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情绪多且纷杂, 让陆少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出神地望着她。
短短几日不见,往前她眉宇间常升起的惆怅已然不见, 整个人都焕发都他不曾见过的神采, 本就好看的姑娘愈发叫人挪不开眼了。
更何况,她从来不是个草包美人, 聪慧温婉, 会引来更多欣赏她、爱慕她的人。
陆少渊心中警钟作响, 危机感扑面而来。
“萱萱。”手里的莲花佩被他紧紧握着, 站起身打破沉闷的气氛。
林幼萱闻言神色不变, 嘴边啜着浅浅的笑, 朝他疏离地福了一礼:“还请陆世子慎言, 如此叫一个姑娘的闺名极为不妥, 再且, 陆世子今日过了。难不成我这辈子也得因为继续受非议吗?陆世子就是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
一句话直指矛头,让陆少渊变了脸色。
“我再下作, 也不曾有过此种用意!”他着急解释中就想抬步走向她, 最终还是按住了脚后跟,站在让她感觉到安全的原距离说,“今日之事,绝不会有人外传,且我知道你可能着急到苏州去, 所以托人将你的户籍先办下来了。”
“户籍文书至关重要,岳……你爹爹案子已经重新审理,林九明罪大恶极, 没有文书,你还是和他们林家那一宗连着, 离开京城后只会怕会受盘查的麻烦。”
“我不放心经任何人的手,才出此下策,也怕以给你文书为由去见你,会叫你误会我有威胁之意……”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将贴身收好的文书拿出来,就那么遥遥望着她,温柔的目光都在询问他是否能越过彼此现在这个安全线。
提及父亲的案件,林幼萱笑容渐渐隐没,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在上下打量他。
她神色莫测,明亮的光照不进她眼眸,让陆少渊实在看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保持着递文书的姿势,平心静气等她给自己一个回应。
大堂内安静得针落可闻,林幼萱沉默良久,把双手背身后慢慢地踱步走了走,终于开了口:“我想问陆世子一个问题,前世我父亲的事,最后可分明了?”
陆少渊说分明了。
她又问:“是在我离世后多久?”
前世的死别是陆少渊梗在心里久久不能散的痛点,每每想起都会钻心地疼,她却神色淡然地说出来,叫他手一抖,明白她那个时候的心境是真正的哀莫大于心死。
他连呼吸都乱了几息,愧疚之色从黑褐色瞳孔浓浓地倾泻。
林幼萱转眼就瞧见他那可怜得叫人生恨的表情,抬手挡在眼前:“陆世子,请你别露出这种表情,你这只是自我感动,会让我觉得恶心。你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我会自己拿。”
陆少渊当即露出受伤的情绪,不过一瞬间便敛起,深吸一口气,走了几步,将文书放到堂中的长案上,再回身看向她,他已然是那个眉目平和甚至带着些许威严的陆首辅模样。
是林幼萱熟悉的那陆少渊。
林幼萱挑挑眉,他一字不落地将她想知道的答案说来。
“在你离世一个月后。为岳父翻案的事我其实已经准备了几年,在去赈灾前圣上已经暗中递交给锦衣卫查实,只是时间久远,最后查证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他后面还有一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就如同她所言,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她对自己失望至极,说得再多也像在博取可怜的同情,反倒会让她疏离自己。
他终于能正常地交流,林幼萱点点头,尖锐的态度软和不少:“这一桩事了,就算是你我之间彻底两清了。”
这一世她大伯父入狱,然后还牵扯在百尸案里,时间太短,所以她心里就在猜想是不是前世陆少渊也做过相同的事,这一世才会如此顺利。
如今一问果然。
前世她心里最难过的不是和陆少渊夫妻陌路,而是自己没能尽到一份守护亲人的责任,身为人子更没法为父亲鸣冤,这才是她最不甘心的,是她最大的遗憾。
但他最后还是替她完成了心愿,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对她有着真情在,在她现在看来,算是足够抵消他给自己带来的大部分苦难了。
陆少渊袖子下的手狠狠握成拳头,心里实在太多的话想要和她说,知晓她会不耐烦,只好捡了一桩最为重要的开口。
