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到宫里走一趟的后劲, 林幼萱缓了整整两日。
眼看会试在即,她这日一早起来便给宋敬云张罗备考的东西。
宋敬云来找她时,正好见到丫鬟婆子手里捧着各类的毛笔墨砚鱼贯而入, 他一眼便明白这是替自己准备的, 笑吟吟看着她挨个挑选。
“还是这块松烟墨吧。油烟墨虽润泽有光,却不知考场上的纸如何, 毕竟容易晕开, 松烟墨墨色浓黑, 写字更显得饱满。”她这边说着, 捧着松烟墨的丫鬟当即退到一边, 她便细心地挑选松烟墨锭。
宋敬云乐呵呵道:“还是萱表妹细心, 要我随手拿块旧的就成了。”
闻言的少女转过头来, 杏眸亮晶晶地问:“表哥的旧墨锭用得可顺手, 用习惯的也不错, 你叫人取来我瞧瞧,看可还够这次考试吗?”
宋敬云:……
他就不该多嘴这句。
旧的哪里有新的好呀, 还是他家表妹亲自挑选的。
他干笑一声, 当即找个借口:“用许久了,恐怕坚持不了考完会试。”
“萱儿说得极对,自然还是用惯了的合适。瞧我这不能着家的可就发愁了,还想跟宋公子借一块顶上呢,这来得也是时候。”
表兄妹俩正说得有来有往,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陆少渊声音传进屋,他人也已经立在门槛边。
在场的丫鬟婆子都垂了头, 冯妈妈对这神出鬼没的陆世子实在没办法,好在能在这院子里伺候的都是最忠心不过的, 当即示意她们放下东西,自己领着人先离开了。
宋敬云对陆少渊实在喜欢不起来,更何况他总爱‘插足’他们兄妹的相处,没好气哼笑道:“世子爷这借口简直烂透了,你不能回去,你身边就没有能回去取的人了,是都瘸了还是认不出家门了?!”
被毫不客气地戳穿,陆少渊就那么站在门口的光带中朝宋敬云一拱手:“彼此彼此。”
宋敬云:……
该死的男狐狸精!
林幼萱见两人马上就该吵起来,忙抓起托盘里的一块墨锭,直接丢陆少渊怀里。
墨锭被他接住的时候,少女暗藏警告的声音亦传入他耳中:“送你了,有话就进来说。”
陆少渊见好就收,薄唇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彬彬有礼一拱手,这才迈进屋来。
宋敬云简直要被他虚伪的作态恶心死了,都厚着脸皮翻墙来了,还装什么君子风度。
“黄鼠狼拜年。”他嘀咕一句。
下刻,他怀里也多了一块新的墨锭,抬头就见林幼萱朝自己眨眨眼,示意他这会子就先别再挑起火星子了。
相比于她对陆少渊的严肃,这就显得亲昵多了。宋敬云再次笑起来,向林幼萱点头表示配合,他肚量大,不跟那叫花子一样来讨东西的陆少渊一般见识。
安抚好随时都能打起来的两个男人,林幼萱又给两人各倒一杯热茶,这才看向前来的不速之客:“是有什么新消息?”
“安静得很,反倒更能确定他们在憋坏。”陆少渊喝了她倒的茶,四肢都暖和起来了。
他虽然是翻墙过来的,却是刚从外边回来,昨天出城一趟,没能在关城门回到,只得在外头将就了一夜。
林幼萱从宫里出来后,反倒有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放松,她神色如常捧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在舌尖上转圈,舒适得很。
“土来水淹,就怕他们不使坏。”不管是对她设下什么陷阱,她都一样淌过去,便是血肉之躯亦无惧!
她的精气神都回来了,陆少渊凝望她的桃花眼中有着深深的笑意:“萱儿说得是。按照时间来推算,他们使坏的时机有可能是在放榜日,抑或我、宋大公子高中的宴席上。”
宋敬云一愣:“你还真大言不惭啊。”
这就想着怎么摆席了?!
然而常和他统一战线的林幼萱却认同了陆少渊的话:“你们必然是要高中的,人来人往的宴会上确实最好下手。这样一来,时间还长着,这泡坏水他们得憋足一个多月。”
可在话落,林幼萱忽然就愣住了,再有反应抬头去看陆少渊的时候,发现他亦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眸中还有没能收起来的一丝错愕。
“他们等不了那么久。”
对上视线的两人异口同声。
林幼萱倒吸一口冷气:“果然不是东西。”
“那一日你待如何?”陆少渊目光冷了下去。
“他进一步,我亦能退一步,须得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陆少渊沉默片刻,点点头:“萱儿说得不错,触底才能反弹,狗急了才能跳墙。太子那边也还需一些时日去布置,你不出家门确实是个好选择。”
“那就这样决定了。”
宋敬云终于在两人的对话中回过神,皱紧了眉头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两人默契十足,他身为林幼萱兄长,是血亲!却反倒更像一个外人,连他们说什么都没法领悟,一时间惭愧且难过。
林幼萱看见表哥受伤的神色,张口就想要解释,陆少渊更快的说道:“宋大公子当前任务应该是去温书,好成为能为萱儿遮风挡雨的大树。”
一句话宛如冷水,把宋敬云心里的好奇火团彻底浇灭。
虽然不忿,陆少渊却字字在理。
知道又如何,他如今区区一个举人,如何对抗皇贵妃一族。哪怕是家里的叔父们,此时此刻亦不足以和大皇子势力抗衡,以其自怨自艾,不如发愤图强。
宋敬云一言不发,死死握着林幼萱给的墨锭,站起身就大步离开了。
望着表兄离去的背影,脊背挺得笔直,如不屈的松竹,隐约已经有前世那个进入朝堂的小宋大人模样。
林幼萱眼里闪过怀念,半是责怪地说:“你这般刺激他作甚,往后在朝堂上跟你针锋相对下绊子,我可不管了。”
陆少渊十分遗憾地问:“真不管?我这是舍身伺敌,激发了敌手的意志,萱儿却狠心说不管了?”
