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长乐宫。

李晨瀚做了件错事, 以至于这三天来他一直都寝食难安,时不时看向窗外。

只可惜,他期待的人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御书房里,他拿了本奏折在手上, 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女孩在他面前偷吃水果的小模样, 耳边回响的是她清脆好听的声音。

他就不应该把协理后宫的权力交给江容, 让她有机会先斩后奏,趁着他忙的时间,给自己安排了个小厨房。

以至于长乐宫的吃食都引不来她了。

紫兰是新来的掌事大宫女,也是紫荆和紫藤的好姐妹。

看着皇帝这幅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 想到她昨天晚上才从紫藤那听来的消息, 她犹豫着开口。

“陛下,奴婢听说了一件事。”

李晨瀚抬眼看着她。

紫藤、紫荆、紫兰等六个紫开头的大宫女, 都是他特意为江容准备的, 只是江容现在还只是个昭仪, 身边用不了那么多大宫女,才只派了紫藤和紫荆去。

还留了四个在六尚局听候差遣。

三天前, 他把协理后宫的权力交给江容, 出于各种考虑, 他暂时把紫兰召到了身边。

紫兰和紫荆她们熟稔,有紫兰在, 方便他知道更多怡春宫的消息。

就比如现在。

……

紫兰刚来皇帝身边三天,见惯了皇帝孤傲清冷的模样。如果不是紫藤和紫荆都去了容昭仪身边, 她可能会怀疑皇帝对美色并不感兴趣, 更会以为江容不过只是暂时入了帝王的眼, 不出几日就会失宠。

她刚进长乐宫那会儿,皇帝似乎很忙, 连着两天召见了不少人。

容昭仪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并没在皇帝身边侍候,她也怀疑过紫藤和紫荆传给她的消息是否属实。

直到短暂的忙碌过去,皇帝时不时地看着窗外,面色看似平常,行为举止也没什么异样。

要不是他对她试探的话有了反应,她甚至不会真的认为他是在想江容。

确定了皇帝的心思,紫兰也不卖关子,说道:“容嫔娘娘知道陛下这两天忙于政事,除了亲手为陛下煮了去火的银耳羹之外,还学起了刺绣。”

“手艺还不错。”李晨瀚看似随意地应了一句,想到了个主动去怡春宫找人的借口。

他放下奏折,看着紫兰:“那刺绣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容嫔娘娘见宫里人在缝制荷包,就想给陛下也缝一个。只是娘娘以前没有学过绣活,为了学好来,还特意去尚工局找了两个绣娘,这两日都在认真学着呢。”

“难为她有这番心思,摆驾怡春宫,朕看看去。”皇帝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紫兰和薛福跟在他身后,交换了一个秘而不宣的笑容。

等皇帝上了御辇,两人才在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姑姑这枕头递得可好,咱家正想着要怎么说呢。”薛福说。

紫兰笑了笑:“我也是歪打正着,正巧昨晚从紫藤那儿听说了这件事。”

薛福认真地看了紫兰一眼,正色问道:“姑姑现在可确定了?”

也许是没想到薛福会问得这么直接,紫兰迟疑了片刻,同样认真回答道:“之前是我多想了,其实紫藤和紫荆会被派到怡春宫,我就该想清楚的。”

薛福这才笑了,说道:“姑姑想清楚就好,万万不能怠慢了贵人。其实姑姑能来长乐宫,在陛下身边侍候,也是沾了那位的光呢。”

薛福能在皇帝身边待这么久,对皇帝心意的揣测这方面是无人能及的。后宫里的那些妃子见了他都得巴结着,紫兰以前和他打过两次交道,几乎未曾见过他露出这幅神情。

认真又带了些警告和敲打的意味,好像生怕她怠慢了怡春宫的那位昭仪娘娘。

她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把问题丢回给薛福。

“婢子驽钝,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薛福却笑着说:“姑姑若是还驽钝,这后宫里就找不出几个机灵人儿了。”

他说着,眼神往皇帝那边示意了一下,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个度,说道:“陛下不近女色,后宫形同虚设,到现在宫里一个小主子都没有,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能干着急。眼下好不容易来了个容嫔娘娘,陛下又不知该怎么讨女人欢心,咱家虽然……却也不知道女人的心思,姑姑您同是女人,不妨在这方面多给陛下出出主意。主子们开心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才能跟着开心不是?”

