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回锅肉(上)
风轮的到来,让简氏酒楼里多了许多来瞧新鲜的客人。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原本放进厨房来驱散闷热的计划中途夭折,简澈被派了个轻省活计,坐在柜台前可以一边拉风轮绳子,一边背他的菜单。
简澈都还没拉几下玩,就被瞧见这新鲜物事的食客挤到一旁,口中说的倒是理直气壮,“娃娃才多大就干活,来来来,我替你拉风轮,你且歇着。”
要是这人抓住绳子之后没有眉开眼笑玩个不停,简澈还能多信他一点。
风轮转动时呼呼的响声不绝于耳,因着放置位置正对大门,风吹起来的时候,连路过大门的路人都诧异起来,“这哪里来的凉风?”
等看见是简家店里的一个怪模怪样的轮子,见识广地叫起来,“诶哟,这不是风轮嘛,当初在关中商行瞧见一个,要一百两才肯卖。让我也来试试,被风轮吹着是怎么个滋味。”
一传二,二传三,刚到下午,城北的人流就比往常拥挤许多,有假装路过看一眼新鲜的,有直接进门试试的,也有的进店看完新鲜,又被店里层出不穷的新鲜叫卖拐了去,心甘情愿掏出了钱袋。
简澈已经连背书的时间都没有,小小一个老气横秋地指挥着来玩风轮的大人们排起队,往常不怎么受欢迎的长桌两边坐满了人,都是贪凉看热闹的。
趁着人多,几个伙计穿行在大堂里招徕客人的时候都开始报起菜名,柜台墙上挂着的菜牌是他们最早学的几个名字,如今也没有忘记。
简氏酒楼的菜色名头新奇,小食凉菜又大多卖得不贵,就算只是随意吃来,也不觉得十分心痛。也有人听了名头,对酒楼招牌的毛血旺和糖醋里脊心生好感。
而等菜色上来,一时间,被风轮带进门来的客流有的连风轮都顾不上看了,纷纷抱住了自己的菜盘,或伸长脖子看着长桌上旁人点的吃食,“嚯,可真是香,伙计,给我也来一份这个!”
长桌上众人离得近,菜色模样和香气也较小桌和小桌之间看得更分明些,虽然坐在一起有些拥挤,但闻着旁人的饭菜吃自己的吃食,似乎也更香了起来。
有人厚着脸皮去换半盘菜吃,有人干脆不忍了,喊来伙计又叫了一盘菜色。一壶新煮的酸梅汤被从桌首传到桌尾,挤挤挨挨间,各人也都熟悉起来,热热闹闹地议论起简家这层出不穷的热潮。
简清在后厨小窗里望见外面长桌上的热闹景象,抿嘴一笑,“二娘,喊一下小六和二丫,把我备好的辣椒油罐和酱碗摆出去。”
李二娘瞧着是想说些什么,但又及时住嘴,带着托盘退了出去。
四文钱一碗的素汤面和素拌面被适时推出,辣椒油和豆瓣酱分在长桌器皿里随意取用,就算是不点素面和米饭只想尝尝菜色的客人闻见不同寻常的辣味,都忍不住拿筷子或器皿里小勺挖了一点尝尝。
一者清透焦香,辣味勾魂,一者醇厚浓酱,香辣诱人,在尝过简家菜色和酱料之前,无人晓得辣味竟除了茱萸和姜芥辣味之外,只独独一味辣椒,就能变出这么多繁复花样滋味来。
与其相比,先前凤溪城流行的茱萸酱的味道涩中带苦,辣油都不够味道了。
当即有人问起,“你家这辣酱怎么卖的?”
被拦住的朴六按东家提前教过的说辞道,“我家酒楼这一个叫油泼辣子,一种叫豆瓣酱,辣椒酱和剁椒酱东家还没做。要是客人想买,还得等些时候,明日宗家商行宗先生要来谈酱料生意,谈妥才好往外卖的。”
客人一听,更是咋舌。本以为将辣酱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已经足够厉害,谁想竟然还有其他听都没听过的名目不曾上桌。这简家的底蕴,未免太深厚了些,比那些专门的酱料作坊都要强了。而与宗家商行扯上关系,那分明是要脱出凤溪城往西北别的州府卖,简小掌柜雄心不小。
简清送最后一只叫花鸡出来时,正迎上堂中客人们各色眼光,她淡淡一笑,将打量留在身后。
等简清进了雅间,坐在长桌边新被引来的客人才爆发出窃窃私语来。
“你们瞧见了吗?简小娘子身上这气势,比老简头都强了。”
“谁说不是呢,简师傅总是团团和气的,耳根子最是软和不过,以前还觉得小娘子被人哄去银钱是像了她爹,如今这样子,那些无赖儿再要来骗钱,可是要倒霉了。”
“嗐,说这做什么,吃饭吃饭,要是全被宗家买走了,以后我们可就没得吃了。”
一步一挨、愁眉苦脸的许林刚走到酒楼门前,就被门内满座的景象惊住。就算是他昨天饭点过来,都没见酒楼有过这么多人,昨日大多只是两侧方桌坐满,长桌却少有人坐。
再一听门内声响,许林心中一急,上前问道,“什么没得吃了?”
“豆子酱啊。”
“什么豆子酱,人家这叫豆瓣酱!”
问了几句,许林眼尖瞧见简清从雅间出来,不等伙计上来招呼,就急急忙忙上前拦路,“简小娘子。”
简清看了拦路的青年几眼,面容上敷的薄粉和用炭点的黑痣离近了看格外明显,忍不住笑出声来,“许大哥怎么画成这样子过来?有公差吗?”
