了人家的一个跟屁虫。” 王景道。

“我看不止跟屁虫这么简单吧,顾泠秋对他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舒瑾城哼了一声:“这种人一贯是巧取豪夺,以为只要入了梨园的女子就生来下贱,定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我呸!”

“对对,他都是坏人,但我可不是。” 王景见舒瑾城不悦,赶紧降火道,获得舒瑾城白眼一枚。

“男人都一个样,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是这么说,但舒瑾城心里也知道,王景确实是不一样的。这样想想,心里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幸运。

“来都来了,戏也散场了,就陪我到院子里闲逛一下吧。” 王景道。舒瑾城正犹豫,忽然有个小厮从外面快步走进来。

“怎么回事?” 王景皱眉问。

“报告司令,园子里邱爷送的昙花马上要开了,我来通知。” 小厮说完,这才发现现在花厅里根本就没有邱爷。

王景闻言,侧头笑道:“月下昙花,能留住你一刻钟吧?”

“嗯,勉强可以。” 舒瑾城故意思考了一下,才道。

她站起身,随着王景走入园子。此时正是初夏,各种花朵与树木一片生机,可都没有那盆正在缓慢盛开的昙花那样惊心动魄。

硕大的洁白的花朵在月下悄然舒展,即至全然绽放,可那全盛只得一瞬间,然后便是无可挽回的衰败。

昙花之美,就美在刹那。

舒瑾城看着那朵月下舒展的美人,道:“你不觉得这昙花很像一个人吗?”

他们彼此对望一眼,同时说出了那个名字:“顾泠秋。”

她方才穿得一身白,舞得盛大热烈,恍然就是一朵绽放的昙花。

两人沉默下来,看着这逐渐舒展的花瓣,就在昙花开到鼎盛的那一瞬,都督府外忽然传来一声枪响,听声音离都督府还不远。

舒瑾城惊愕的抬头,都督府内气氛顿时凝重。

王景皱起了原本舒展的眉,心中戾气顿生,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在西川都督府外动枪,还偏挑他的瑾城在的时候。

不必他吩咐,早有一队卫兵迅速到府外查看,一时间府内只有整齐的靴履踏地之声。

当年王景就是从外面带军队杀入都督府,结果了他那个从小欺侮自己、又毒杀了父亲的弟弟,成为西川都督府的主人,所以府上自然对这类暴力事件更为防备。

王景知道,在枪响的那一刹,西川都督府所在的整条街就开始戒严,无论开枪的是谁都跑不了。

“我要出去看看。瑾城,今夜外面不安全,我让丫环带你去客房,你在都督府内休息一晚吧。” 王景神色凝重。

舒瑾城虽然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也有些担心,但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便让王景去处理该处理的事情,自己则在丫环的引领下走入了都督府一栋三层洋楼里。

这洋楼全是西洋装潢,客房在二楼,也是富丽堂皇的,正中一个挂着纱帐的西洋床,旁边是镶金雕银的家具,看上去都有些过时,应该是王景老爹还在的时候就购置的。

舒瑾城让丫环离开,自己坐在椅子上,觉得有些荒诞。

她本来只是被王景叫来演戏,怎么莫名其妙地倒在都督府住下了,这要她明天怎么向边疆研究所的那些人解释?明天还得趁着天没亮赶快溜回去,免得被他们发现自己一夜未归。

舒瑾城坐不住,便又站在窗台边往外看,偌大的一个都督府全无动静,好像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王景不会有什么事吧?她觉得心有些不宁,不知等了多久,下意识地就走出了房间,在漆黑的走廊上走了几个来回,仍旧是一片寂静。

到底是多么不怕死的人才敢在都督府能听见的范围内动枪呢?这后面不会还有什么阴谋吧?舒瑾城不由思索着。

忽然就听见外面喧哗起来,她赶紧走进自己的房间,从窗户往外看,只见几人抬着一个担架往内走,上面躺着的赫然便是顾泠秋,她那一身素白的戏裙散开,如昙花染血,右肩已经被鲜血模糊了。邱寒月紧紧地护在担架边,王景也跟在后面,从窗户里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舒瑾城再也待不住了,小跑着从洋楼里出来,来到了担架旁边。

顾泠秋看到舒瑾城,眼睛一亮,咬牙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我只要她来帮我包扎。”

大家这才注意到舒瑾城,王景皱眉道:“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休息吗?”