紫兰一边走着,给薛福行了个小小的福身礼,道:“多谢公公解疑。”

薛福及时托住了她的手:“都是为主子做事的,谈什么谢?”

紫兰:“我本不敢随意揣度圣心,只是陛下眉间似有不虞,才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问一问。”

薛福打断她的话:“话也不能这么说,做奴才的若是不能想主子之所想,为主子分忧,又怎能尽自己的本分?”

紫兰张了张口,发现无法反驳,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是了,是我太过刻板了。我在六尚局呆了太久,本以为未央宫无主,我会一直在六尚局,久而久之,就忘了这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东西。”

“现在想起来还不晚,姑姑这不已经立功了?”薛福道。

紫兰想了想:“可是我听说,容嫔娘娘的身子……”

薛福:“是迟了些,但是娘娘也还小,调养调养就好了。”

紫兰想想也是,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笑着和薛福说:“那等娘娘调养好身子,这后宫里说不定就要有小主子了。”

薛福同样笑着说:“在这之前,还要劳烦姑姑给陛下出出主意,让陛下和娘娘——”他说到一半,笑容突然变得有些暧昧,还消了音,直接跳过那个词,继续说道:“才是。”

长乐宫和怡春宫距离并不远,两人只说了一会儿的话,就到了怡春宫门口。

随着通传声响起,皇帝下了御辇,二人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怡春宫。

下御辇的时候,李晨瀚瞥了薛福一眼。

刚才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却逃不过李晨瀚的耳朵。

他生来听力灵敏,再加上有武功内力在身,听力要比正常人高许多。

——以前倒没什么想法,只觉得这奴才用着顺手,就一直没换人。

现在想想,这薛福还真的挺不错。

……

今天是江容在怡春宫快乐蜗居的第三天。

三天前,皇帝把协理后宫的权利交给她,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搞了个小厨房,还选了个厨艺很不错的厨子,让她不用再去皇帝那儿蹭吃蹭喝。

正好皇帝这几天有事忙,经常在御书房里召见各种朝臣,她就蜗居在自己的怡春宫里,玩玩从皇帝那顺来的小玩具,之后看青栀她们在刺绣,又开始跟着青栀学刺绣以打发时间。

后来又在紫藤的建议下,去尚工局找了两个绣工好的绣娘来教她。

经过两天的努力,她终于绣出了点小雏形,此时正拿着绣架在刺绣呢,突然听到太监的通传,连忙把绣架藏好来,带着一干人去金华殿门口迎驾。

等皇帝走到金华殿的大门前,她已经带着一干宫女太监在门口等着他了。

少女今天穿的衣服颜色很抢眼,大红色的上襦,明媚了整个金华殿。与大红色上襦搭配的是一件浅红色的齐胸襦裙。襦裙的颜色非常浅,外面是一层浅红色的纱。

“臣妾请陛下安,陛下长乐无极。”

久违了的声音,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清脆好听。她福身行礼的时候,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摇晃,仿佛要晃到他心里去。

两日不见,似隔三秋。

三天前,他在御花园解决完蔺静娴,同时派人去慈宁宫,把太医院那个医正殒命的消息告诉了太后。太后知晓那件事后果然没有做什么,待在慈宁宫很安分。

倒是盛家底下的动作开始多了起来。

盛国安再怎么不济,至少也是当朝丞相。

以前江容没来时,李晨瀚并不惜命,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守护的人或东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这些有二心的臣子动作。

等哪天他有了兴致,再绝地反击。不成功便成仁,是死是活他都不在意。

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了软肋,且不容许江容有半点闪失。盛国安那些最容易威胁到她生命安全的人,是第一个要解决的对象。