他现在说话看着一本正经,语气里总藏着亲昵和引人遐想的旖旎,林幼萱横他一眼,冷哼道:“那也是你活该。”
明明是嫌弃他,陆少渊心里却莫名地高兴:“多谢萱儿给我赎罪的机会,我必然一声苦和冤都不喊,他再下绊子,我也受着。”
“陆首辅,你这是在给我下绊子啊。”林幼萱想拿茶泼他。
三两句就给她下套了,谁说给他赎罪的机会了。
陆少渊可不管那么多,话说出口了,就当她同意了,反正无赖也不是耍这么一次。他在她手握着茶杯思量是否砸过来的时候,他已然起身抱拳告退,眨眼就捧着她送的墨锭不见了人影。
林幼萱的手里杯子到底是举起来了,可人都跑了,还泼啥,泼脏了自己的地还得叫自家丫鬟忙活。
她撇嘴,把杯子重新回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
松松筋骨,好迎战。
会试的日子眨眼就到了,宋敬云不让林幼萱送自己上考场,早早就先出门了。林幼萱得知便不着急起身,翻个身睡了个回笼觉,一觉醒来太阳都快到当空,冯妈妈在边上等着着急,见她睁眼,忙把一份请帖送到她跟前。
“谭大夫人请姑娘明日过府赏花,说是家里的花匠养出了几盆早开的牡丹!”
这才出了正月,牡丹开了,是真的稀奇。
林幼萱望着请帖,心道一声果然,对方真是趁着陆少渊和宋敬云进考场要动手。
她慢慢坐起身,掀开暖和的锦被下床。冯妈妈见此忙去拿来外袍给她披上,她接过,转手就丢**了。
“姑娘!”冯妈妈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劝道,“即便屋里烧着炭炉,刚起来也容易着凉。”
她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窗纸上投映着正吱吱叫的鸟儿的剪影。
“真快啊,这就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坐在祖母屋外煎药,冻得双手都僵直了。”她看了那剪影片刻,微微一笑,“妈妈给我准备一桶井水,直接送进来。”
皇贵妃母子既然算计她,那肯定会千方百计让她出这个门,这种时候任何细节都会决定成败。
冯妈妈听得心头都在发凉:“姑娘!井水多冷啊!”
“去吧。”林幼萱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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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惠宁乡君不能来,病了?”谭大夫人听见自己的人回禀,柳眉顿时拧成了结,“她若不来,这宴会有什么趣!”
这可是皇贵妃娘娘和大殿下的吩咐!
“莫不是她察觉了什么?你快让人给大殿下送信,直言就是。”
谭大夫人着急地吩咐一声,婆子飞快地朝大皇子府奔去。
这一日,谭家没有人再上门来,林幼萱夜里便开始发热,她一时也低估了那桶冷水的威力,哪怕做了准备亦烧得迷迷糊糊。
冯妈妈急坏了,接连请了好几个郎中,熬了一夜终于让她退了热。
一颗心还没安定,天将明,吴大前来说有太医过来为他们姑娘看诊。
冯妈妈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些天杀的,果真算计如此。如若姑娘没有发热,他们一早请人来号脉后,是不是就要强行把姑娘押到谭家里。
冯妈妈胸腔里腾起怒火,又无法找到发泄的缝隙,只能硬生生憋着请太医到自家姑娘床前。
太医给号了脉,林幼萱虽是退了热,体温依旧还是偏高,确实是风寒的脉象。太医朝身边跟着的青袍医侍说:“我去写方子。”说着就看向冯妈妈,“如若府里有药房,带我去当场拿药煎服吧,乡君这病来势冲冲,可耽搁不得。”
冯妈妈只得跟着去了,留下福丫就守在床边。
林幼萱正好悠悠转醒,帘子外模糊映着两道身影,她以为是冯妈妈,哑声喊了一句。
一个男声却传入耳中:“惠宁妹妹怎么声音哑成这样了,听着可真叫人心疼。”
这道声音宛如一声惊雷炸响,更像是毒蛇的信子,叫林幼萱通体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