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别墅来渔唱

风轻别墅来渔唱

或许是故意要发威, 或许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秦桑把舒公馆里的仆人支使得团团转,按照自己的心意把会客厅布置得花团锦簇,一应费用都记在舒瑜川头上。她和舒珍湘呢,则出门逛起了新街口。

舒季方倒是好些, 只是带着佣人去商场溜冰吃冰淇淋罢了。

赵英英眼不见心不烦,拉着舒瑾城躲到了楼上, 只吃饭的时候才见到这对母女。

到了宴会那天早上, 秦氏母女一大早就打扮的花枝招展, 从楼上走下来, 这时赵英英还没有起床, 舒瑾城正坐在桌边吃大哥特意从北平带来的焦圈和豆汁。

“一大早就吃这种带馊味的贫贱东西,大姐, 您当教授虽然穷, 也不至于这么不讲究呀。” 舒珍湘讽刺道。她用手捂住鼻子,身体离舒瑾城远远儿的。

“就是,你到自己房间里去喝这臭东西, 我和珍湘都喷了香水, 别把我们都沤臭了。” 秦姨太皱眉道。

她今天可宴请了许多位官家小姐和太太, 这些人都是南方人,要是闻到豆汁的味道, 怕不还以为她们在吃下水!

“姨娘,您原来在戏园子里的时候,不也天天喝豆汁儿吗。那时候也没看见味道沾在您身上, 熏跑了座儿啊。这时候您怎么就怕起来了?” 舒瑾城慢悠悠地咬了一口焦圈,笑道:“坐下吧,你们在家里穿着高跟鞋,还一直站着,不累吗?”

舒珍湘噘着嘴被秦桑带到了沙发上。秦桑瞥了舒瑾城一眼,劝道:“算了,何必和她计较,她现在算什么?今天是你在金陵社交圈亮相的日子,你要保持好心情,等下才能好好交际,知道么?”

舒珍湘颇不情愿地点点头。

这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是一个来赴宴的小姐,秦氏接过电话,嗯嗯几声,便喜不自胜地走到女儿身边:“珍湘,我没说错,今天果然是你的大日子!”

“妈,你看她那个样子!” 舒珍湘却把注意力放在舒瑾城身上。她雪白的手指捏着焦圈优哉游哉的吃早饭,明明入口的是低贱的食物,却仍旧有大家闺秀般的仪态,这令舒珍湘莫名妒火中烧,语气也不好起来。

“你管她呢,我跟你说,今天张家大少爷也要来!” 秦姨太走到沙发边,低声道。

“张家少爷,张泽园?” 舒珍湘立刻不恼了,还故意将声音抬高了些。

“是呀,如果不是因为你要嫁给他弟弟,他怎么会来咱们家呢?” 秦桑笑道。

“哎呀,那您就不知道了。我在沪上就见过张大公子一面,他那时候就说过,有空会约着见我呢。” 舒珍湘弯起精致勾画的唇,扫了舒瑾城一眼。

“不行,你这个首饰有些太素了,回去换上妈妈的钻石项链去。” 秦桑听罢,细细观察女儿一番,下定决心。

“好。” 舒珍湘娇滴滴地应了一声,满眼掩饰不住的喜色,立刻站起身和秦氏回房重新妆扮,临了还对着舒瑾城露出胜利的笑容。

舒瑾城压根没注意舒珍湘变化多端的情绪,她心里很无语,不是她想自作多情,但张泽园来这公馆很大可能是为了自己。

王景没有几天就要到金陵,各项准备工作恐怕也做好了,张泽园便找到了空闲时间来找她。

舒瑾城觉得心下一阵烦闷,三口两口吃完了焦圈,走出了舒家公馆。她不知道这家伙要纠缠自己到什么时候,也对看舒珍湘勾引张泽园没什么兴趣。

还不如趁着这清闲时光,在玄武湖好好逛一逛,也好避开无聊的宴会。

现在已经是四月,樱洲上一片粉红淡白,全是盛开的樱花。想起樱桃成熟之际这里的盛况,舒瑾城就咽了口口水。

湖面一片苍茫,上面点缀着洲子和若干游艇,一艘游艇漂泊在水面上,一个船夫见舒瑾城靠近,便忙招呼:“小姐,游玄武湖吧?上船了,上船了!”

这艇子比秦淮河上的大,而玄武湖又十分开阔,让人心旷神怡。舒瑾城便登上了船,吩咐道:“船夫大哥,往无人的地方划。”

那船夫应了声,长篙一撑,游船**悠悠地飘向湖心。

舒瑾城躺在藤椅上仰望蓝天,几只不知名的大鸟从天空掠过,耳畔传来渔夫哼唱的小调。

天地之大,何以为家?不论是北平还是金陵,其实哪里都不属于自己。

就如眼下这情景,赵英英和她都被困在一间公馆里,还不如在木喀时来得自在,毕竟那里连飞鸟游鱼都另有一番广阔。

在天葬台边送别一位老人时,赤松曾用沙哑的嗓音唱起的歌谣:

“雄鹰杰布呀

你从轮回之外降临

向大地投下黑色的巨影

你是菩萨的眼睛

注视世间的悲欢

你是山神的手掌

覆盖披雪的大地

虔诚的喇嘛迎接过你

迟暮的英雄诅咒过你

未生女的眼泪挽留过你

而你振翅高飞

渡过生死之河

将背上堆叠如山的有罪灵魂

统统送入无垠高空”

那时她望着远处巨大而耸立的岩石,在秃鹫的盘旋与鸣叫中泪满眼眶。

她的有罪的灵魂没有在神鹰的背上飞向天堂,反而重重地从半空中砸到地面上。疼的喘不过气来。

无法从死亡中得到解脱的她回到原点,只能断翼重生。

有些人是绝不认输的,即使摔得满身伤痕,她也要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继续前进。即使姿态狼狈,即使受尽嘲笑。

舒瑾城是这样一个人,她倔强的一次一次爬起来,也活该她总是摔得那么痛。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她重活一世,所以有了站着前行的资本。

那天她擦干眼泪,在蔚蓝的天空下,感受到的是重生的喜悦。

舟子在水面飘**,舒瑾城重新用羟语唱起了那天的歌谣,声音里却满是柔和。

从船上下来,她又在岸边买了些荷叶包着的小吃,在岸边逛了两小时,总算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慢往舒家公馆走。

到门口,苏妈正满脸不高兴地走出来,舒瑾城拦住她问道:“苏妈,家里的宴会结束了吗?”

