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蒜泥白肉

简小娘子赢了比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凤溪城的每个角落,平日里没多少大事发生的凤溪城中,茶楼里说书人的评书也随之一变,四处都是“恶仆恩将仇报,简娘妙手服人”的一波三折比试故事,过往的故事大多听腻,一时捧场者众。

“……却说那日简娘归家,老父病重,一口血喷出人事不知……”

白果坐在厢房雅座里,心烦意乱地灌下又一杯茶水,门外楼下大堂里围坐一团听评书的叫好议论声此起彼伏,刺耳非常。

“呸!”白果恨恨地一砸茶杯,要不是出门前小姐让她低调行事,她非要让这些人统统闭嘴才行。

什么足智多谋、厨艺超绝、美若出水芙蓉的好词都被他们往简清身上套,呸,她也配?!

不过是个小城商户家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若是前朝时候,做下的那些浪**事拉她去浸猪笼都是轻的。当初为她宣扬也花了自家不少银两,谁晓得这些人现在又都忘了对简清的厌恶似的,一个个夸嘴起来了。

厨艺超绝这话也说得出口,简清怕是当初输了招牌后才学了半年的厨,怎么能跟迎仙楼养了多年的掌勺师傅比?走运捡了辣椒,又借了老简头的势入了王爷眼,哪有什么真材实料?

简家、简家,怎么到处都是简家,泥腿子出身就是命大,居然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又来坏小姐的事了!

白果想起来昨日台上专注吃着简清菜品的华阳王,就觉得像自家宝玉沾了脏东西一样难受。往日送食盒去小凤山的伙计回来回话,压根就没有不灰头土脸的,简清凭什么能得那人一副好脸色?

旁的不说,以小姐的身份,让老太爷去求求肃亲王,嫁入宫中也不是不行,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在华阳王身上,却不见这人半点领情,真真是气死人。

正心中着恼,门扇一响,一柄素面描桃花纸扇后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脉脉柔情尽在不言,金谷含笑一眼望来,白果等了许久听着楼下议论积下的一肚子火气,便忽然被尽数浇灭了。

金谷轻笑一声,收了折扇,取了白果对面一盏茶杯把玩,“白果儿,急急约我出来,是谁给你气受了?”

白果这才如梦方醒,横他一眼,“还不是你?答应好的事情究竟何时去办,你看看如今到处怎么说简清的,我们说的是让简家倒霉,你明不明白?!你那名声都是吹来的不成?”

原本想好的责难说出口全都软了三分,迎着金谷盈盈笑意,白果脸颊发烫,吸了口气,鼓着气势瞪住金谷。

金谷倒了杯茶给自己,无所谓地调笑道,“我的名头,许是白果儿替我吹来的呢?”

“你!”白果咬唇怒道,“小姐许了你一道菜,你还要怎样?三催四请才肯动吗?”

金谷以扇柄敲敲下颌,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风言最不长久,简家孤女稚童,不过一时之势,你们怕了不成?”

白果冷声道,“胡言乱语!”

金谷靠在圈椅之内,慵懒一笑,“恼什么?这般沉不住气,我便要想想要不要先收了报酬再做事了。”

白果怀疑地打量他几眼,“你莫不是与那简清有了交易?去了那么多次简氏酒楼,一次机会都不曾找到?”

金谷神色自若,“耳目倒是灵通得紧。既不信我,又来找我作甚?既然如此,生意作罢,另请高明也就是了。”

白果脸色一僵,“谁说不信你了?若是不信你,早些时候就该来寻你问了,哪会等这么几天?罢了罢了,你且记住这事,别想糊弄过去!”

金谷拿折扇一挑白果下巴,“我的诚心诚意,你感觉不到么?”

“你、你、你记得做事就是了!”白果霞飞双颊,慌张后退,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跳起来开门出去,好一阵才平复了心跳。

“走这么急做什么?”金谷叫住白果,倚在房门上含笑望她,“回去同你家小姐说,我要吃口水鸡。”

“……知晓了。”白果脸色难看,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光是听着名字就不知所谓,像金谷这种混在混混堆里的人,怕也就配吃这种东西了!

茶楼大堂里的评书换了一段“旧主深夜托孤,小将千里单骑”,白果一步步下楼,不自觉听入了神,与有荣焉地微微笑起,一时便没看见迎面来的女郎。

“站住。”女郎扶着头上被碰歪的流苏簪子,娇声道,“没瞧见本小姐在这里么?”