利用比武之事让赵信顶替了丞相党的章忠才,成为新的卫尉寺卿,经过连续两天的周密布置,整个卫尉寺虽然还有不少丞相党人没有清理干净,至少皇宫里的守卫已经完全被他掌握在手中。

江容所在的怡春宫更是被保护得像铁桶一般,宫里全都是他亲自为她准备的人。

把协理后宫的权力交给她,太后深居慈宁宫不出来,她这个昭仪就是皇宫里地位最高的人,明面上也没有人敢给她找不自在。

是以这两天他可以专心忙于那些事,不怕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欺负。

之前没见到她人,他就只想着念着她,现在见到了她,他又开始想别的。

——他是因为有很多事要忙才抽不出空来找她,她却能一直待在金华殿里做自己的事,听说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他在她心里的地位甚至比不过一个小厨房。

如此想着,他又有些不开心起来。

他冷冷淡淡,说了声:“起。”状似随意地托了她的手臂一把,抬脚率先往内殿走去。

留下江容一头雾水。

这男人的心思也太多变了点,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她迈着小脚步快速跟上,让宫女和太监们都留在殿外候着,等皇帝上了软榻,她也跟着坐在旁边。

并主动找话题,一边给皇帝倒茶。

“陛下的事可都忙完了?”

李晨瀚拿起茶杯小饮了口。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她这里的茶,似乎比长乐宫的更香甜。

看着女孩乖巧的模样,他心里那股无名的酸味稍稍退了些,面上却仍冷冷淡淡,只应了一声:“嗯。”

至少还会说话,说明他的心情还不是很差,江容又说:“听说陛下有政事要忙,臣妾都不敢去打扰陛下,只能亲自去御膳房里给陛下煮完汤,让陛下知道臣妾的心意。”

皇帝却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朕还以为是怡春宫的小厨房东西太好吃,好吃到让爱妃忘了正事。”

原来是以公谋私被发现了,江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忙表忠心:

“陛下交给臣妾的事那么重要,臣妾怎么敢忘记呢?只是陛下那天一连发怒了两个妃子,宫中的其他几个姐妹便都人人自危,缩在她们的宫殿里不出来了,臣妾也不好主动上门找事,就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何事这么有趣?说来给朕听听。”皇帝道。

她只说找了点事做,又没说是有趣的事,皇帝这么说,让她都找不到托词转移话题。

再想到那丑兮兮的绣样,江容突然没有了勇气。

她打了个哈哈,状似随意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就是一些女生才会玩的小玩意儿罢了。”

“女生才会玩的小玩意儿……”皇帝淡淡地复述了一遍,目光扫视四周,停留在江容没有藏好的绣篓上。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江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把绣篓里的绣架拿了出来。

皇帝朝她伸出手。

看着那只好看倒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手,再看看自己手上丑丑的绣样,最后再看皇帝的神色——

男人眉梢微挑,目光淡然看着江容,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却让人无法反抗。

江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视死如归,把东西往他手上一塞,头转到一边,不敢看他接下来的表情。

“这是什么?”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等江容说话,他又说:“两只鸭子。”

“对,是鸭子!他们在游水,可快活了。”

江容说着,把头转回来,指着布面上水纹状的绣样:“你看,这是水波,水很清澈,只能看到淡淡的水纹。”

皇帝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她:“朕还以为是鸳鸯。”

——你也知道是鸳鸯啊?!

江容趁他低头看绣样的功夫,偷偷鼓起勇气瞪了他一眼。

——既然知道是鸳鸯,为什么要说鸭子?纯粹给她没脸吗?

她没有说话。

“是朕的不是,把鸳鸯误认做了鸭子,爱妃该不会生气了吧?”

