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流觞曲水

青阳钊摆弄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哦?意思是他们撒谎?”

众人大呼“冤枉”,“小人没有撒谎”之类,声可震天,吵得叶可卿头疼。

青阳钊深吸一口气道:“你自己选,是叫他们滚,还是我帮你清理干净。”

清理?

叶可卿一时不太懂这个所谓的“清理”是什么意思,便又听青阳钊压抑着怒意问:“舍不得?那他们住着,我走。”

“别别别,不是那个意思。”叶可卿赶紧哄道,“我这就遣散,这就遣散。”

叶可卿叫齐管家进来,吩咐道:“给他们一人发点盘缠,该回家就回家。”

“慢着。”青阳钊指着角落里一直安安静静的男人,“他留下。”

这个人是柳遇。

叶可卿自然不会以为青阳尘璧还好心给她留一个,好吧,她第一反应还真是这样想的,想起青阳尘璧说这群人里有人犯事,她问道:“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唔,也没什么。”好歹主仆一场,青阳钊的话令叶可卿松了口气,却又听见青阳钊道,“不过是下下毒,害得某个小傻子说不了话。”

“哪个小傻……”叶可卿还未问出来,就明白了,指着柳遇道,“原来是你给我下毒,为什么?”

柳遇不卑不亢道:“不过是……”

“算了,我也不想听你们那些迫不得己的理由。”叶可卿挥了挥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青阳钊原以为要费点功夫,至少要把这人的来历生平都查个水落石出,叶可卿才会同意他抓人,没想到她倒是看得开,对他倒是信任得紧。

想到这里,他方才的醋意总算稍微缓和几分。

他命小寿把人带走,自己也起身。

叶可卿问:“你也要走?”

青阳钊依旧冷着脸,“今日三月三,上巳节,本官受邀去参加踏春宴。”

“你不带我?”

“不带。”青阳钊神情冷漠,嗤笑一声,拂去衣服上被叶可卿拽出来的褶皱,抬步往外走,“我倒要看看,叶姑娘要怎么为我一掷千金。”

三月三,流觞曲水。

这一天,不仅是文人墨客踏青咏词的日子,也是未婚男女,赠芍药表明心迹的日子。

青阳钊难得答应一众官员好友前往公主设下的春日宴。

推杯换盏间,公主举杯:“本宫多谢首辅大人赏脸,敬你一杯。”

青阳钊没有推辞,静默喝下。

一位平日与首辅大人不对付的官员问:“听闻首辅大人从大理寺救出一个商家女子,还不惜赶走周家小姐,可有此事?”

公主皱眉,不悦道:“此事我知,听说是那商家女子被京兆尹陷害,命在旦夕,情急之下,首辅大人救出她以后找来医者救治,至于周妙玉,那是她假传首辅手令,咎由自取。”

“京兆尹为何要陷害一个商户女?”

“京兆尹与商户勾结,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知道,王大人平日里是怎么为官的?”

公主三言两语,就把青阳钊身上的桃色新闻摘了个干净。

她察觉青阳钊的目光时常看向屋外,询问道:“不知首辅大人是在等什么人?”

青阳钊摇了摇头,“不过是看公主的别院翠竹茂密,当真是一处佳所。”

公主得了夸奖,含笑道:“首辅大人谬赞,往后您要是常来玩,这些竹子长得就更好了。”

下座的官员一一附和,有人提议:“我们来玩行酒令吧。”

行酒令走了一遭,青阳钊看着日头,心中渐渐生了些闷气,目光也越发的冷。

公主瞧出青阳钊的不快,担心他不喜欢玩行酒令,又将场面按下,道:“近日有人献给本宫诸多奇珍异草,正好邀众位一起观赏,且随我移步。”

此宴席乃公主所设,众人皆欣然应允。

园中百花齐放,层次分明,每一个角落都是一个花景,各自呼应又不杂糅,众官员看得赏心悦目。

院外有些嘈杂,仔细听还能听见“好多芍药花”之类的惊叹。

公主与众人对视以后,与首辅大人并排出去。

院外,大片大片的芍药花铺陈在青草地上,一盆盆,一株株,从院门口蜿蜒而下,将这条普普通通的山间小径点缀成梦幻的仙境。

今日的芍药尤其昂贵,如此大手笔,价值千金。

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马车是后开门,上面堆满了芍药花,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撑手坐在马车边缘,两条腿悠悠地晃着。

看见青阳钊出门的一霎,叶可卿从马车上跳下,她捧起一洁白如羊脂玉的芍药花株,小跑过来,“大人,这是全京城最好看的芍药,你觉得如何?”

说着就把花往前一递,目的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以为青阳钊肯定不会接,尤其是公主。

公主离首辅大人极近,她曾也想过用这种方式表露心迹,可是,她几乎能料想首辅大人会怎么冷硬漠然地擦肩而过,就如现在般,这女子终究会落得一个名声扫地的下场。

她自认为太了解首辅了,可是当她目光触及首辅的笑容时,一脸的满不在乎瞬间龟裂。终是太过震骇,禁不住倒退半步。

为什么?