白果收了心绪,低头认错,“张小姐,一时冲撞,实在抱歉。”

先前迎仙楼开业时白果随侍小姐身侧,对上门贺喜的官员和家眷都认了个脸熟。达州张知州的家眷一直留在剑南首邑凤溪城,张婉便是他的嫡女,据说,之前张婉和简清两人在不少宴会上都互相看不顺眼过呢。

思绪电转,白果的头低得更深了些,轻声道,“方才婢子下来还在想怎么简小娘子的评书换了一段,原来是张小姐到了。”

“阿简得了偌大风光,我啊,欢喜得很呢。”张婉哼笑一声,也不追究白果的冲撞了,甩着帕子带着婢女上楼。

白果掩下唇边笑意,回酒楼寻小姐复命。

-----

“一份红油抄手带走,承惠六文。七日后酒楼开业,还请赏光。”

简清将绘着青花水纹的瓷碗放入描金食盒内,抹了把汗,笑着送走一身青衣小帽也藏不住出身府邸富贵的仆从。

夜幕时分,简家小摊已经今非昔比,城门关闭后摊前仍排着长队,多是拎着食盒来买一口尝鲜的富家仆从。

若只是一场寻常比试,倒也不至于如此跟风者众,但简氏女与方一品的比试惊动了知府和华阳王,胜者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得了两人认可,这才引了城中富商官宦纷纷遣人来买。

简清本就是为了借力,如今场面正合她意,只是虽说她想要立刻开门营业,但大堂装修还要些筹谋准备,约好了木匠做工时间,也就趁闭门装修之前,再售卖两日吃食。

肖勉在城门关闭之前已经离开,眼下简澈迈着小短腿前前后后跑着,从后厨带过来的抄手已经包得有模有样,得了简清赞许的一眼,便能笑许久。

姐弟两人配合无间,只是忙碌仍令人有些吃不消,简清将几碗抄手下进锅里,便到一旁剁起卤味。

守在摊子前等着卤味的食客脸上有些许不耐,但始终不曾闹起来,等卤味到手摸起来重量不对,再诧异望向简清时,只得到了女郎一个笑脸,“劳郎君久等,多的算是添头。若是好吃,下次再来买便是。”

四邻的铺子大多门扇半掩,酸溜溜地看着先前冷冷清清,如今门庭若市的简家门前,各家掌柜叹了口气。

啧,好会做生意!

好不容易送走买卤味的食客,锅中抄手未熟,简清呼出口气,喉咙发干,对眼下的忙碌有些疲惫。

早晚两次售卖招工时上门自荐的帮厨小工倒是不少,但酒楼初开,也用不了十几个人,简清与他们一并约了明日白天来现场考验,择优录取,却没想到今日晚间会有这般多人来买吃食,才一时有些忙不过来。

卤汁醇厚辛香随风飘散,整条街上都飘着卤味的香味,简清搅搅木桶里剩下的一点鸭脖猪蹄,盖上盖子,一抬头,就见桌案侧面站了一个锦衣中年人。几十两一匹的藏蓝色锦缎裁就的长衫在夜色中并不起眼,若不是简清曾见过类似锦缎裁的衣裙,恐怕也要将这人认成普通食客。

不过,不论贫富,上门也都是为了吃饭,简清扬起一个笑容,问道,“小店夜间售卖抄手细面,卤味还有猪蹄鸭脖,不知客人要哪种?”

中年人皱眉,“竟是没有肉食么?”

这话一听便是不差钱的,原本不是不能专门做一道菜出来,但一旁抄手锅前还有人在等,简清实在分身乏术,推脱道,“若是要点肉食,怕是要稍候些时辰,不若待小店开业后菜牌齐备时客人再来尝鲜?”

中年人已走到此处,哪有再回转的道理,一皱眉,道,“且做来便是。”

客人坚持,又是这样一个即将重新开业的关头,简清并不想惹出什么不快事端,想起湃在后院井中的那块备着晚上做来吃的五花肉,叹了口气,无奈应下来,“阿澈,引客人进去坐。”

等送走排队的食客,简清才得了闲暇,想来堂中一直候着的客人是被卤味香气吸引,但现炖卤肉显然已经来不及,干脆做个凉菜,方便快捷。像他这种猪蹄都不当做肉的人家,在外也就吃个新奇罢了。

至于客人究竟是豪商还是官宦管事,菜色送上,银子给到手,简清才不管他。

五花肉带皮下锅,皮脂煎至金黄焦脆捞出过水清洗,再和葱姜花椒黄酒一同放于小锅中煮熟,熟肉过冷水冷却,方才还松散的肉质便紧绷起来。

一旁碗里是剁碎的整头大蒜蒜泥,搅入盐糖酱油香醋,等均匀后加一勺芝麻香油并两勺辣椒红油,蒜香浓郁,几乎能将人呛个跟头,连原本气味浓烈的辣油都在蒜味的遮掩下变得隐蔽起来。但只有吃进口中才会知道,两种迥异的刺激辣味,会产生怎样的奇妙变化。

简清一手按肉,一手提刀,刀光连闪,菜刀余声未落,她一抬手,一整块五花肉就被均匀铺在盘中,如花一般错落绽开,层层叠叠,每片都切得极薄,最底部一圈,还能透过肉片看到瓷盘盘面上的细致花纹,再将调好的料汁绕圈浇上,红艳的油花挂在粉白透亮的肉片上,只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那位显然养尊处优的中年人,也不例外。他持着筷子,显得有些踯躅不定,简清知道他犹豫什么,吃了大蒜和韭菜之后的口臭,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开的一道难关,尤其是还需要见客或者服侍主人的人,很少会吃这样味道重的食物。

不过,简清有打破他犹豫的自信。果然,中年人犹豫许久,夹起一片放入口中,动作久久不变,简清心知自己已经过关。当然,她的手艺,怎么可能有食客能拒绝呢?

