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长街热闹, 林幼萱将窗帘撩起一条缝隙往外看,一边了解如今的百姓喜欢什么,一边等宋敬云下楼来。
前世她嫁到陆家后, 闵氏为了不让被人诟病抓着中馈不放, 早早就将把管家权放了给她。
她那个时候对管家一事十分生疏,府里的采买阳奉阴违, 欺上瞒下, 她吃了不少亏。自从那之后, 她就喜欢时常去了解当下时兴的东西和物价。
她记得现在的米价一石米大概在一两一钱, 在过年的时候忽然涨到了一石一两八钱。
因为大同忽然传来战败的消息, 宋家为此还压低了一批米价售卖给有困难的百姓, 为此得罪不少商人。
从想起前世的事情后, 她发现这辈子的大事都跟前世有所出入。
一是小舅舅提前立功, 二是此时在大同领兵的人该是原大同守军将领, 而不是朝廷重新选将派了武定侯过去。
今世的改变定然和陆少渊有关。
明明还不曾入仕,他却悄无声息做了这许多事, 连大同领军的人都给改了。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 武定侯是在一年以后被派去大同,然后武定侯世子战死,武定侯谋划三年……反了。还
武定侯造反牵连上陆少渊,他下了诏狱,自己和宋家为他四处奔跑, 再后来她跪着求他帮宋家一回,却只得来一句他不能做主。
谋逆的大罪难道她和宋家能做主?
林幼萱半张脸在帘子后,忽地自嘲笑了一声。
马车边忽然掠过不少奔跑的百姓, 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把马惊得不安在踢踏着蹄子。
她朝外头的吴大喊了一声, 问:“出什么事了?”
吴大视线聚焦在前方的公告栏上:“好像是新出什么条律一类的?大家都跑到布告栏那儿去了。”
布告栏。
林幼萱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也没想起来这个时间朝廷有什么新决策,难道是因为困在后宅?
“百尸案啊!我知道这个案子,应该说是千尸案差不多,最后论处的可是上千人!”
正是疑惑,有人高声嚷嚷,叫马车内的少女一愣。
——和父亲相关的案子!
她猛然想起来前不久陆少渊和她说,朝廷会重审此案。
她抿了抿唇。
前世她一直到离世的时候,父亲的案子都不曾被提起要重审,不承想在这一世看到了希望。
还是陆少渊所为。
这算什么?
林幼萱心里没有丝毫欢喜,反倒让平静的心湖卷起一片风浪。
前世她被自己的祖母卖了是她蠢,可没有闵氏的算计,祖母哪里能顺利让她遇到陆少渊。
她曾解释过,可他不相信,甚至还认为是她心机深沉,想拉拢他一块对付闵氏。
而这一世他在自己要去陆家做客的时候,提醒自己小心避开算计,那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其实是清白的?
前世她的委曲求全在他眼里都是诸多算计,如今他倒想起来讨好她,弥补她了。
真心踩在脚底下久了,再重新弯腰拾起来,还能完好无损吗?他真是可笑得很,她只要想起来都觉得憋屈和愤怒!
“萱表妹来的正是时候!”
她正气得磨牙,外头传来了宋敬云的声音。
她忙敛神,红润的唇抿出浅浅弧度,帮着撩起帘子,温声道:“表哥被人拉着灌酒了?”
宋敬云低头往车厢里钻,嘿地一笑:“谁能灌我酒,反正啊,表妹可来得太妙了!”
话落还痛快地哈哈笑了两声,笑得林幼萱更是一阵莫名。
冯妈妈紧跟着进来,听到表兄妹的对话,犹豫着要不要说遇到陆少渊的事。
宋敬云仿佛脑袋后头还长了一双眼睛,回头朝冯妈妈眨巴眼使眼色,示意她什么都别说。
那厮不值得他们提起,省得扫了萱表妹的兴致!
冯妈妈便闭紧了嘴,坐到林幼萱身边。
马车朝着京城卖字画、古董的街区去,酒楼上陆少渊被问得仿佛生吞了一个苦胆,还得强颜欢笑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调整着呼吸道:“那日是有人托我去林家取一样东西。”
杜煜恍然道:“我说呢,也没听说你和林家有什么来往。不是说林家的大老爷进了诏狱很久了,那是个什么地方,谁知道人是在还是不在,总之还是避着些吧。”
说到这里,杜煜又皱起眉头,不动声色扫一圈在场的人。
这些人他都是熟识的,有些话大可以放心说。
杜煜道:“不知道和宋敬云要订亲的那位林二姑娘会受牵连吗。”
“我有要事,今日就先告辞。”陆少渊拿起酒杯,在众人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干完了赔礼的酒,径直离开。
他走得匆忙,袖袍像倒灌了风一样鼓起,杜煜追了出去,只看到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
“……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啊。”
杜煜纳闷,嘟囔着回到屋内,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立马又笑着给众人倒酒:“他走他的,我们喝我们的!”
