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关中油泼面

屏风抬进酒楼,跟在简清后面出来的宗午一时被画中自呼啸渐渐变为和缓的江河慑去心神,等屏风落地许久,打头的兵士发问,他才回过神来。

宗午跟着简清不知不觉走了出来,此时他离屏风最近,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屏风纸面。触手温凉,竟是上好的玉涛纸,一尺见方的便价值千两,如今眼前这整整一版都被拿来作画,实在是十分奢靡。

宗午不爱书画,鉴赏也是半懂不懂,但光是看着纸面的价值,便不由得啧啧称奇,“嚯,王爷好大的手笔。”

简清只当不曾听闻,只看着屏风犯起愁来。华阳王带走了阿菇买来的空白卷轴,却送回来这么大一面屏风,虽说简清应了他题字的要求,但也没想到他题的会是这么大的字,画屏加上围观的人群,一时竟连酒楼进出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这么大一面屏风放到哪里都显得突兀,简清望望大堂一侧为后面安装风轮留的位置,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让装饰物占据实用工具的位置。

甫一抬头,简清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酒楼楼梯口,正对着上楼楼梯的那间简父住的屋子已经封了许久,将屏风放在楼上,既不挡路,又能做观赏,实在妙哉。

兵士们听着其中最瘦小的兵士指挥,一同将屏风挪到楼上,带着屏风来的传令兵小草偷偷瞥一眼站在大堂中间仰头看着楼梯口屏风的简清,少女手指轻点下颌,颇为满意的样子,却始终没问一句王爷,不免撇了撇嘴。

虽然与王爷相处时间不长,但小凤山兵营的众人也晓得王爷从来对小娘子都是不假辞色,第一次送一位小娘子礼物,别人私底下都说恐怕是一场话本子和戏文里才能看见的旷世奇恋呢。可谁能想到,身处奇恋中心的女郎脸上连半点羞红也无。

既然东西送到,他们也该回去复命,小草下楼抱拳一礼,转身欲走,就听简清叫住了他,“等等。”

面对着可能成为未来王妃的简清,小草只能老老实实回身问道,“掌柜有什么事?”

小草身旁两个高壮的兵士走得慢些,站在简清身后偷偷冲他挤眉弄眼,看那意思分明是说,还能是什么事,肯定是要让你给王爷回去传悄悄话了。

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吗?花前月下人约什么什么的……

简清却比小草还诧异,不解道,“奔霄拿走的我家酒楼木桶呢?”

小草和一同来的兵卒脸上表情都颇为精彩,顿了顿,小草才道,“在下回营会将此事转达给奔霄大人。”声音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讨喜,和他先前来提食盒时一样。

简清看着三个大兵脸上忽青忽红的脸色,总觉得这背后有些什么自己不晓得的事情,故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好,各位军爷慢走。”

小草还好些,另外两人脸上的疑惑诧异都快凝为实质了,被人送客了还是一步三回头,脚后跟擦着地面,慢吞吞往前挪去,嘴里含糊地说着,“那告辞了,简掌柜留步。”

听着嘴上没完没了告辞了半天,脚底下还没走出小草的三步远。

这才听见背后简清恍然的声音,“对了。”

两个大兵立刻回头,好像从来都没从简清身边走远似的,阔步走过来问道,“简掌柜还有什么事?”

光是看着大兵眼里那熟悉的八卦光芒,简清就猜到了他们在想些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轻咳一声,简清道,“只是还未向王爷道谢,待军爷回营,若是可以,且帮我传个话可好?”

“可以,可以!”大兵嘿嘿地笑着连声答应,被折返回来的小草拖走。

简清看着三人中最瘦弱的那个少年扯住大汉衣领往外拖,脸色臭得要命,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宗午看过屏风,就回了隔挡后。他吃饭极快,或许是经年跟着商队风餐露宿赶路留下的习惯,等简清送走几个大兵,他已经吃完出来,正看见简清轻笑那一瞬。

正是这个笑容让他忽然意识到简清的某些特质与他往常见到的那些闺阁少女没什么不同,动人容颜下藏着灵动狡黠,而不是一个在商场和厨坛被模糊了性别的简掌柜、简掌勺。

宗午咳嗽一声,提醒简清他的到来。

简清回头,眼中还含着淡淡笑意,看见是他,神色微敛,问道,“可是不合口味?”

宗午阻住了简清往屏风后去的动作,“很是地道的关中油泼面,只是简掌柜未去过关中,不知是怎么做得如此正宗的?”

宗午的所谓地道味道是什么滋味,简清全然不知。先前川陕流行的酸汤麻食做出来还好遮掩些,毕竟里面没有新材料,误打误撞按旁人描述做到地道的程度,也不是不可能。但用一种新材料将大梁原本就有的面食做出地道味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材料的变化意味着滋味的变化,辣椒和旁的辣味调料味道又都相差甚远,电光火石之间,简清确认了宗午这句话完全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了解关中。

关中,是前任摄政王的天下。而宗家起于关中西北,作为当家人的宗午却多年不曾回家乡,其中关窍便耐人寻味起来。

简清的视线在宗午脸上一顿,眉梢微跳又归于平静,“宗先生应晓得厨艺是我立身之本,将一道菜做得正宗与否自然是厨子的看家本事,哪能随意告知呢?更何况,关中油泼面用的是茱萸辣油,我用的是油泼辣椒,其实已然是从调味配料上做了极大改变,只是先生离故乡日久,才觉得格外地道罢了。”

前世的历史上辣椒出现之前油泼面用的是什么材料,简清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但总归不是辣椒,要取其辣味,无非芥姜茱萸,三分之一的概率,总能蒙对一个。而蒙错也没什么所谓,只是会被再调查一番罢了,而原身的经历摆在那里,怎么调查也调查不出花样来。

宗午想了想,笑了起来,露出些遗憾神色,点头道,“是极,可惜往日不曾见过辣椒此物,与油泼面放在一起,味道何止烈了一倍,让我放下碗都有些不舍。简掌柜,你家这辣椒,当真不外卖吗?”

简清捉住话尾,调侃道,“宗先生当真为了商行尽心尽力,连吃个饭的空暇,都不忘给自家商队添种货品。”

见宗午开口要顺势将这笔买卖定下,简清接着道,“只是辣椒此物非晒干不便保存,新鲜的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实在做不到。我倒是想了几个法子,可以将辣椒处理后再拜托宗先生售卖的,就是不知道先生等不等得及了。”

宗午硬是以自己的糟糕脾气将宗家商行钱庄做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对商机的嗅觉实在过于敏锐,总能为人之先,为人未为。

“既然简掌柜已经想了法子,不知何时能来看货?”

说话时眼中闪着冷光,仿佛捕猎时的豺狼的宗午,实在望之令人生畏。他伺机而动的究竟是货物所能带来的利益还是货物本身,亦或是货物主家的利益,不得而知,正是这被窥伺的恐惧令人心中发凉,每每令人在会面谈生意时做出退让。

而简清毫不畏惧地回望一眼他,神色不动,淡淡笑道,“三日后便能出坛,那时还望先生带好了契书来才是。”

好大的口气。

“呵……”宗午看着年轻的酒楼掌柜,挑一下眉,愈发升起些兴味来,“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第二更要晚一点呜呜,原谅一个下班码字的簌簌吧,抱住收藏评论的小可爱们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