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闹腾的乌瑜总算安分下来,即使看苏云的眼神都快喷出火了,依旧忍着。

乌瑾喝了口艳鬼送来的水,发现是普通凉白开后顿了顿,他还以为会有茶,没想到苏云真的谁来都只给凉白开,不过他刚揍了一顿弟弟,挺渴的,喝这个刚刚好。

“苏云,之前的事你应该听乌瑜说了,我姑姑的事确实是真的,现在我姑姑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医生说,就是这几天的事,可是她不想见爷爷,葬礼也希望安静一点,如果我去滨城殡仪馆,那肯定会传到爷爷耳朵里,所以只能来找你。”乌瑾重新把事情解释了一下。

说到正事,苏云稍微坐直了身体:“跟乌瑜说得差不多,但是他没说,这是你们姑姑自己的想法,如果当事人这么想,我们倒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死亡毕竟是一定范围内可以自己选择的事,如果乌家的姑姑确实想要走得安静一些,那她是没意见的,只要乌家姑姑能提前来签同意书。

乌瑜见苏云提到了自己,悄声解释:“我因为听到姑姑离家出走的事太震惊,就忘了……”

多年没见的姑姑,加上这些年乌瑜对姑姑没什么好印象,现在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很难一下子转变观念过来,下意识就忽略了,其实这件事,本人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你这脑子能干什么行?”乌瑾没好气地又给乌瑜一板栗。

这话乌瑜无法反驳,委屈地低下头。

苏云合起折扇在掌心拍了拍,说:“既然是乌姑姑的想法,那我能带同意书去找她签字吗?火化这事,说到底还是得家里人或者当事人同意,现在都流行火葬,官方有绝对权力直接火葬尸体,我这种私人殡仪馆却是没有的,如果没有同意书,我就私下火化了,那等于犯罪。”

没人举报的话肯定没人在意,只是苏云仇家多,要是她偷偷火化尸体,那肯定是要给她送公安局一日游的。

乌瑾了然点头:“确实,这个事情我也去了解了一下,发现国家对这方面有相关的法律,但不算严谨,属于不举不究,但如果被举报,那就要吃点官司,但我姑姑精神状态不太好了,不一定能签上字,我姑姑不行的话,我签可以吗?”

对此,苏云迟疑了下,说:“她没有直系亲属愿意签字的话,你是可以的。”

本来苏云以为乌瑾听了这话会松一口气,结果他皱起眉头,似乎觉得这个事情比偷偷给自己姑姑下葬还要麻烦。

“怎么了?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苏云不解地问。

“对呀哥,我昨天不都跟你说了?苏云找你就是商量签字的事。”乌瑜也小声问。

乌瑾没好气地瞪了乌瑜一眼:“你没说假如姑姑没直系亲属这个前提,你怎么给谁传话都说一半漏一半啊?你脑子是不是真的……”

要不是有很多外人在,加上彼此是亲兄弟,乌瑾真想骂得超难听。

还没意识到自己哪里犯错的乌瑜委屈:“可是,姑姑剩下的直系亲属,不就爷爷和爸爸吗?爷爷肯定不能来,那就算你不行,还有爸爸呢,不都一样?”

看到乌瑾发愁的脸色,苏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一个几十岁的女性,最直系的亲属,是她的丈夫跟孩子,其次才是父母,接着是兄弟,不管法律怎么定,在人情上,至少是这么算的。”

乌瑾叹了口气,无奈点头:“对……本来我不想说的,很不好听,但是……我姑姑当年跳车后受了很重的伤,被一个男人给捡回去了……”

说到这里,乌瑾停了下来,似乎在纠结到底怎么说可以不那么难听。

苏云干脆替他把话给接上:“然后那个男人就没给她好的治疗,也不让她走,留在家里当了媳妇儿,还给对方生了孩子?”

有些事情只要开了头,后面的情节就可以一眼看到头,就像所有人都知道被拐卖的女孩子会遇见什么事一样,这种悲惨事件并不少见。

乌瑾点点头:“我姑姑跳车后腿摔断了,她本来想去医院治疗,结果倒在路上被男人捡走,她身上的钱都被拿走了,腿的伤也不给她治,就用偏方熬着,生生把姑姑的腿熬到再也站不起来,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打骂跟强jian。”

被一个男人捡走,跟被人贩子拐走没有任何区别,如果重来一次,乌家姑姑会不会愿意答应爷爷的请求而不去跳车?