生气是肯定会生气的,但承不承认就看她想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江容低着头,避重就轻:“臣妾才刚学刺绣,这是臣妾第一次绣的东西,绣得不好,陛下不见怪就好,鸭子和鸳鸯本来就像,陛下能认出是鸭子就很不错了。等臣妾学好了,再绣一个荷包送给陛下。”

“那这个呢?”皇帝问。

江容没好气地看了眼绣架,闷声闷气:“这只是练手的,绣好了就丢了。”

把好好的鸳鸯绣成鸭子,她自己也不是很高兴,东西绣好后肯定得毁尸灭迹,黑历史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这一次东西没藏好,让皇帝发现了,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灾难了。

试问哪个女生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留下好印象呢?

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往前看,那丑丑的两只鸳鸯同时也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从小被江爸爸教育着,她习惯了做一件事就认真做好来,这次被自己的作品辣了回眼睛,让她决定不练好绣活绝不放弃,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目标,以后不至于太无所事事。

“那可不行。这可是爱妃的第一次,意义非常,怎能轻易丢弃?”

江容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爱妃的第一次”?能不能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暧昧?

“这鸳鸯虽然形状怪异了些,但是形不似神似,寓意也很得朕心,就用它做个荷包吧。”他说完,不等江容说话,又看了眼手中的刺绣,把东西递还到她手里。

一边挽着袖子起身。

“好了,担心你第一次协理后宫会没经验,才特意过来看看,看你过得不错,朕也就放心了。”

这话说的,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江容笑着说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臣妾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去问陛下呀。就是担心陛下日理万机,抽不出时间打理臣妾。”

皇帝道:“确实没什么时间,朕要去西山打猎,爱妃可以趁朕不在这几天,多处理几个人。”

江容:“???”

自己偷偷跑去打猎,留她一个人在后宫面对那些奇奇怪怪的女人?

这是人干的事?

皇帝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看着她的眼睛:“怎么?”

江容走到他身边,试探着抓住他衣袖的一角,抬头,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

“陛下不带臣妾去吗?带臣妾一起去呗?把宫里的其他姐妹都留在后宫,只带臣妾一个人去,这样就更能凸显陛下对臣妾的怜爱了,等我们打猎回来,都不用臣妾主动出手,她们肯定会想各种办法对付臣妾。”

皇帝眉心微蹙,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你会骑马?”

“不会……但是臣妾可以学呀!臣妾学什么都快,真的。”她目光真挚,企图打动眼前人。

皇帝低头扫了她一眼:“就你这小身板,能不能上马都另说。”

江容咬了咬唇,豁出去了:“臣妾不会骑马,不是还有陛下吗?陛下骑马的时候带着臣妾,坐前面坐后面都行,臣妾保证不乱动,不给陛下添任何麻烦。”

说去打猎只是临时起意,想让女孩把更多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也想着带她出去走走。

两个人去了行宫,可以住得更近些,也有更多机会独处,培养感情。

故意没说要带她去,也是想看女孩对这个感不感兴趣,她若是不感兴趣,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带她去,玩个一两日便回来。但是以他对她的了解,这种事她应该不会错过。

如此,她若是感兴趣,又会怎么为自己争取机会?

李晨瀚做了这么多打算,甚至想过要教女孩骑马,脑海中构想出来的场景,也是下人牵着马,他在一边慢慢教。

完全没想过要带她骑。

他在找机会与她亲近这方面虽然无师自通,却也有局限,想象力不够丰富,竟然差点让自己错过此等福利。

此时想想,女孩若是坐在他前面,他就可以从背后拥著她,把她完全拥在怀里。她坐在后面也行,他可以骑快些让她抱紧他……

男人及时敛眸,掩去眼底**漾的神色。再抬起眼时,他的眼底又一片平静了。

“既如此——”

清冷的声音慢条斯理。

江容屏息看着他,甚至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你便跟着去吧。”

江容差点没跳起来:“陛下真好!陛下,臣妾还想骑马。”

皇帝瞥了眼她的头顶:“长高了再说。”

江容:“……”

感激和兴奋的心情**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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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容容:很好,不愧是你。

憨憨:不愧是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