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故万种思量

因何故万种思量

王景就坐在她的旁边, 而她坐在王景的车里——那是一辆凯迪拉克轿车, 十分宽敞舒适。舒瑾城拉紧了仍披在她身上的大衣没说话。

她在想,自己怎么就真和王景回酒店了呢?

仿佛是被蛊惑了,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

但现在要下车,一是有些来不及, 都快到了,二是也太矫情了, 不是她的性格。就是车越靠近酒店, 她越有些说不上来的焦虑, 葱根一般白净的手指因此下意识的抓紧了披在身上的王景的大衣。

她的一举一动全落入王景的眼睛里, 他低笑道:“怕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 换来了舒瑾城的一记白眼。

车里有司机还好些,当两人站在狭小的电梯里, 就更无所适从了。

舒瑾城低头研究地毯, 视线里却偏偏是自己没有遮盖的胸-脯和一双露在外面的腿。过于宽大的呢制军装垂在腿侧,衬着雪白,无端令人脸热。

而她身边, 就站着一个身着衬衣, 将第一颗扣子解开, 浑身都散着热量与张扬的男子。这人的目光还总若有若无地围绕着她。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小说里那些在百乐门跳完舞又到旅馆寻一夜之欢的摩登男女。唯一不需要担心的是, 第二天清晨她不会如同那些侦探小说里一样变成一具尸体。

舒瑾城尽力收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将大衣脱下来递给王景,道:“这里不热了, 还给你。”

她的动作带动了宽松的礼服,舒瑾城及时扶住了略微下滑的肩带。

王景收回变暗的眼神,将大衣搭在臂弯处,另一只手还替她提着行李,越发显得人高大挺拔。

混血虽然不被大众接受,但在外貌上还是很有优势,不知道王景如果穿西装会是什么样子?舒瑾城看着王景又开始发散思维。

“别这样看着我。” 王景沉声道。在狭小的空间里,这样的目光很容易出事。

“嗯?” 舒瑾城沉迷于自己的思路,没有听清。

“电梯到了。” 王景没有重复,只是道。果然,电梯门朝一侧打开,王景请舒瑾城先出去,自己则跟在她身后。

电梯两侧站着两个卫兵,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兵把守,他们看到大帅,齐刷刷地行了一个军礼。

舒瑾城道:“亭帅好威风啊。”

王景听出舒瑾城话里暗含的嘲讽之意,知道她对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些疙瘩,只是不动声色地道:“承让。”

见此情景,舒瑾城想到自己曾经当着王景的面问唐处元关于王景的事情,真是蠢透了,不禁脸一热,恨不得回到当初把自己的嘴给堵上。

“你的脸怎么红了?” 王景问。

“什么?没有的事!你不要瞎胡说!” 舒瑾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下意识地反驳,看到王景眼睛里略有惊讶与玩味的意思,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估计又丢了一脸。

“……” 舒瑾城决定自己还是保持沉默。

“你住这间房吧。地方宽敞,起坐间有书桌,方便你写字读书。” 王景让手下打开走廊一间门,对舒瑾城道。

“你住哪里?” 舒瑾城目光往房间里一扫,又问。

“放心,我住走廊尽头那间,离你有距离。” 王景指着另一边道。

他扶着门让她进去,将她的行李递给她,自己却站在酒店房门外道:“房间里有淋浴热水和暖气,你今晚在外面吹了一夜凉风,别着凉了。”

“好。” 舒瑾城答。

“那么,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王景要关门,舒瑾城扶住门,开口道:“今天……谢谢你。”

王景唇角微扬,关上了房门。

舒瑾城落了锁,这才环顾四周,确实是一间豪华的套房。

起坐间有胡桃木书桌、餐桌以及整套的西式沙发,卧房的床很宽敞,鸭绒被上铺着一层深蓝色的天鹅绒。床旁边不只有衣柜,甚至还有放满了书籍的书柜。

舒瑾城对这房间的构造很熟悉,毕竟上辈子一段时间内她也经常随张泽园出入中央饭店。

她进入盥洗室的淋浴间,打开花洒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穿上了外面叠好的浴袍,躺在了松软的**。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生活是一种享受。不能让王景用物质腐蚀了去,舒瑾城暗暗警告自己,旋即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好笑,因为西南王一向并不以物质享受而出名,比起别的知名地方统帅,甚至可以说是太简朴了。

忽然,床头柜旁的电话响了,舒瑾城疑惑地接起来,听筒里是王景熟悉而低沉的嗓音:“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晚安。”

“……” 听着王景带着电流的声音,舒瑾城安静回道:“晚安。”

“你洗澡了吗?” 王景又问。

“?” 特意打电话来耍流-氓?