苏云静静听着,在乌瑾停顿的间隙问:“乌姑姑没有想过,让你爸爸去救她吗?”

“没有机会,她一开始是受伤感染,后来男人把自己的父母带过来了,每天看守,不给出门、不给开窗、不能自己吃饭,活得不如一条狗。”乌瑾说着,气得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子。

对面坐着的苏云扫了眼他的手,示意艳鬼给他换一杯,然后让鬼差阿休给他处理伤口。

乌瑾说了声谢谢,没让鬼差阿休帮忙,而是自己动手包扎。

这些事乌瑾谁都没说,今天为了能让姑姑好好安葬,他不得不说了。

旁边的乌瑜听傻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内容,如果他知道,他昨天来回传话的时候,不会那么随心所欲又厌烦,还觉得姑姑真麻烦。

苏云等乌瑾包扎好,继续问:“那乌姑姑是怎么回来的?”

说到这个,乌瑾就愣了一下,他摇头:“这个……不清楚,姑姑没说,她好像是突然就出现在了老宅门口,管家刘叔认出来是她,就偷偷把她接回来,通知了我爸,我爸赶紧把姑姑送到医院检查,发现人不行了,才告诉我。”

但从姑姑生孩子到回来这一段,完全是空白,可是检查跟医院里躺着的人不能作假,那就是乌瑾的姑姑,中间发生的事姑姑不愿意说,他们就不好去问,免得在这个时候还刺激到了对方。

苏云轻轻挑眉,重新打开了折扇摇着:“这样吗……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明天我带上同意书去医院拜访一下乌姑姑,你们谁来给我带路?”

乌家姑姑突然回来的事肯定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况且乌姑姑的事实在不光彩,哪怕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都不能传出去,所以对方住院的事一定是保密的。

“我我我!我来!”乌瑜这回自告奋勇,着急地想补救一下。

“你行不行?可别把苏小姐给带沟里了!”乌瑾怀疑地看着他,左看右看,觉得还不如给地址让苏云自己去靠谱。

乌瑜着急地说:“对不起哥,我昨天是不太认真,因为一直听别人说姑姑的坏话,但是我不知道真相是这样的,我真的想将功补过,哥,你就让我来吧?”

看乌瑜一脸认真的模样,乌瑾到底是疼这个傻弟弟,只能同意:“行,再信你一次,这次你要是再办不好,你就去非洲待着吧!”

说完乌瑜,乌瑾又看向苏云,迟疑了一下,说:“苏云,我不知道你之前你在苏家发生了什么,但你出意外的事我还是听说了的,苏家得罪的人不少,我听别人说你最近出门都会带上殡仪馆里最高大强壮的员工,但是你这次去医院,能不能只带女员工啊?”

听乌瑾说完,苏云疑惑地看了眼还在不远处折纸钱的、最高大强壮的四个男员工,不能理解:“不是,这话怎么传出来的?”

乌瑾听完也愣了,他猛地偏头看向乌瑜,是他去青云山庄拎乌瑜回家的时候听乌瑜抱怨的,路上也有其他家的少爷小姐说苏云身边必须跟着高大的男人才会出门,跟当年出事吓坏了似的。

一时间,苏云等人顺着乌瑾的视线也看向乌瑜。

被这么多人盯着,乌瑜被吓得干笑两声:“哈哈……我、我也没说错啊,咱们在青云山庄每次撞见,你都带着那个衣服上有‘琅’字的男人啊,他确实高大强壮。”

于是众人的眼神又看向了正在剪纸衣服的林琅,他这么坐着都能看出来很高,当然,比他更高壮的是两位师傅。

苏云欲言又止,最终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解释,因为林琅确实被她当保镖用了:“这个……就当是这样吧,乌大哥你说不能带男员工,是担心乌姑姑害怕吗?”

乌瑾微微颔首:“是,住院这段时间,我们发现姑姑很厌恶男性靠近,她就连爸爸都不愿意接触太多,唯一能跟她说上两句话的是我跟乌瑜,估计她还记得我们两是她侄子,所以我怕你带别的男员工进去会被她抗拒,当然,我肯定派人保证你的安全,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没有害怕出事,明天我会带阿艳跟新新,其他的你随便安排,总之明天记得把我人带过去就行,就早上九点,怎么样?”苏云直接定下时间,省得乌瑾还要说些让人不知道怎么接的话。

见苏云答应了,乌瑾顿时放下心来,随后问:“不过阿艳跟新新是哪位?”