蒜泥白肉这道菜在前世已经很少有人点,那个时代流行低脂健康饮食,像这样大口吃肥肉的菜色,被大多数人敬谢不敏,加上许多厨子刀工不过关,切得肉片过厚,自然会影响口感。但在简清手下,这都不是问题。

和梅花肉或者肋条里脊相比,五花肉那种肥瘦相间,油脂满溢的口感,是无法替代的脂肪美味。哪里有人能够拒绝热量、脂肪和胆固醇呢?

简清见中年人吃上了,也就不再多管,去门口接替了简澈,让他去后厨先收拾起来。

中年人本只想尝一口,但等他停手时,盘中已经只剩下红油和蒜末,肉却是吃得干干净净,肥腴弹牙、辛辣酸香的味道还在口中缭绕,他手下一顿,面色不改,从怀中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嘴角。

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招呼他结账,中年人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什么正辉煌的昂贵酒楼里,看简家姐弟模样,这营生甚至只有她二人支撑,一人在前,一人忙前忙后收拾碗筷,小短腿捧着一摞空碗跑得飞快,哪里有多余的跑堂小二来招呼他。

小娘子年华正好,却要陷于商贾之事抛头露面,无人庇佑,人生多艰,不好不好。

简清刚煮完一锅抄手,安顿好客人,夜色渐深,人流渐少,能稍稍偷得几分闲暇,就听身后有人问道,“简小娘子可有怨怼?”

所谓交浅言深,这一问简直可以称得上无礼了。简清回身,对面正是那个中年人,她有些惊讶,弯腰一礼,“客人何出此言?宾客盈门,仓禀丰实,大好生活,无从怨怼。”

中年人轻咳一声,“小娘子如此,终究非长久之计。”

他说得含混,简清听得也迷糊,她皱了皱眉,“以一技糊口谋生,如何不能长久?”

中年人见她迷惑,只得把话挑明,“女子之身操持酒楼多有不便,无人庇佑,风浪多多,不若寻个厨娘或府邸内的差事,安稳度日。”

“独立门户,生活亦佳。”简清笑笑,又是一礼,“客人有心了。”

中年人得了确定的回复,探究地望了简清一会,摇摇头,也不再多言,掏了银两就速速离去。

凤溪城不设宵禁,中年人转过城中街巷,知府衙门对面的查记糕铺里还亮着灯,他转到后门敲了敲门,府兵迎他进去。

雍淮正斜倚在榻上看文书,偏头看见中年人进门,笑了一声,“桂之,可真是稀客。怎么,不在关中待着侍奉老师,却来找我的麻烦了?”

话说得随意,但他身体已然绷紧,符桂之作为肃亲王身边谋士之一,自肃亲王被遣至关中后,轻易不会出州府,眼下深夜前来,怕是来者不善。

符桂之道,“老师身边也不缺我这一个侍奉笔墨的人。我正好路过,听说这些天那位闹出了些动静才来看看,却被你空口白牙抹黑。”

雍淮神色一顿,握着书卷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口中笑道,“不过是吃食挑嘴罢了,于他算什么稀奇事不成?老师遣你去何处,竟要从这条难于上青天的路路过?”

“你不曾有家室,看走了眼也不奇怪。我看这其中恐怕还有些郎有情妾无意的逸事。”符桂之摇头失笑,“杜家那位流着王爷血脉的小姐他看不上,却要为旁人出头,也不想想一个商户比试那般排场,她受得起么?那位也是到了年岁,呵。”

后半句问题被他避过,雍淮没再追问,接着话头不动声色道,“物以类聚,向来如此。你去见过简氏女了?”

“厨艺上佳,性子太好强了些,左右不过商贾女,拿来磨磨那位的性子也好,回头便知杜家小姐的好处了。”符桂之说着,坐到榻上,侧身毫不见外地夺了雍淮手中书卷,歪头一看,笑了,“你这风流才子,也有读达摩经论的一天?”

雍淮敛去眼中光芒,淡笑一声,“修身养性罢了。”

符桂之放声而笑,揶揄道,“你啊,你啊,当快些娶妻才是。早年郡主青眼你不愿意放弃满楼红袖才躲来这深山,如今怎的转了性子,眼看着要去做和尚了?”

雍淮附和着笑了两声。经云贪嗔痴三毒,他早已泥足深陷,却不甘心只做一条恶犬。

作者有话要说:ps:蒜泥白肉,煮的不好的话会腻,但是处理得好的话很好吃,一个比较有趣的事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蒜泥白肉是在新疆川菜馆哈哈哈。

ps:最后的达摩经论说的是《悟性论》,有一节讲的是贪嗔痴超脱。

---

三更写不完了,今天是两更半的量,加起来小八千,呜呜不算短小了吧!

谢谢小可爱们等我,抱住挨个亲亲。

明天的更新预计中午下午,被面试侵占时间导致赶稿说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