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一场雪将时月一下拉进深冬, 刚破晓的天,就连呵出口气都是寒的,雾玥则已经早早起来洗漱更衣, 眉眼间都是未醒的困意。
自打秋狩回来之后,她便每日都要去太后宫里请安。
雾玥每次去的不算早也不算晚, 等其他人到时,她一定已经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
大多时候雾玥都不怎么开口, 安静听他们说话。
“太子妃到。”宫女在外说。
雾玥抬起眸光朝进来的顾意菀投去一笑。
顾意菀也朝她含笑微微点头, 走到厅中向太后行礼, “意菀给太后请安。”
“嗯。”
太后手里执着碧绿的翡翠佛珠慢慢拨捻,略显出岁月的面容雍容和蔼, 吩咐赐座。
顾意菀坐下后, 就听太后问:“四公主还没有来。”
身旁的宫女回道:“回太后,方才四公主身旁的宫女来传话,说是四公主身子仍旧不利爽。”
雾玥安静的眸光动了动, 自狩猎回来, 她还一次都没有见过萧汐宁。
“太医不是去看过了。”太后说着无奈摇摇头, 她还能不知道汐宁那丫头的脾性。
视线若有若无的从雾玥身上扫过, 对顾意菀道:“你得空就去看看她。”
“是。”顾意菀柔声应下。
太后又问起关于刺客的事,“哀家怎么听闻, 到现在都没有查到线索。”
顾意菀愁眉点头,“殿下一直与四皇子协同在查,但迟迟没有线索。”
“前朝的事,就让他们查去吧。”太后没有再问,转开话头问:“也该到办茶宴的时候了吧。”
顾意菀回道:“正是, 马上就到大雪,是该着手办茶宴了。”
雾玥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知道太后好茶,所以每到冬日都会举办茶宴,而赴宴之人也都会烹茶露上一两手,让太后品茗,以往她轮不上去,自然也不用操心。
可现在……雾玥一时间如临大敌。
果不其然,怕什么来什么,就听太后问她,“你可会烹茶。”
雾玥乖巧作答,“会。”
她看似坦然,藏在袖下的手紧张轻轻扣着,离大雪还有些时日,应该能学会。
一定学会。
太后满意地笑道:“那到时也让哀家尝尝你的手艺。”
“是。”雾玥轻声应答,多说一个字她都担心会暴露她的没底气。
太后将茶宴交给顾意菀去办,“此前的秋狩因刺客一事而毁,又弄得人心惶惶,这次茶宴就办的热闹些,也当是安抚。”
太后又说了些话便让众人回去。
雾玥随着退出殿外,候在一旁的谢鹜行拿了斗篷过来为她披上。
雾玥等他给自己穿好斗篷,“我们回去吧。”
路上她似往常一样将自己听到事与谢鹜行说,“听皇嫂说到现在都没有刺客的线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清。”
谢鹜行眸光微动。
雾玥叹了口气,想起茶宴的事,神情更为沮丧,“还有一桩不妙的事。”
看到雾玥恹恹犯愁的神色,谢鹜行蹙眉问:“怎么了?”
“马上要举办茶宴,太后要看我烹茶的手艺。”
谢鹜行好像知道原因了,“公主可会烹茶?”
雾玥可怜兮兮的摇头,哭丧着小声说:“不会,但我说会。”
绵软委屈的让他想将人捧在掌心里哄,谢鹜行轻咬了舌尖,打住随时会超脱掌控的思绪,“还有时间,我们慢慢学。”
“你会陪我吗?”雾玥巴望着谢鹜行,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就太可怜了。
谢鹜行颔首,“当然。”
又怎么可能说不会。
雾玥这才放心笑起来,对学烹茶一事也有信心许多。
两人回到长寒宫,兰嬷嬷听雾玥说完茶宴一事,一反常态的笑起来,“这倒不难。”
雾玥不明所以,“难道嬷嬷会烹茶。”
兰嬷嬷摇头,“我倒是会,只是手艺实在拿不出手。”
她也不卖关子,“但是你云娘娘烹茶的技艺,过去在宫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
雾玥眼睛一亮,雀跃说:“我去找云娘娘。”
谢鹜行也随着去到西间。
云兮柔半倚在藤椅上假寐,推门声响起的同时,雾玥清甜的声音也一并传来。
“云娘娘。”
云兮柔缓缓睁开眼,见她小口喘着气,柔声道:“怎么了,着急忙活的。”
雾玥走上前蹲在云兮柔身侧,笑吟吟的看着她,“云娘娘,我有事要麻烦你。”
“这就稀奇了。”云兮柔点点她的鼻尖,“说吧,什么事?”