艳鬼探头:“阿艳是我。”

鬼新娘探头:“新新是我。”

乌瑾本来想叫一下敬称的,结果发现她们两个都没说自己的姓,好像没有姓氏只有昵称一样,顿时只好说:“好的,多谢两位小姐愿意陪苏云走一趟,那我们就不叨扰了,明早我安排车,让乌瑜九点到。”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等送走了乌瑾,苏云回来重新躺到躺椅上,她思忖半晌,忽然叫了声林琅:“林琅,你现在就去木材市场买木头,然后用那把丁兰尺做棺材,必须在乌姑姑过来前做好。”

林琅一愣,随后意识到什么:“那木材的种类……”

“楠木吧,有丁兰尺,你只要没看错尺寸,应该没事的。”苏云迟疑了一下说。

既然要重新做棺材,时间就很赶了,林琅立马带上了苏云给的卡去找附近的林场,那边有个木材批发市场 ,直接从林场进货,木头会便宜很多。

林琅走后,鬼差阿休起身走过来:“馆长,你觉得那个乌家的小姐,不是人了?”

苏云躺着微微眯起眼看天上白云:“我只是以防万一,况且,一个女性瘸着腿想逃跑,太难了。”

因为知道有多难,所以不得不去想,能回来的,或许早已当时的那个人。

林琅赶在晚饭前买了木头回来,除了苏云,其他鬼都去帮忙做棺材,按照乌瑾的说法,乌姑姑没几天就要来,他们或许来不及上漆就得把棺材拿出去用,至少形状跟尺寸都要是对的。

做棺材前还有不少准备步骤,苏云趁这个时间去问了乌瑾现在的乌姑姑大概是个什么体型,有多高多重。

乌瑾说了之后问苏云要做什么,苏云回答说要给乌姑姑准备个棺材。

“还用棺材吗?我听办过白事的朋友说,滨城殡仪馆那边从来不准备棺材,因为现在都是火葬了,棺材就是摆着在葬礼上好看而已。”乌瑾很是诧异,他倒是不在乎这份钱,回头肯定按照市场价打给苏云,就是觉得很好奇,苏云怎么半天不见,就想做棺材了?

“唔……我的殡仪馆是祖传的,所以按照规矩,我们都会让客户给死者多准备一个棺材,到时候一起烧掉,算是给客人在地府留个可以睡觉的地方。”苏云轻声解释。

乌瑾想了想,说:“好,那就做吧,我等会儿把我姑姑的身高体重发给你,可能有点……小。”

等苏云在手机上收到尺寸,才发现乌瑾说的小有多离谱。

从前苏云也是见过那个乌家姑姑的,高挑漂亮又满身骄傲贵气的大小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富养出来的,可是现在的尺寸,看起来像个操劳多年被压弯了腰的老太太。

苏云叹了口气,拿着尺寸去给林琅,让他把棺材稍微做大一点,免得乌姑姑到下面了,发现自己伸不开腿。

翌日一早,乌瑜难得靠谱一次,准时到达殡仪馆门口,苏云刚好出来,身后是穿着制服的艳鬼跟鬼新娘。

乌瑜相当殷勤地给苏云拉开车门:“您请——”

“你今天怎么这么殷勤?”苏云顺势坐进了车里,奇怪地问。

等大家都上车了,司机慢慢启动车子,乌瑜紧张地说:“我、我其实有点紧张,我被我哥从青云山庄抓回去那天才知道姑姑回来了,态度很差,这次要去见姑姑了,我、我就很紧张……”

这其实更像是一种对死亡与人生悲剧的愧疚,好像自己无意间给了受害者施加了伤害。

苏云想了想,说:“你现在紧张就算了,等到医院,你表现自然点,在你姑姑心里,你跟你哥都是她没长大的、可爱的侄子,可爱的小朋友不需要抱歉。”

纵然有苏云这话,乌瑜一路上还是很紧张,到了医院后更是同手同脚。

不知道是不是乌姑姑自己要求的,她并没有去医术最好的医院,而是在一个很隐蔽的私人医院疗养,苏云从前在苏家的时候听说过,这个私人医院主要就是让有钱人享受最后的安静生活的,本身的技术不如那些有各种院士的大医院。

到了医院后乌瑜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带着郁久霏上楼,在电梯里,他说:“我哥早上得去公司,所以午休的时候才会过来,等会儿只有我跟你一块去可以吗?或者我把我爸喊过来?”