“你别误会,我只想问问你水热不热。”“水很热,我准备睡了。”

“好。那,晚安。”

“晚安。”

结束了一段莫名的对话后,舒瑾城挂上了电话。她躺在柔软的鸭绒被里,像被一团云彩包裹着,很快就睡着了。

由于生物钟的原因,她很早就毫无障碍的从舒坦的大床起来,重新穿上自己的蓝格布旗袍,将昨晚的礼服与首饰装起来,走出了房间。

走廊外仍站着卫兵,但面孔与昨晚不同,想来是换了岗。但他们都对她视而不见,她就这样顺利地走进电梯,也无人阻拦她。看来是王景提前交代过了。

舒瑾城坐上了往玄武湖去的电车,今天她的任务很重,先要像大哥解释昨天的事情,又要回学校面对沃亚士,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反应。

到了玄武湖旁的舒家公馆,赵英英、舒珍湘、秦桑等人都还没有醒,只有大哥已经穿好西服,坐在餐桌旁吃早餐,仍是豆汁、烧饼、稀饭等一类普通的北平小食。

见到她,大哥什么话都没说,示意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和自己一起吃早餐。

舒瑾城将袋子交给苏妈,坐在了大哥的对面。她拿起一根油炸鬼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稀粥。

舒瑜川看妹妹神色如常,气色也不错的样子,担着的心首先放下去一半,开口道:“你昨天身体不舒服先离开,也要先告诉我们一声,你知道我和你大嫂多担心吗?”

害怕你像从前一样一声不响就消失了。舒瑜川在心里补充道。

“对不起,大哥。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舒瑾城乖乖低头认错,道:“主要是……我和王景跳了舞,肯定会招来许多人的目光,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样,就想避开,没成想身体突然不舒服,就一时没想那么多……”

当着大哥面撒谎还是有些心虚,她说着碰了碰大哥的衣袖,道:“大哥,你不生气吧?”

舒瑜川看小妹乖乖的样子,多大的气也消了,笑道:“行了行了,刚吃了油炸鬼一手油,再蹭到我衣服上。”

舒瑾城收回手也笑了。

“瑾城,有个事要同你说。” 舒瑜川又道。

见大哥突然严肃的面孔,舒瑾城也放下了手上的勺子,等着大哥说话。

“父亲已经知道你在金陵的事情了。他老人家后日就会从北平出发,他这次来金陵虽然是为了珍湘与张家的婚事,当然也有要看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与珍湘、秦姨太都有隔阂,但我希望父亲在金陵时,你还是能回公馆居住。”

舒瑾城沉默不语。父亲,多么陌生的称呼。

前世从1932年起,她就没资格这样叫他了,他曾经极力促成自己和张家的婚事,后来又因为自己执意要离婚而勃然大怒,在报上登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的声明,甚至逼自己一母同胞的大哥亲口对她宣布这个消息。

这一世,在自己离家的前提下,他又将小女儿嫁给张家那个绝不靠谱的儿子。虽然自己十分厌恶舒珍湘,但这也不能够改变父亲将她的婚姻当做一场政治交易的事实。

父亲的形象早已不是幼年时敬佩孺慕的样子。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况且,如果这次他因为自己在德国不告而别的罪过继续发怒,再次将自己逐出家门,大哥又会如何处理呢?

舒瑾城不敢想。前世的伤太狠了,她连揭开都不愿意,何况再重新经历一次。

“瑾城,那毕竟是我们的父亲。大哥可以不需要你的解释,但父亲需要。怎么样,都要有一个交代。” 舒瑜川缓声对似乎心事重重的舒瑾城道。

舒瑾城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早餐因为这个消息而变得有些食不知味,因为还要回学校,舒瑾城没等赵英英醒来,便和大哥告别了。

她先走上人类学系楼顶层,沃亚士的办公室紧闭,窗帘也拉着,似乎还没有人的样子。这十分不寻常,因为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二十,而沃亚士一般八点半就会准时到校。

隔壁办公室的黄秋芳倒是看到了舒瑾城,她从办公室里出来,和舒瑾城打招呼:“舒老师,早上好啊。”

“早,秋芳。沃亚士老师怎么没来?” 舒瑾城问。

“哦,沃老师好像病了,说要请假一周呢。” 黄秋芳道。

请假一周?舒瑾城回想昨晚王景那一拳的分量,都快有些同情沃亚士了。王景那可是在战场上实打实练出的工夫,有一次金珠阿妈寨楼的柴门卡住了,怎么也打不开,他上去一拳,把人家木板都打破了个洞。

沃亚士请假了也好,她就不用那么早与他对峙了。说不定他正在家里研究那两页假日记,就让他研究去吧。

舒瑾城心念电转,微笑着继续问道:“昨天的晚宴怎么样?”

“太豪华了!我第一次见识到《The Great Gatsby》(了不起的盖茨比)和《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追忆似水年华)里的场景,虽然这本书让我睡着了不止十次……” 黄秋芳兴奋地道:“据说王景都督搂着一个美得像妖精一样的女人跳得开场舞,在场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女人是谁,但她就这么出现了,他们跳得真好!后来这女人不见了,王景都督也不见了。”

讲到这里,黄秋芳遗憾地撇了撇嘴:“可惜我被分到了下半场,既没有看到这个妖精似的美女,也没有看见王景都督。”

黄秋芳的描述让舒瑾城内心一阵凌乱,很容易想象得出他们都离开舞会后,会被在场的人怎么编排。

秋芳还不知道她面前就站着的就是那个“妖精似的美女” ,好在她被分到了下半场……

作者有话要说: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 ——西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