“我是想跟云娘娘学烹茶。”雾玥解释了缘由,又道:“嬷嬷说你烹茶技艺最是了的。”
云兮柔闻言苦涩牵唇,当初她进宫为了挣上位,什么都要学,精进烹茶也不过是为了讨太后欢颜。
而如今雾玥也要向自己过去一般去讨好,只觉得唏嘘悲哀,但也如她跟兰嬷嬷说过的,既然得了恩宠,就要争更多,不然随时会被人吃掉。
这日之后,雾玥便开始跟着云兮柔学茶。
云兮柔要求严厉,不许她出半分差错,即便雾玥被滚水烫着手,也要她继续。
雾玥眼圈洇红,眼里更是湿漉漉的挂着泪,咬着牙继续烹茶。
谢鹜行皱眉,“娘娘不如让公主歇歇再继续。”
云兮柔自然也不舍得雾玥受罪,却不得不硬下心,“你现在不忍心见公主受罪,茶宴上若是表现的不能让太后满意,斥责冷眼你替她受?”
云兮柔说着乜向他,谢鹜行眼里的深色竟一时让她看不懂,不过她也能猜到,无非是在为雾玥而不甘,“你一个小太监,难道还指望自己能护住谁,你只需记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鹜行没说话,总有一日,他要让公主再不用受任何人的约束,只会是所有的人来讨好巴结她。
云兮柔见今日也学得差不多,才开口道:“就到这吧。”
雾玥松下紧张的神经,将手里的茶具放下,双手被伸来手执起。
雾玥眼睫颤颤抬起,谢鹜行一言不发地托着她的手在掌心仔细查看,嫩葱似的细指微微泛红。
谢鹜行朝云兮柔福身说,“奴才与公主就先退下,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云兮柔看着走远的两人无声笑了笑,这小太监还挺护主。
谢鹜行带着雾玥回到寝殿,又打了一盆凉水回来,用手掬了水一点点淋到她手上。
凉意沁下,雾玥忍不住缩了缩手,手腕却教谢鹜行握在掌中。
雾玥抽着凉气小声说:“冷。”
谢鹜行这才松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浸入水里,过了片刻拿出来,用已经浸凉的手拢住雾玥的指尖。
“这样就不会太凉了。”
雾玥哪想到他会用浸凉自己的手方法,忙要抽回。
“别动。”因为需要压抑只要触碰到小公主就会不受控制的祟念,谢鹜行的声音显得有些干硬。
他抿了抿唇角,抬眸温声道:“公主总不想似我之前那样起泡?”
雾玥这才没动,“只是溅到一点点,不会那么严重吧。”
“万一呢。”回答她的声音有透着股莫名的轻哑。
从冰凉透骨到逐渐回温,谢鹜行反反复复将雾玥的指拢进手掌,越来越多的水珠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滴落,湿湿的在桌上淋了一滩。
凉意褪去的速度越来越快,谢鹜行就一次次浸冷自己的手。
雾玥只看到他手背被浸得青白,青筋浮起,却看不到他掌心灼红。
她轻轻蜷起指尖,“已经不疼了,你别把自己冻坏了。”
谢鹜行没有松开,眸光不知在何时变得深暗,低声吐字:“还红着。”
痛意褪去之后,雾玥便觉得包裹在自己指上的触感越来越清晰,带着一丝悄然地侵略,掌心的纹路贴着她,还有薄茧磨在她皮肤上。
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让雾玥有些无措,眼睫轻闪,“别揉。”
谢鹜行回过神,定定看着被自己揉在掌中的柔荑,猛地放松开。
“我去倒水,公主歇会儿吧。”谢鹜行拿了水出去。
走到屋外,冷风吹散他脑子里的混浊。
小公主不会知道,方才从他心里生出无数的如网的藤曼,叫嚣着想将她一圈圈缠绕,好肆意的让他汲取她的气息。
深深吸气,直到彻骨的冷风灌进肺腑,谢鹜行才得以压下猖獗的祟念。
接下来的几日,雾玥不仅要学烹茶,还要背茶道,一股脑地把东西往脑子灌,以至于她现在一摊开书就想逃。
雾玥盯着一个个字只觉得头晕,抬起眼睫望向谢鹜行,“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谢鹜行接过书缓声念。
不枉费自己先前那么辛苦教他识字,雾玥沾沾自喜的想着。
听着谢鹜行温吞轻缓的念书声音,雾玥不由自主的犯困,再加上她现在又是学烹茶,又是每日早起请安,本就乏累,渐渐眨眼的速度越来越缓。
谢鹜行将视线从书上抬起,小公主已经靠着迎枕阖眼沉如梦乡,长睫如织羽,呼吸清浅柔软。
谢鹜行走过去,拉起一旁的毯子给她盖上,又站着看了她一会儿,直到日头落到时辰,才走出寝殿。
玄金湖的湖面已经冻结成冰,日头照耀在冰面上,粼粼漾漾。