苏云瞥他一眼:“喊来最好,算是有个见证人,你爸对你姑姑的要求,是个什么态度?”

提到父亲,乌瑜稍微没那么紧张了,他是小儿子,父亲从小就惯着他,于是他说:“我回来这几天就见了我爸一次,好像老了很多,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说让我看看姑姑。”

“看乌叔叔这态度,他应该是觉得乌姑姑的想法最重要了 。”苏云情绪没什么起伏地说。

“应该吧,反正我听我哥说了姑姑经历的那些,就算现在姑姑是想要我把她生的孩子送进监狱,我也会想办法做的。”乌瑜义愤填膺地说。

在某些方面上,乌瑜的正义感相当强,不然他也不会一次次被苏芸等人利用,因为在他眼里,苏云是个偷走了苏芸人生的小偷,那他应该帮苏芸把苏云赶跑才对。

苏云扫他一眼,没说什么,刚好电梯也到了,乌瑜在前面带路。

这一层的病房没什么人住,途中遇见的好几个病房都是空的,只有位置最好且有大阳台的那个病房住着乌瑜的姑姑。

他们来得挺巧,护士刚给乌姑姑换了药水,见他们进来了,护士认识乌瑜,知道是家属,便说:“病人刚换了药,还不到吃饭的时候,记得等一等。”

乌瑜忙点头:“好的好的,那大概什么时候能吃呢?”

护士顿时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只好说:“等会儿会来通知的。”

说完,护士离开了,留下一屋子人人鬼鬼。

乌姑姑躺在**,双目紧闭,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苏云反手关上了病房的门,对乌瑜说:“到了你姑姑这个情况,基本吃不下了,能吃的时候,就是要走的时候,刚才那么说,只是当着病人的面,说好听点。”

听完,乌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嘴巴张张合合,整个人都僵住了。

旁边的艳鬼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傻孩子可能第一次这么直面死亡,所以听见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而此时苏云已经走到了病床边,她低头打量病**形容枯槁的女人,感觉跟记忆里的乌姑姑一点都对不上,好像从前的乌姑姑,从跳车开始,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人。

良久,乌姑姑睁开了眼,她眼睛浑浊,努力睁开好几次,好像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东西,她缓慢地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你是谁……”

苏云小心在床边坐下,握住乌姑姑冰凉的手:“姑姑,是我,苏家的云云,我小时候,你给过我蛋糕吃。”

不知道乌姑姑的记忆是否还鲜明,她吃力地微微抬起头:“云云?我、我不记得了……”

“是我长大了,跟小时候不太一样,姑姑不认得很正常,女大十八变嘛。”苏云轻声安慰。

“这样吗……那谢谢你来看我……”乌姑姑每说一个字都像要用尽自己的力气。

苏云看了她一会儿,将折扇插在自己的腰带上,向鬼新娘伸出空着的手,随后鬼新娘机灵地把同意书放到苏云手里,她则捧着印泥在旁边等候。

现在乌姑姑肯定没有力气签字了,按手印也是一样的。

拿到同意书后,苏云小心地举到乌姑姑眼前:“姑姑,我现在经营一家殡仪馆,乌瑾大哥说,你想办个安静的葬礼,我现在拿同意书过来,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然后按手印,可以吗?”

乌姑姑瞪着浑浊的双眼看同意书上稍微放大了一点的字体,忽然说:“笔。”

在场的人和鬼都一愣,显然都没想到乌姑姑的想法居然这么强,一直虚弱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签下火化同意书,硬生生撑住了这口气。

苏云回过神来,直接扶着乌姑姑坐起身,随后从床头的病历本上拿了护士卡在上面的笔,递给乌姑姑签字。

其实乌姑姑手上全是伤,她被关起来的日子里,为了不让她有机会逃跑,手骨也全是被打断过的,但现在,她握着笔,坚定不移地签下了有些歪歪扭扭的字。

断过骨的人无法再写出优美的字体来,而乌姑姑依旧坚持自己写下自己的名字,像是要证明,她是一个人,一个可以独立为自己做主的人。

从始至终,乌姑姑都是那个可以毅然决然从车上跳下去的、坚定的女孩子,在她的认知里,她可以落魄、可以被迫,却永远不会妥协。

签完名,乌姑姑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样,猛地一下就往后倒去,精神头一下也没了,如果不是心跳还在,看起来都像是已经走了似的。

