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寒月青帮

背后有寒月青帮

3月11日上午, 舒瑾城从闸北区的小旅馆出来, 乘电车往环球书局而去。

两旁高大的西洋建筑徐徐倒退,沪上与金陵自有一番不同的风景。

金陵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目送过一个又一个短命王朝,于古朴中总有些旧时王谢堂前燕的凄凉。此外, 金陵城内还有许多村庄农田,仿佛时空倒错, 于繁华中又透露着质朴的生活气息。

可沪上作为新兴的港口城市, 没有任何故旧的拖累, 吸引了无数外商与资本的涌入。这里是金钱、享乐、疯狂与欲望的天堂, 是一个畸形社会可以孕育出的最闪耀夺目的明珠。

环球书局坐落在公共租界内的春州路, 是一栋三层楼的西洋建筑。舒瑾城走进编辑的办公室,见到了负责她书籍发行的编辑于振生。

于振生是个斯文瘦高的年轻人, 穿着衬衫西裤白皮鞋, 只是因为打了太多摩丝,显得有些油头粉面的。

“密斯舒,你好。” 于振生见到舒瑾城, 先是脸上闪过惊艳。他原以为从西川回来、翻译出这等史诗的学者必然是一个饱经风霜、如同男人般坚韧的女人, 但舒瑾城看上去太年轻了也太美貌了。

光凭这模样, 她的书就能大卖。

可是,立刻, 他就现出为难的样子:“密斯舒,您穿得衣服好像有点不妥。”

舒瑾城穿得是一件灰色棉布长衫,脚上还踩着双布鞋。

“我?” 她低头看了下, 新洗的长衫还带着肥皂的香味,出门前特意熨烫过,连一个褶子也没有,至于布鞋也是崭新的,上面没崩一个泥点子。

“我觉得很体面,没什么纰漏。” 舒瑾城笑道。

“可我们这是个沙龙会啊。” 于振生为难地摸了摸自己被摩丝固定得像个盔甲的大背头:“不管怎么样也该穿件旗袍或者洋装吧。”

“其他的男学者举办沙龙会的时候也是这么一身,大家也没觉着有什么问题啊。” 舒瑾城坦然道。

“伊拉是男个呀。”(他们是男的呀)于振生被逼出了方言。

“男个女个不都一个样嘛。” 舒瑾城露出明艳的笑容,用夹生的沪上话逗编辑:“只要侬个沙龙会举办成功不就好个了?”

“啊呀,密斯舒你别取笑我。” 谁知道于振生不禁逗,连脸都红了,自己转移了话题:“密斯舒你没吃饭吧?沙龙会还有两个小时才开始,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吧?”

“好呀,走吧。” 舒瑾城笑道。

春州路十分热闹,除了叮叮当当的电车和往来穿梭的黄包车,两旁都是商铺与餐厅。

于振生说要带舒瑾城去吃整个沪上最好吃的鲜肉小笼包,两人便拐进了一条热闹的小街。于振生道:“密斯舒,你要当心点,这里人流多,小偷扒手也不少。”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消瘦的穿短褂的男人就擦着舒瑾城走了过去,胳膊还重重撞了她一下。

舒瑾城警觉起来,她提起手中的布制手提袋一看,上面果然已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钱包不翼而飞。

“那个人是小偷!” 舒瑾城将手提袋扔给于振生,拔腿就朝那个短褂男人追去。她穿一双布鞋,两腿又长,跑的极快,眼看着与那男人的距离逐渐缩短。

可那小偷比兔子还狡黠,他专门往人流密集的地方钻,不顾路人的咒骂,三窜五窜就甩开了舒瑾城。舒瑾城盯着他的衣角,一边跑一边喊有小偷,可路人非但不帮她,还像害怕霉运沾身一样赶紧避开。

终于追到了一条巷子口,小偷已经彻底失去了踪影。舒瑾城一只手抵着长了青苔的红砖,弯着腰气喘吁吁。

于振生抱着舒瑾城的包从后面赶过来,一副比舒瑾城还累的样子:“密斯……舒,小,小偷,抓到了吗?”

“没有,被他给跑了。” 舒瑾城喘匀了气,直起身子说。

“那哪能办?你钱包里有多少钞票?” (那怎么办)于振生急得又用手去抹头发。

“10块大洋,还有一张回程票。” 舒瑾城咬牙。这钱说多也不多,但想想她这段时间为了省钱一直在食堂吃清蒸菜心和芹菜,脸都快吃绿了,就让她心情跌落谷底。

“密斯舒,你别不高兴了。今天的鲜肉小笼我请了,今晚晚饭我也请了!” 于振生看舒瑾城一脸抑郁,怕影响到沙龙的质量,忙拍胸脯保证,“要是下半天的沙龙成功,你新书大卖,10块大洋么也只是小意思。”

“于编辑,谢谢你的安慰。” 舒瑾城倒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这钱眼见是追不回来了,再垮着张脸不体面的人就是她了,于是苦中作乐道:“还好这小偷不大聪明,我口袋里还藏着3块大洋。”