湖边的角楼之上,临窗处一道青色的身影垂手而立,侧影清绝,眉眼间拓出的神姿卑恭。
“陈苍还是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萧衍瞥看向谢鹜行,淡淡的声音暗含不虞。
“回殿下,马玉来太过警惕,且武功高强,要确保万无一失,且不会落人把柄,确实不好办。”谢鹜行抬眸看了眼萧衍微冷的眸色,接着道:“奴才倒是有一计,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萧衍颔首示意,“说来听听。”
“围场刺客究竟是谁安排的,我们与四皇子都心知肚明,只是眼下我们手里没有可以将其一击击倒的切实证据,而四皇子也清楚这点,所以有恃无恐。”谢鹜行眼里透出算计的精光,“我们便是要他乱,让他以为有漏洞,到那时候,也就是下手的时候。”
萧衍若有所思,“或许,我们可以直接将证据做实。”
“不妥。”谢鹜行道:“圣上最忌手足不睦,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反而容易引起圣上猜忌对殿下不利,殿下只要掌握了西厂,就等于掐住了四皇子的命脉,还怕他日后翻身么。”
萧衍思忖少顷,确实不可操之过急,“你所言在理。”
谢鹜行几不可见的牵了牵唇角,继续道:“而且我们拉下马玉来的同时,亦不能暴露陈苍,明面上,他还是效忠四皇子,殿下则需再放一个人入西厂。”
谢鹜行垂眸思量,“只是这个人,需即不容易暴露,又必须暴露,如此一来,四皇子就会只戒备此人,而信任陈苍。”
萧衍对他严谨的谋思另眼相看,同时心里也有了考量,既要不引人注意,但一查就能查出,谢鹜行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衍道:“孤会安排,你与陈苍先将事情办妥。”
“是。”谢鹜行弯下腰,看似恭顺的低着眉眼,补录神色的深眸里藏着的却是勃勃的野心。
……
长寒宫里沉静如常,雾玥侧身躺在软榻上,睡意酣甜,直到听到屋外春桃的说话声才悠悠转醒。
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屋里昏暗,已经时近黄昏。
她低头看看身上的盖着毯子,明明是在听谢鹜行背书,怎么就睡着了。
雾玥想着,扭头去书桌处寻谢鹜行的身影。
桌前空空****。
屋内的昏暗悄寂让她一下就联想到了秋狩那夜在小楼,她醒来也是看不见他,一股熟悉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雾玥拉下身上的毯子,就想要出去寻,门在这时应声被推开,谢鹜行出现在门口。
雾玥含着惴惴的乌眸一亮,趿着鞋几步跑过去。
看她几次险些踩到裙摆,谢鹜行想将莽撞的小公主接进掌心,却只能盯着她脚下提醒,“公主慢些。”
待人站定才微笑问:“公主怎么醒了。”
雾玥才想起把笑收起,鼓起腮,“你去哪里了?”
谢鹜行看向手里提着的箩筐,解释说:“我看宫中碳火不多了,就去取了些。”
雾玥这才看到他拿着的东西,“怪不得,醒来都不见你。”
谢鹜行笑笑,看来以后还要抓紧些,不能让小公主发现。
想到方才她那么着急的奔来,朝他奔来,思绪不着边际的扩散,“公主是见我不在,所以害怕了吗?”
心头滋生出微妙的渴念,因为找不到他而不安,害怕,是这样么,那会否也如他一样,无时无刻的想要汲取。
雾玥下意识想点头,可若是承认了,岂不显得自己太过没用,而且多丢脸啊。
雾玥轻轻眨眼,还怎么样让谢鹜行放心自己能保护他。
“这有什么好怕的。”雾玥没什么底气,声音也不响。
她转过身,捏着指尖边走边说,“我是怕你趁我睡着偷懒不念书了。”
谢鹜行隐炙的眸光熄灭变黯,胸膛里捬操踊跃的擂动也变缓慢,很快一切都恢复如常。
藏起你那见不得光的心思吧。
难道想让公主与你一样不堪。
雾玥说完回过头,见谢骛行似在出神,“你怎么了?”
她重新走过去,仰头看着他冷白清绝的脸,“可是外头太冷了。”
谢鹜行所有归于平静的情绪,在雾玥拿手贴在他脸上的那刻轰然崩塌。
短暂的触碰,小公主便收回了手,谢鹜行五指虚拢,想抓回那抹让他沉迷的软腻。
雾玥转而将他拉到燎炉旁,“快来暖暖。”
谢鹜行由她拉着走,眼睛盯着她皙白如玉的手,几番按捺才没有将其拉回,重新贴到自己脸上。
谢鹜行慢慢在火上搓着自己的手,如同搓着自己的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