苏云检查了一遍同意书,确定没问题后现场盖上了自己的私章,证明这份同意书是已经在她这过了明路的,双方都同意,等乌姑姑死后,会直接送进火葬场。

拿到后同意书,苏云伸手摸了摸乌姑姑的脉,许久没说话,最终叹息一声,起身对还在发愣的乌瑜说:“乌瑜,我先走了,既然你们决定了要在西城殡仪馆办,那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就不等乌叔叔过来了。”

“啊?不等了没关系吗?”乌瑜勉强找回自己的脑子抓住问题的关键。

“没关系,是姑姑自己坐起来一笔一划签的,你是见证家属,所以这样就可以了。”苏云轻声说。

第二天中午,乌瑾就通知苏云说,乌姑姑走了,很平静地离开,没有痛苦,也没有回光返照,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应该换营养液的时间离开。

人死后需要殡仪馆这边出人出车到医院接尸体,再送回殡仪馆入殓,期间可以跟家属商定葬礼时间,如果不需要葬礼,就入殓后给家属一个道别时间,道别完,尸体就穿戴整齐送去火葬场。

像他们这种行业,秉持的理念永远是“人无寸缕来,当着锦衣走”,上路的时候,得穿得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不然到了地府,人家还以为你是无亲无故的孤魂野鬼,会欺负你的。

苏云作为乌家两个少爷曾经的朋友,这次她带了艳鬼、鬼新娘、鬼差阿休和烧火师傅一块去接乌姑姑的尸身。

一行人穿着殡仪馆统一的制服,在手臂上绑了麻布,证明他们是来送葬的,殡仪馆许久没外单,结果这开门正经第一单,就是苏云曾经认识的姑姑,鬼员工们都十分严肃慎重。

结果到了医院后,他们发现整个医院都被包围了起来,一堆人把医院围得水泄不通,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云从车上下来,看到乌泱泱一堆人,还有警车,疑惑:“这是怎么了?出人命了?”

围观的人都在说话,一时间也听不清他们在讨论什么,艳鬼自告奋勇地说去打听,然后游鱼一样混进了人群里,大约十分钟后出来,一脸焦急。

“馆长!出事了!”艳鬼脸上又是嫌弃又很焦急,差点被人群绊得摔跤。

苏云皱起眉头伸手扶她:“到底怎么了?”

艳鬼招呼所有的鬼过来,凑一块压低声音说:“乌女士她不是有个老公吗?那个老公见她突然不回家,就报警了,然后警察通过监控查到了乌女士是自己走回乌家老宅的,要不是乌先生他们找了这个隐蔽的私人医院,怕是前几天就找到这了。”

可偏偏不赶巧,乌姑姑今天刚走,前脚乌瑾通知了苏云来接尸体,后脚警察就到了。

苏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那现在,里面怎么说?”

艳鬼揉揉脸:“现在乌女士的丈夫在医闹呢,说医院跟乌先生他们把他老婆给治死了,要医院和乌先生赔钱,警察现在也头疼,但医闹这个事情,警察办案也需要流程,这人刚到,乌女士的丈夫就开始躺地上哭,这谁也顶不住啊。”

也是那男人不要脸,他过来一看到这富丽堂皇的私人医院,顿时反应过来乌姑姑家里是个有钱人,没蹭上岳家他估计都恨死了,所以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撒泼打滚要赔偿,反正他是乌姑姑的丈夫,还带着一儿子,认为自己索要赔偿天经地义。

这么烂的人,光是听着就令人火大,鬼新娘指甲都冒出来了,她眼睛发红:“馆长,不如让我——”

“别冲动,我们先进去。”苏云沉静地将鬼新娘的指甲给按回去,随后让鬼员工护着她穿过人群。

很快,他们来到私人医院前院,此刻一个肥头大耳胖得仿佛怀了五胞胎的中年男人拉着另外一个同样胖得看不清五官的年轻人在医院门口哭,说他老婆命苦啊,回娘家一趟命就没了。

旁边的乌先生冷着脸,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旁边站着乌夫人,眼眶通红,看来已经气哭过一次了。