“还没有。” 苏妈没好气地看着那传出嘈杂乐声的房间,道:“她们不愿走,在琴房里面弹琴玩呢。”

“嫂子现在在哪里?”

“太太到外面咖啡馆躲清静去了,临走前打个电话给先生,说他再不回来也别想看见自己了,先生正往这边赶呢。” 苏妈道。

“嫂子怀着孕,一个人出去不会有危险吧?” 舒瑾城皱眉。

“那不会,她身边跟着人,而且我们太太最知道怎么对自己好了,大小姐你别担心。” 苏妈道,又看了那琴房一眼:“真没家教,主人家没答应,就自己开门,弄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啊,大小姐,我不是说舒家不好,你和先生都很好……”

“没事,苏妈,我懂你什么意思。” 舒瑾城摇摇头,“我到楼上去。”

要回卧室就必经过乐房,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听见舒珍湘伴随着留声机做作而娇艳的歌声:

“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微风细雨柳青青,哎哟哟,柳青青

小亲亲不要你的金,小亲亲不要你的银,奴奴呀只要你的心,哎哟哟,你的心

毛毛雨,不要尽为难,微微风,不要尽麻烦,雨打风吹行路难,哎哟哟,行路难

年轻的郎,太阳刚出山,年轻的姐,荷花刚展瓣,莫等花残日落山,哎哟哟,日落山

……”

刚经过门口,舒珍湘的歌声就停下了,她朝门外娇声道:“大姐!你回来了?快进来坐呀!你们不都好奇我五年不见踪影的姐姐吗,她就藏在金陵呐。”

舒瑾城转过身,乐房里坐着十几位打扮精致的小姐与太太,她们都好奇地看着她,有些捂着唇,上下打量自己的衣服。

舒珍湘笑着道:“你们刚才都夸我唱歌好,其实呀,我大姐唱得也该不差。大姐,你就为我们也唱首流行歌吧!”

“我不会流行歌曲,也不是唱曲儿的,你们自己玩吧。” 舒瑾城道。

“哦,我忘记了,大姐你刚从木喀回来呢,所以根本不知道现下的流行,诸位也别见怪。” 舒珍湘掩唇笑道。

“木喀?”

“就是王景刚刚改土归流的那个地方?”

“你一个大姑娘怎么敢往那地方走?”

这下那些太太小姐们反而都来了兴趣,现下金陵最热闹的事就是三天后王景的访问,据说那排场可大了。王景是什么人,上次他来金陵,那可是帮常总统建立政府的。

可悦耳的钢琴声打断了那些女眷的交头接耳,张泽园弹出一段优美的英国民谣旋律,那是他在梦里曾与舒瑾城一同弹唱过的,他用悦耳的声音道:“瑾城,你总算回来了。来,这首歌你一定会唱的。”

说罢,他抬起头,朝舒瑾城深情款款地微笑,舒珍湘在一旁脸都绿了。

“我说我不是卖唱的,张先生没听到?” 舒瑾城心里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朝楼下走去。

“瑾城,瑾城!” 好不容易等到了她,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走了?张泽园不顾背后众人的目光,追着她出了门。

“珍湘,你大姐认识张公子啊?”

“珍湘,张公子该不会就是为了等你大姐才来的吧?”

那些官太太和小姐们虽然方才捧着舒珍湘,但不代表她们不喜欢看热闹、看笑话儿,便故意这样问她。

“我,不,知,道。” 舒珍湘咬紧了牙关,捏住自己的裙摆,鲜妍的面翻成铁青。

舒瑾城穿过大厅,往门外走去,苏妈诧异地问:“大小姐,怎么了?”

“我先出去,没办法跟神经病共处一室。” 舒瑾城道。

“瑾城你别走,我今天就是为你来的,我们好好聊聊吧。” 张泽园赶上来去拉舒瑾城的手臂。

舒瑾城一下将手臂挣脱开,抱臂冷冷地道:“张先生,如果以前我没有说清楚,那么我今天就再说一遍。我不希望和你扯上哪怕一丁点儿关系,也请你以后不要在人前装作与我熟悉的样子,更不要自说自话地来跟我接触。”

“这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担心妻子的舒瑜川终于赶回了家,一进门就看到舒瑾城和张泽园相对而立,气氛剑拔弩张。

“大哥,我现在回学校去。” 舒瑾城道。

“怎么了,好好儿的?” 舒瑜川看了张泽园一眼,又关心地问小妹。

“没什么,只是我的时间宝贵,好心情宝贵,不想平白地被人糟-蹋了。”

见张泽园还有要跟上来的意思,她又道:“大哥,别让他跟着我,晦气。” 说罢转身就走。

张泽园还要上前,舒瑜川伸手将他拦住,望着他,唇角露出一丝客气却不虞的笑:“且慢,张公子。你把我妹妹怎么了,总要解释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舒珍湘唱的是《毛毛雨》,1927黎锦晖填词作曲,中国近代第一首流行歌曲。

城妹现在也是有哥哥撑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