其实大家心里不是没有想法。
陆少渊在见到宋敬云开始就不太对劲,哪怕嘴里说着恭喜宋敬云抱得美人归,可就那么碰巧他不久前才在林家,后再提林幼萱的时候他冷着脸走了。
若说他和林幼萱没有一丝关系,他们真不相信。
不过既然人家遮掩着,又关系到姑娘的声誉,他们不会多这个嘴,纷纷配合着杜煜再喝上两杯,只当自己看了个热闹便散局了。
陆少渊一路疾步走出酒楼,大门口不见有马车停留,空空如也,让他心情更是压抑。
即便林幼萱知道自己在上头,也不会为自己停留,更何况宋敬云不是好心人,会告诉林幼萱自己也在。
他吐出一口浊气,视线落在还人头涌涌的布告栏上。
重审一事顺利进行,接下来事关林家,还会对林家人有传唤询问的章程。
“世子,是回府吗?”在边上茶棚等着的明方见到自家主子出来,立马跑过来。
陆少渊摇摇头:“牵马来。”
明方闻言那个愁啊,世子爷自从和林二姑娘闹别扭后越发让人猜不透心思了。
这会子刚喝完酒不回家去,又要纵马跑哪里去,万一再出个意外。
唯一能劝劝世子的陆淮不知道被派哪里去了,不然好歹有人拦一下。
明方愁眉苦脸地去牵马,陆少渊想去城外透透气,刚翻身上马袖袍内响起清脆的一道撞击声。
他一愣,伸手探去,摸到了那没能送出去的莲花佩和一个小巧的白玉瓶。
莲花佩那日被砸过来,情急下忘记了还要送给林幼萱的伤药。
那天见她,她脸上的三道指甲印子已经结了痂,印子不深,但他怕会留下疤痕,所以寻人找来了雪玉膏……结果和那玉佩一块,至今还留在他身上。
想到城外跑马的心情瞬间化为乌有。
陆少渊清楚意识到,不管是跑马还是喝酒,消耗的不过是体力和精力,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在短暂的释放后反倒会聚得更多,更浓烈。
“回府吧。”他淡淡抛下一句。
麻痹自己有什么用,那不就是放弃了吗?
放弃便是真正的结束了!
他忽然改变主意,明方自然是高兴的,牵过自己的小马屁颠屁颠跟上。
伯府依旧是沉闷又冷清,陆少渊进府后经过小片的芭蕉树,准备抄近道回自己院子,刚走过芭蕉就听到陆少清语气不满地喊了一声娘。
他脚步顿了顿,母子俩的说话声清晰传了过来。
“娘,大哥走科举入仕不是挺好的吗,比立战功来的是慢一些,但好歹不要上战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你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他偷偷摸摸就考了个解元回来,防着咱们呢,你还傻呵呵信什么手足情谊吗!”
陆少清气得跺脚道:“大哥去科举没瞒我,是我自己没想跟你多说!我知道你一直就对大哥有偏见,可再有偏见,他就是原配嫡子!伯府的继承人!”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哪天你被人卖了,死在大街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闵氏同样被气得够呛,儿子怎么还帮着外人瞒自己。
简直……简直就是胳膊往外拐!
就在陆少清准备还嘴的时候,余光扫见了灌木丛边闪过一片袍摆,浅云青色,正是他大哥今日出门时穿的。
他头皮发麻,立马想要去追上解释,哪知那片袍摆并没远去,而是直接从灌木丛后走来。
陆少清看着大哥沉着的一张脸,心脏都在发颤,闵氏察觉儿子的脸色不对时回头一看,见到继子亦是连指尖都麻了。
——陆少渊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少渊沉着脸,一步一步朝母子俩走去。陆少清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朝闵氏那走了两步,把脸色惨白的母亲半挡在身后。
他护犊子的举动叫陆少渊笑了一声,来到母子俩跟前,他停下脚步,谁也没看,沉声道:“再口不择言,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死在大街上的只会是你这种目光浅短的伯夫人。明日会有人去跟你交接伯府的所有事务,伯夫人还是安心养着吧。”
闵氏浑身的血都凉了。
陆少渊这就要夺她的掌家权了!
“——你这是要娶那个林家女进门了?为她扫清一切障碍?!你且试试看,莫说我是继母,我却一样能去告你不敬尊长!到时候你还能顺利入仕吗!”
所有的话语都没有那句娶林家女进门有杀伤力,陆少渊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才不至于让自己当场失态。
“随你。”
陆少渊大步离开,陆少清却在他简短的两个字中听出了杀意,腿肚子都软了,扭头就拽上还想要叫嚣的母亲离开。
“——我求你闭嘴吧!”陆少清眼角发红。
相安无事多年的继子继母就那么撕破了脸,陆少渊全然没放在心上,在休息两刻钟酒气彻底散去后,便伏案处理积压的书信。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部署,他没有闲工夫去和那些不要紧的人和事作纠缠。
今日宋敬云心情特别好,带着林幼萱逛了大半个下午都不见疲惫,两人买了一车的礼物,再回到宋记已经是夕阳西下。
宋迦齐见到外甥女,掏出一块舆图,上面简略画着京城各个胡同的分布,在东城某处一指:“我看了一整日,这处的宅子不错,萱儿如若真要置宅子开府,这个宅子可以买。”
林幼萱双眼发光,看向他指尖下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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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林幼萱起了个大早,准备和舅舅去看昨日说的宅子。
脱离了林家,她当然需要一个自己的家,到时候还要把父母的牌位借过去供奉,彻底就和林家断了。
她刚换好衣裳推开房门,后巷的院门就被人重重拍响,守门的婆子忙不迭问是谁。
对方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声:“锦衣卫,林家有人住这里是不是,开门出来,随我去过堂!”
林幼萱眉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