乌瑾硬拖着快气死了的乌瑜没说话,警方一脸救命的表情在跟医生护士取证,而医生护士仿佛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医闹的,时不时就翻个白眼。

在一群穿着正常的人当中,忽然穿着黑色汉服出现的苏云等人看起来就极其突兀,尤其他们手臂上还绑了麻布,就算是不太懂中式葬礼的人也能看出来,他们是来接尸体的。

苏云走到那两坨肥肉不远处,她看向一脸崩溃的警察,说:“诸位警察同志好,我们是乌女士生前请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请问,我们是否可以按照乌女士生前的意愿,送她去火化。”

话音刚落,地上的男人猛地滚起来,他那双被肥肉挤压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云:“火化?你凭什么带我老婆去火化?你他妈是谁啊?”

“如果您听不懂话,可以直接在医院检查一下,”苏云瞥了他一眼,感觉太辣眼睛了,于是又把视线转回警察身上,“我有乌女士亲手签下的火化同意书,按照国家的火葬流程,有当事人的同意书,我们可以在家属告别后将尸体送去入殓、火化。”

说完,苏云将保存好的同意书准备递给警察。

警察也伸手过来拿,结果刚递过去,就被男人一把抢走撕烂,男人嚷嚷着:“什么同意书!是你们假造的!我老婆活得好好的,回来一趟就想死了,你开什么玩笑呢?同意书?不过是你们治死了人不想担责任!你们必须赔偿!还得公开道歉!”

到手的同意书都被抢了,警察手里捏着一角同意书,差点没忍住冲上去对着那张肥肉脸就是一拳,死活被其他战友给拉住了。

其实警察看到这场景也火大,可胖男人作为死者的丈夫,按照法律来说,他是最亲近的亲属,父母孩子都得靠边。

苏云的折扇轻轻在自己手上点了点,轻声问:“这位先生,您有没有听说过,火化之前,如果撕毁了死者亲手签的同意书,就等于是在说,你不同意她转世投胎,想把她留在身边,您是这个意思吗?”

“呵,你当我吓大的啊!说点鬼话我就信?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去举报你们谋财害命!老婆!老婆你死得好可怜啊!他们把你治死了,还想送你去烧得一干二净!你在地府,要记得跟阎王爷伸冤啊!”男人突然又在地上打滚哭嚎。

围观的人都知道这男人肯定就是为了多赚点钱,可对这种无赖毫无办法,警察在这他都能撒泼,要是不答应,他不知道还要发多少疯。

苏云平静地点点头,抬手打了个响指,烧火师傅跟鬼差阿休相当上道地开了他们带的箱子,然后端到苏云手边,让她方便拿取。

接着苏云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一个牌位、香炉、香烛纸钱,鬼差阿休合上其中一个箱子摆在男人面前,男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连哭都忘记了。

男人勉强瞪大了眼睛看他们:“你们在干什么?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就是请阎王爷来了都没用,你们医院就是治死人了!”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着苏云等人,想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苏云将乌姑姑的牌位放在箱子上,又摆上了香炉,拿出火柴点燃香烛,接着艳鬼和鬼新娘在旁边用鸡血和墨汁混了黑色的墨和黄纸毛笔递给苏云。

接过这些东西,苏云现场画了一张符,直接贴到香炉上,顿时整个天色乍暗狂风四起,天空飘过一朵雷云,电闪雷鸣却始终没下雨,围观的人都忍不住被吓得打伞,同时赶紧往附近的屋子里跑。

只有院子里的一群人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地上的男人跟他儿子是被吓傻了,警察跟医生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乌家人则是恨不得这雷劈下来直接把这两恶臭的狗男人给劈死。

苏云慢吞吞打了一根新的火柴,又点燃三支香,明明周围的风大到几乎能把人吹倒,她手中火柴的火却一点不受影响,安安稳稳地把三支香给点燃了。

点燃香后,苏云甩了甩火柴梗,举着三支香到男人手边,笑着说:“来,我把阎王爷跟乌女士都请来了,你不是说要阎王爷给乌女士伸冤吗?刚才他们在地下没听见,现在你可以重复一下你的诉求,别说我们殡仪馆服务不周到啊,有什么冤屈你大胆说,阎王爷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