这时,巷子里忽然传来了殴打与求饶的声音。舒瑾城和于振生朝里面望去,只见一个穿黑色马褂十分高大的平头男子已经用一只手枪指住一个瘦弱的人,揪着那人的领子往巷口走。舒瑾城看得分明,被揪住的人正是偷她钱的小偷。

于振生却吓了好大一跳,拉着舒瑾城要赶紧离开,舒瑾城告诉他被抓住的人是偷她钱的小偷,于振生却不管:“啊呀,这都动枪了呀!你晓得那个大汉是哪个吗?他是青帮邱寒月的义子和打手邱小金,普通人见到他就要掉头走,谁敢招惹他?我们赶快走吧。”

邱寒月舒瑾城是知道的,曾经北平军阀邱大州的庶子,因为反对父亲称帝受到忌惮,最后跑到沪上加入青帮,成为了帮派里德高望重的一个。但此人生性风雅,最爱的事情是看戏和上青楼,对打打杀杀倒不上心。

没想到收了个义子,倒还挺高大威猛。

“邱寒月是个讲道理的,他义子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舒瑾城对于振生道。

于振生无言以对,而且邱小金已经看见了他们,他的腿早就软了。

终于,邱小金还是拎着那个吓得几乎要昏厥的小偷走到了两人面前。他的一双细长眼睛仿佛能射出精光,将舒瑾城扫了一遍后,道:“这个人偷了你的钱包?”

舒瑾城坦然点头。

“还给她。” 邱小金抖了那人两下,小偷立刻将刚刚入手的钱包双手递到舒瑾城手上。邱小金这才放开小偷道:“快滚!” 那鼻青脸肿的小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自由了,愣了一秒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舒瑾城当着两人的面打开自己的钱包,然后冷静地说:“我只丢了10块大洋,但现在里面有50块大洋。”

“这不关我的事。” 邱小金迈开步子要离开。

“慢走,邱大爷,是谁让你过来帮我的?” 舒瑾城不顾邱小金手里有枪,在于振生看死人般的眼神里挡在了邱小金的身前。

她并不认为这位邱小金邱大爷是正好路过的正义路人,更何况,钱包里的钱还莫名其妙地多了。

邱小金这才又打量了舒瑾城一遍,似乎也有点对她刮目相看,微点了下头,开口道:“是寒爷的意思。”

寒爷?邱寒月还在北平时她才是个七八岁的毛丫头,两人以后也从来没有见过呀。

“我压根不认识寒爷,他没有理由帮我。” 舒瑾城一点不怵,盯着邱小金的眼睛道。

“义父自有他的道理。” 邱小金开口。

“那么这样,这四十大洋我还给你。” 舒瑾城知道青帮规矩严明,她从邱小金的嘴里是掏不出有用的消息了。便从钱包里数出四十大洋,递给他。

邱小金低头看了钞票两眼,道:“这点钱不过是小意思。” 比起那个远隔千里还要千方百计来关注你的大人物来,简直什么都不算。

舒瑾城固执地将钱递到邱小金的手边,大有他不接她就一直举着的意思。邱小金想了片刻,便将钱从舒瑾城手上抽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舒瑾城将钱包拉上,静立在原地。

如果不是邱寒月本人的意思,那又会是谁呢?张泽园?不,他父亲都差遣不动青帮大佬,更别说他一个小年轻了。大哥?他也不会认识青帮的人,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沪上……

“密斯舒,密斯舒?” 于振生等邱小金彻底消失了,才算活过来,用敬畏的口气道:“没想到你还大有来头!”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压根儿不认识什么寒爷热爷的。” 舒瑾城找不到原因,只能无奈地道。

“但他们就是帮你啊。” 于振生本来是想吃完小笼包带舒瑾城再去逛逛成衣店,现在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摆摆手:“管他为什么,侬在沪上可以横着走了。”

“横不横着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可以大摇大摆的去吃小笼包了。” 舒瑾城一笑。这些人帮她总是有所图的,她只要静观其变,图谋总有一天会摆在她面前。现在嘛,还是小笼包来的重要。

于振生这才捂着肚子说:“对的,我们快去,不然晚了可没有位置了!”

吃完小笼包,回出版社休息片刻,舒瑾城和于振生就先去对面的“情园咖啡厅” 二楼候场,那里已摆好了茶水咖啡和蛋糕。

沙龙的流程是这样的:包括舒瑾城在内三个研究羟人文化的学者先进行每人15分钟的演讲,演讲结束后,大家便可以一边喝下午茶一边自由讨论。

赵英英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从车上下来,觉得神清气爽。

被聒噪了七八天,她终于甩开舒珍湘出来了。Alvis还没有下班,但是沙龙结束了会来接她,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到外面吃个罗曼蒂克的西餐,然后去舞厅跳舞。天知道她多久没有享受过夜生活了。

赵英英露出一个笑容,高跟鞋“蹬蹬蹬”的踩着木头地板走上情园咖啡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