“我从不曾动过娶程娇的念头,不管是她未出嫁前在伯府借住那几年,还是她后来丧夫来投奔。我当时就怕你有所误会,才会写了信,让身为妻子的你决定她的去留,不承想她另有心思,挑拨你我之间,叫你误会了。”
程娇是他姨妈最小的女儿,幼年丧母,十二岁时丧父。姨妈出嫁后因为夫家的事叫外祖父一家伤透了心,就逐渐断了往来,所以程娇父亲去世后,在程家过得十分不如意,托人给他来信哭诉困苦。
到底是姨妈的血肉,程家不教养,往后一个姑娘家确实没法生存,所以他就成为调节程娇和外祖父一家感情之间的枢纽,一直在伯府住到及笄,才被外祖父接回去找了个好人家嫁了。
程娇对他有意,他心里清楚,却也直言回绝过,明白说清了只是兄妹之情,别无其他。
哪知后来程娇杀了个回马枪,把他和林幼萱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夫妻情挑断了。
林幼萱还以为他会再说什么挽留自己的话,哪知他居然解释程娇的事。
她淡声道:“我从来没在意过程娇,她和你究竟如何,也与我无关。”
只是刚巧她要准备离开的时候,程娇来了,然后她……她还顺便把程娇坑得挺惨应该。
因为她虽然是把管家权直接给了程娇,但那里头的管事基本都是陆少渊信任的老人,可想而知程娇一个名不顺言不正的人插手伯府事务,会受多少冷眼。
陆少渊居然回了一声是,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说:“和你解释程娇的事,是还想跟你说,往后处理麻烦的事手段还是要强势一些才好,不然不够解气。”
林幼萱笑了:“就好比我现在就该甩你几个耳刮子?!”
他神色不变,甚至还点头:“便是拿刀子扎过来,也是我活该。”
说到这里,林幼萱不得不认真思考陆少渊在自己离世后到底都经历什么。他一直表现得对自己不冷不热,哪怕是查清了当年的事后,跟自己说一声抱歉时也是淡淡的。
他这个好像天生就是一块寒冰,她用了那么多年也没能给他焐热,她认为这人可能天生冷漠无情吧。
结果他现在一而再说的,包括给她父亲翻案是暗中准备了几年,这种说辞显得他有温度了。
更何况,她离世后,他陆首辅的身份续弦也多的是好姑娘愿意嫁,总不能他就那么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吧。
然而这些跟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
“嗯,你总算说了句人话。”林幼萱走到长案前,将文书捏在手里,“陆少渊,我们就此别过吧,祝你前途无量。”
林幼萱把文书放入袖子里,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陆少渊目送她出了门,守门的锦衣卫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阻拦。
拦得住人又如何,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之间两清了。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两清的意思是她对自己也没有恨了。
陆少渊目送她背影远去,明白她嘴里的两清是前世他也替她父亲翻案换来的,一时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惆怅。
少女离开得决然,脚下轻快,他看着看着就又笑了。
重来一世,谁也不想重蹈覆辙,起码她这一世会更爱惜自己。
明媚的林幼萱确实让人挪不开眼啊。
他手指轻轻拂过方才放过文书的位置,指关节再慢慢弯曲蜷缩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惜,手掌里空空如也。
“陆解元这头比我想得快……”朱千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抱着刀斜斜靠在门边。
陆少渊将手背到身后,朝他笑笑:“谢谢千户帮我这忙,往后若有什么需要陆某的,只管开口。”
朱千户说举手之劳:“哪里就需要陆解元如此郑重,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可能可以帮到解元。”
锦衣卫们都是刀口舔血过日子的,恶缘结不少,但他们也很乐意结善缘,譬如像陆少渊这种明显能看得出往后必定有大作为的人。
陆少渊上前,朱千户低低在他耳边说几声,然后给了他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处宅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