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油敷面玉肌凉

红油敷面玉肌凉

她拉开车门, 周身带着一股夜的风凉, 坐在了真皮的柔软沙发上。

手上的袋子扔在座位中间,她疲倦地将头靠在沙发与车身的夹角处。

身边的王景挎着腰带与佩剑,钴蓝色的大衣搭在身侧。今日他受常凯申之邀参观新办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晚宴进行到一半便出来找人, 连便装都未来得及换。

袋子凸起手枪的轮廓,王景只看一眼就发现了奥秘。他从袋子里拿出那把曾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柯尔特, 手指摩挲护板上的银色小马标志, 将枪口对准窗外, 枪-身举在面前, 果然, 弹夹内并没有子弹。

“不错,学会威胁人了。但你还是不够狠。”

说完, 王景从枪套中取出自己的手枪, 弹出弹夹,将其中的一颗子弹按入舒瑾城那把柯尔特弹夹之内,再将弹夹装回枪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只听见几声轻响。

“记住, 永远不要带一把没有子弹的枪。” 王景说完, 将柯尔特递回舒瑾城的手里。

“不愧是刀头舔血的军-阀。” 舒瑾城目光复杂地接过那把枪,翻转枪身看了几眼道:“可能也只有你, 不会觉得我疯了吧。”

“你离疯狂还差得很远。” 王景道。

舒瑾城低笑了一声,将手枪重新又装回了袋子里。她侧过脸去,光透过车窗打在如玉的脸颊上, 仍能看出几点湿润的痕迹。

王景从军装口袋中拿出一条雪白的手帕,半个身子倾过来,替她擦拭眼角的泪痕。

舒瑾城将目光从窗外拉回身前,王景垂眉敛目,眉骨和鸦羽般的睫毛掩住了他专注而虔诚的眼睛。

那是一条崭新的柔软手帕,还有刚刚洗过的清香。任谁也不会想到,叱咤风云的西南王也会这么温柔地替一个女子拭泪。

舒瑾城不习惯地将脸稍微退后一些,男人的手指却一顿,随后隔着手帕微微转过舒瑾城的脸。

王景发现了她脸上残存的掌痕。

“这是谁做的?” 王景盯着她脸上红痕的眼睛陡然凌厉,连语气也俱是肃杀。

舒瑾城不语。

“谁打了你?” 王景意识到自己有些太凶狠,放缓了些声音问。

“和你无关。” 舒瑾城扭头,用下巴撇开了王景的手掌。

王景向司机吩咐:“掉头,先去玄武湖,再去张家公馆。”

顿了下后,他手按住腰间佩剑,对舒瑾城道:“不管是舒敬鸿还是张泽园,谁动了你都要付出代价。”

“别!” 舒瑾城见王景认真,出声阻止。

“所以是舒敬鸿。” 王景确认了。

“王景,我真得很累了,我只想回酒店。” 舒瑾城低声道。她将额头抵在窗户上,露出了难得的脆弱模样。

看着舒瑾城这幅样子,王景沉默了。按照他的性格,自然是不管谁伤了舒瑾城,都要让他百倍千倍地还回来,更何况舒敬鸿这个父亲前世也是一个抛弃女儿,无情无义的小人。

但是重生时他便对自己承诺过,这一辈子绝不强迫舒瑾城做她不喜之事,也不替她做任何决定。这一生,他只想守着她,护着她,让舒瑾城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于是王景让司机掉转车头,回到了中央饭店。

舒瑾城一回到酒店里自己的房间,就径直进入浴室,放了热水,将自己泡在浴缸里。

她一边听着耳畔热水的声音一边闭上眼睛,浴缸中滴入了茉莉精油,那浓郁的香味恍惚让她又回到了在炉多城的时候。只是金陵没有热情似火的登云阿佳,也没有远处皑皑雪山与高阔蔚蓝的天空。

回想起在木喀的日子,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涌上了心头,现实的烦闷似乎也散去了不少。而在那些与木喀有关的日子里,都少不了赤松的身影。

这个人,真的用实际行动成为了她记忆里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不知泡了多久,她忽然听见卧室有动静,紧接着有人大力叩响了自己的浴室门。

舒瑾城条件反色地抱着肩膀将身体滑进水下,问道:“谁?”

“瑾城,你还好吗?” 竟然是王景,他的声音里还残存着紧张。

“你怎么进来的?你想做什么?” 舒瑾城从浴缸中稍微坐起,警惕地问。

王景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房间的电话没有人接听,按铃喊门你也不开,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他虽然知道舒瑾城并不会想不开,也几乎不大可能有意外。可是遇上她,理智就经常抵御不了情感。

“我在泡澡没有听见,你找我做什么?” 舒瑾城放松了些,因回忆中赤松的好,对王景的态度也便好了几分。

“我给你带了药油和冰敷的帖子。”

舒瑾城的一只手抚上自己仍然觉得有些发烫的脸,刚想说其实没必要擦药,王景又道:“还有从金陵春打包来的菜,有香酥鲫鱼、桂花虾饼、火腿炖黄芽菜和蟹粉扒白菜。”