许林干咳一声,这些天跑在外面州县学会的易容术却被用来躲相熟眼光,有些大材小用,却是不得不为之。下午出府衙时他爹就抓着他反复叮嘱不要给酒楼招祸,这才专门换了装束又改了形容,没想到还是被简清一眼认了出来。
许林遮遮掩掩说出来意,对他这形容也没做解释,“午食食盒没见你送去,估摸着是酒楼事忙,就让我来顺路取了。”
酒楼送去府衙的食盒向来是午食或是晚食一次,本就是给治安队长和知府大人的心意,先前也没人来催过,如今这样被上门讨要,却是落了下乘。
简清神色不动,轻笑道,“今日的确忙些,没及时送去是我的不是,捕头有说想吃什么吗?”
许林想着旁的事情,下意识答道,“之后有空会一起来吃席。”
“什么?”
许林这才反应过来,话已出口,只能解释道,“我爹说是你送了这么多次吃食,再推拒也不好,就过两天让你宴请一次,以后不必再送饭食了。”
他看着少女脸上疑惑神色,撇了撇嘴,他自己都诧异着家里老古板怎么拒绝了这么久,却突然说要来吃席。
简清点点头,“既是如此,之后遣人来说一声就好,我会早早备下。”
二人在大堂角落里说话,被刚进门的黝黑少年看进眼里,拎着木桶咚咚跑过来,递给简清,旁的话也不多说,扭头就走。
简清认出来这是先前来拎食盒和送屏风的少年兵士,还没出声叫住他,就见人跑出了门外,两匹骏马飞驰而出。
木桶有些重量,简清问好许林要带走的菜色,拎着桶进后厨备菜,掀开桶盖,里面装着一整套精致的碗筷,薄胎瓷器的精美质感让略有些昏暗的后厨角落都显出莹莹光晕来。
不用问,这定是那两个侍卫给华阳王准备的,或者干脆就是华阳王自己送来的。
怎么,还嫌酒楼碗筷难看,自带饭碗吃饭啊?
简清一边琢磨着华阳王的意思,一边将碗筷取出来。等全拿出来之后,才发现数量的不对,这哪里是一套碗筷,分明是两套。
好么,还要带人来自带饭碗吃饭,也不晓得那人是多大的脸面。
简清按按额角,眼不见心不烦地将碗筷重新收进木桶,丢到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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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食盒交给许林带走时,钟记傍晚来送肉的木板车刚到门前,简清叮嘱一句“路上小心”,转头对钟记肉铺的伙计钱串儿叮嘱道,“明日早上得拜托你早些来,在往常备的肉之外,再多加两三斤五花肉,斤两让掌柜的看着切就是。”
钱串儿应一声,等柳二丫几人挪走肉桶,装满空桶的木板车缓缓驶走。
柳二丫咽了咽口水,“东家,明儿个我们吃肉吗?”
简清好气又好笑,推着柳二丫往后院去,“让人听了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听见肉字就馋成这样。早上已经跟乔叔打好招呼,明天摘些青蒜苗来,等宗先生来了我们炒回锅肉吃。”
好在许林拎着食盒走得早,不然光是没吃过的回锅肉这个菜名,都够他再在酒楼耽搁许久。他绕了远路,从不起眼的小巷转进码头前的长坡,借着几个仓库的掩护,从他前两天蹲守码头时注意到的死角,溜上寥寥几条还停在码头的大船之一。
往日嘈杂的水面之上安静得怕人,码头工和脚夫以及各家商行船家的监工不见踪影,连遥远的痛苦闷哼和哭声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船上已早早点起灯火,先他一步到船舱里的奔霄望过来一眼,和坐在首位的肖勉一起怔愣一瞬。
谁都记得这食盒是从哪里来的。
熟悉的物事让肖勉翘了翘唇角,酒楼开业前攥着修缮之后不多的银钱挨个问过坊市中碗盘木盒价格的简清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他记得最后简清还是嫌外面买的食盒太贵,直接寻朱木匠打了十几个食盒,木盒面上连个装饰花纹也无,在城中酒楼里也是别具一格。
奔霄却脸色微冷。这女人,得了王爷不眠不休亲笔画的屏风之后不晓得来谢恩,几天没去吃饭也没派人来兵营问问,和旁人的生意倒是做得越来越大,真是没良心。
许林打开食盒将饭菜在桌案上摆开,望着曾经的简家小伙计,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笑道,“既是肖兄掌权,大人遣小人来问问,之后漕帮船费和运路如何算来?”
肖勉目光从食盒上移开,在两人几乎表达着同样疑问的注视下,夹了一块暗红鸭血吃下,这才舒展眉宇,“王帮主还在,我不过就是有些兄弟支持,哪算得上掌权呢?”
许林重新认识了他似的,再看他一眼,肖勉身上哪还有半点在简清身边的憨厚老实,连打太极推诿都学会了。
奔霄讥讽道,“人都死了,你这些弟兄的支持倒是相当有力。”
谁都没想到,漕帮破局的关键竟然会落在雷山身边的一个手下身上。只一个白天,肃亲王留在杜家的侍卫就都死去,拿着雷山印信的肖勉踏着血,堂而皇之走上王远座驾,硬是吓得老头子坐小船跑路,江面之上的势力洗牌只在弹指之间。
肖勉笑了笑,“雷帮主去前教了我一句话,做狗都没有好下场。”辣味弥漫在他的口腔之中,让肚腹和腰背间的伤口疼痛更明显起来。
奔霄脸色更差,许林闻言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窗外天色昏暗,残阳如血,只有肖勉的声音回响在船舱里,“怎么了,我没读过书,是不是说错话了?来,快吃饭,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故凉词”小可爱的3瓶营养液呀!
没错,阿清的商业发展是分店辣酱女王的套路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