听了王景这不算好的语气,舒瑾城也有些生气,不是因为担心你我用得着跑出来?于是讥讽回去:“我想出来就出来,想在屋里待着就在屋里待着,都督还管不到我。”

邱寒月却只听到了顾泠秋的话,他满脸恳切地说:“舒小姐,就麻烦你帮泠秋包扎一下吧,她伤的很重,可就是不准都督府里的医疗人员碰。”

舒瑾城一看明白了,都督府里的医疗人员都是男性,所以顾泠秋不让他们接触自己。

可这枪伤是很严重的伤,自己随便包扎也不行吧?

“别听他的,我没事,只是流弹擦到了而已。” 顾泠秋虽然躺在担架上,但还是中气十足的样子,似乎确实受伤不重。

想到顾泠秋的身世和她的倔强,舒瑾城觉得有些不忍,便道:“好,我帮你。”

顾泠秋被抬进了一间暖和的小房间,她道:“只准这位舒小姐和医生留下,你们都出去。”

邱寒月立刻道:“好好,我们都出去。”

可王景不愿走,还是舒瑾城做了个你放心的手势,他才不情愿地退了出去,但将门留了一条缝隙。

房间安静下来,顾泠秋道:“舒小姐,你可以上前来解开我的衣服了。”

血腥味已经在小房间里散开,但舒瑾城心里并不是很慌乱,毕竟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给人包扎伤口了。

她凑上前去,先轻柔地解开立领和下面的纽扣,才道:“顾小姐,我要把你的衣服拉开了,可能有些疼,你忍着点。”

“动手罢,这点疼还不算什么。” 顾泠秋道。

舒瑾城便将她的衣襟拉开,露出她受伤的雪白肩膀,看伤势虽然不是子弹贯穿伤,但也翻出了皮肉,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

医生正要走上前来查看,顾泠秋立刻喝止:“你不准过来!告诉舒小姐要用什么药,然后转过身去不准看。”

医生很无奈,他一直在军队中供职,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但是知道这位顾小姐是邱爷的心上人,自然也不敢造次,就背过身去,远程指导舒瑾城要如何用药,如何止血。

舒瑾城一一照做,就在将她的伤口包扎完成的那一刹那,一把刀忽然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顾泠秋咬着牙坐了起来,一个声音略带沙哑在她耳边道:“别动,跟着我起来。”

怪不得只要自己进来包扎,舒瑾城想。她该当知道一个名伶并不会那么排斥医生的接触,唯一的可能就是要威胁自己了。

到了这个关头,舒瑾城的心里反而格外冷静,她听话地随着顾泠秋慢慢站起来。顾泠秋的伤口不是作假,但她哼都没有哼一声,将舒瑾城固定在她的臂弯里,灵巧地用脚踢开了门。

“你先给我滚出去!” 顾泠秋竖眉对医生道,医生自然立刻滚了。

门外等候的众人见房门骤开都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王景的枪已然对准了门口。

顾泠秋将舒瑾城死死把在胸前,冷笑道:“都督,你要杀了我,只好先杀了她。”

邱寒月不可置信地道:“泠秋,你冷静些,你放开手!” 又转向持枪一脸冷峻和阴骘的王景:“渊亭,你也冷静些。”

“冷静?邱爷你好大的面子。” 王景周身散发的冷气已经让袁寒月打了个寒颤,他看着顾泠秋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了。

邱寒月知道泠秋实实在在触碰了王景不能触碰的底线,今天这事绝对不可能善了了。

“你要什么?” 王景厉声问道。

“刚刚开枪的人抓到了吗?” 顾泠秋问。

“抓到了。” 在邱寒月惊讶的眼神中,王景冷然道。

“我知道都督的本事,他逃不了的。” 顾泠秋露出一个明艳的笑,“把他送来,给我们准备一辆车,将我们送到火车站,所有站台都开放,不准派人跟进来。等我们上了其中一辆火车,自然会放舒小姐出去。”

“不可能。” 王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