因为下午要见舒敬鸿,舒瑾城中午就没心情吃饭,晚上自然也没吃,听了这么些菜名,肚子自动咕噜噜叫了起来。她从浴缸中站起来,将旁边的浴袍披上。

谁知道因为泡了太久,腿发软、眼睛发黑,刚低头系好腰带再要直起身子,脚便被洗手台子绊了一下,一瓶沐浴液被她的手打翻在地,发出了巨响。与此同时,因为地下湿滑,舒瑾城几乎摔倒,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好在反应快,手撑住了门,才稳住了身体。

可外面的王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这样的动静,立刻扭开门把手,于是热气同着浴袍的美人一同跌进了他的怀里。

晶莹剔透的水珠从舒瑾城的发梢和耳根上溅起,点点跌落在王景的脖颈处。有几滴甚至顺着他的皮肤缓慢流入喉结下方的衣领内,在被军装掩盖的隐秘之地处处点火。

沾染了两人体温的水珠,在皮肤上留下了滚烫而灼热的痕迹。

这一摔让浴袍半敞,衣料堆叠处露出半个雪白的香肩,落入了王景沉沉的眼眸中。

王景小腹和喉头同时一紧,搂住她腰的手却不自觉将她推开了些,让两人的身体有了间隙。

舒瑾城用手撑着王景的胸膛直起了身子,慌乱地掩上有些敞开而凌乱的浴袍,道:“你快出去,我换好了衣服到起坐间找你。”

王景轻咳一声,眸光幽暗,转身走了。

待卧室的门被拉上,卧室瞬间恢复了静谧。

舒瑾城才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多快,脸仿佛被火烧过一般,腾起两朵红云。也不知道怎么的,和赤松,不,和王景在一起总是能发生那么多尴尬事。

她心有余悸地用手捏住浴袍领口,单手从衣箱里捡选出一件驼绒底的长衫,待确保布料从脖子罩到了脚背,一点多余的都没露出来,才松了一口气,推门而出。

起坐间里一直闲置的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除了王景说的那些菜外,另有一砂锅鲜口蘑炖鸡汤,嫩白的鸡肉半露在玉色的热汤中,散发出令人咽口水的鲜香。

王景坐在沙发上,似已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见舒瑾城径直往饭桌走,道:“过来,先擦过药再上桌。”

舒瑾城眼睛看着饭菜道:“不用了,这点伤明天谁也看不出来,何必那么麻烦。” 还是先吃饭要紧。

王景没动,一双眼睛不由分说地望着她的脸,舒瑾城道:“真的不必。” 可摄于王景的气势,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沙发旁,坐下。

王景将药瓶扭开,将红色的药水涂在自己的指腹。

“我自己来吧。” 舒瑾城望着他染红了的修长手指很不自在。毕竟刚刚两人才那样近距离地接触过。

王景却道:“这药需要按揉,不是随便乱涂的。我有经验,你若不好意思,便闭上眼睛。”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舒瑾城嘴硬,但看着王景的手指靠近自己的脸颊,还是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感官却更加灵敏。

那药油先是在受伤的皮肤上散发出清凉,然后又在指尖的搓揉下变热起来。因长期握枪,王景连指腹都生有一层厚茧,粗糙的茧在她本就薄嫩的面皮上来回摩挲,触感格外清晰。有些热,又很痒。

舒瑾城不自觉地动了动。

没想到这幅样子落入了王景眼中,便让他想起了总是越过房顶跑到都督府院子里乞食的小狸猫,在吃到鱼后,那猫儿也是这样闭着眼睛将头在人掌心里蹭。

真想揉揉她的头发。

舒瑾城感觉到那手指突然收回去,然后一个极冰的东西贴到了脸上。睁开眼睛,王景的侧脸离自己不过十几公分的距离。

她往后一缩,王景的手臂便同时往前伸,原来那冰贴是他拿在手中的。

舒瑾城自己用手将冰贴按住,王景道:“去吃饭吧。”

两人起身,王景替她拉开椅子,见舒瑾城行动不便,又盛了一碗鸡汤给她。

白玉般手指捏住勺子,一口腾着热气的鸡汤被送入樱桃般红润的嘴中,王景的目光沉沉落在她的唇上,然后是那骤然一亮的眸子。

“好吃吗?” 他怀着期待地问。

舒瑾城点头,道:“你也吃吧。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去。”

王景轻笑一声,收回如有实质的目光,伸出手夹了一筷子蟹粉白菜。沉声道:“舒敬鸿打你,就这么算了?”

舒瑾城手中勺子一顿,几滴汤汁洒入碗中,她用嘲弄的口吻说:“老子打女儿,天经地义,不是吗?” 除了离开,我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家人,你还想要不想要?” 王景问道。

想要不想要?从来不是我想不想要他们,每次都是所谓的家人先放手的啊。

舒瑾城将眼中的隐痛抹去,笑了一声:“美食当前,别谈这些扫兴的人了,倒了胃口。”

王景看着舒瑾城的表情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两人略有些沉默的吃完了这一大桌子菜,王景让人将菜盘等都撤掉,等一切都清静了,便也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舒瑾城点头。

“你明天还去学校?”

“嗯。恐怕是我的最后几节课了,总要好好上。” 舒瑾城道。

王景顿了一秒,终于控制不住地伸手拍了拍舒瑾城的头,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收回了手,道:“晚安。”

“……晚安。” 舒瑾城顿了几秒,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