首辅大人的神色她从未见过,竟不知他可以用这么温柔这么宠溺的目光去注视一个人,更不知道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背后还有如此压抑不住的喜悦。

青阳钊动了,他大步朝叶可卿走去,身后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都在等着首辅大人拒绝。

可谁知,青阳钊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就往马车的方向带,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人抱了上去。

马儿脖子处的铃铛声响,她们竟然走了。

官员们神色各异,铁树开花头一次啊。

车内,叶可卿刚坐进宽大的马车,青阳钊就跨步上来,一把把叶可卿带进怀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深陷满室花屑之中。

叶可卿娇滴滴唤了声大人,“你还没说是不是最好看的。”

“嗯。”

男人有力的大手按着叶可卿的后脑勺吻了上去,三分霸道凌厉,七分温柔缱绻。

酥痒在唇畔绽放,热流涌遍全身。

带着山中雾气的薄唇游离出清酒的香氛,白色的芍药被浸染出醺色,叶可卿杏眼湿润,瞧着比花还娇美。

她抗拒地用力撑着对方的胸膛,那点力气对于男人来说却微不足道。满室旖旎,呼吸要喘不过来之时,终于松开她。

“青阳……”叶可卿此刻的嗓音甜腻,似那勾人的海妖,一开口就要把男人拉下水去。

“闭眼。”男人的声音暗哑低沉,喉结滚动,像压抑的野兽。

还没来得及多说半个字,甘冽的雄性气息又把她包裹,带着霸道与不容置喙,烈火灼身般席卷而来。

草原上奔腾的王终于逮住了不听话的小鹿,小鹿在瑟瑟发抖中闭上了双眼。

叶可卿感受着青阳尘璧的满腔热忱,放弃了挣扎,逐渐配合起来。手中的芍药滑落,她主动攀附住他的伟岸,在他的汲取中逐渐沉沦。

一遍遍的窒息。

……

经过十五年的沧桑变幻,青石巷物是人非。

那一座熟悉的小院,院墙变得斑驳,草木越发葱郁,从外到里的陈设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叶可卿推开连暗纹都熟悉到烫心的木门,眼中逐渐氤氲起水光。

院内,床笠晒在阳光底下,随着人的动作轻轻鼓动。

“兰姨。”叶可卿丢开青阳钊的手,几步绕到背后。

看清眼前的人,她心里一下空落落的,也是,兰姨早就不在了,她在奢求什么?

大叔的鬓角染上冰霜之色,如刀锋利的轮廓瘦削而凹陷,那双清明的眼睛亦变黄了些,看上去一下子加速苍老了许多。

回归理智过后,她洋溢着笑脸叫了一声“大叔”。

青阳大叔转过来,盯着叶可卿上下打量。

叶可卿正要自我介绍,就见青阳大叔咧开嘴笑了笑,随后喊道:“小卿回来了。”

还是她熟悉的声音,只是添了几分暮鼓的味道。

诧异于青阳大叔竟然认得她,她扭头去看青阳钊,对方微微摇头,解释道:“我没告诉爹。”

她又听见青阳大叔叫青阳钊“臭小子”,随后忍不住勾唇轻笑。

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春风翻动的书页,历历在目。

想到青阳钊这么大个人了,还被爹这样叫,莫名让人觉得亲切又好笑。

只是,她的笑在青阳大叔的下一句话时凝滞在嘴角。

青阳大叔收好床笠,热情招呼两个人,

“汀儿在厨房做饭,马上就好了,你们俩赶紧洗手吃好的。”

心脏仿佛在这一刻骤停,叶可卿捂住嘴,瞬间泪如雨下。

大叔他……

青阳钊闭了闭眼,脸上浮现痛苦之色,艰难解释:“爹……出现了幻觉。”

“多久了?”

“十五年来,爹都是这样过来的。”

青阳大叔已经在屋内摆好了碗筷。

四个方位,四双碗筷。

碗里空空如也。

他招揽青阳钊和叶可卿过来坐下,“磨蹭什么,快点过来吃饭呀。”

说罢,他在空盘里夹了夹,放进左手边的空碗里,神色温柔地叮嘱:“娘子持家辛苦了,要多吃点肉。”

“嗯?他们够吃的。”

“好好好,娘子说什么都对。”

叶可卿抬起手臂,擦掉满脸的泪水,牵起青阳钊的手坐下。

她夸张地盯着一桌菜,赞叹道:“兰姨好厉害,做这么多好吃的。”

“是吧,青阳尘璧?”

青阳钊木然站着不动,叶可卿扯着他坐下,把饭碗塞进他的手里,示意他刨两口。

他呼出一口气,如提线木偶一样照做,“好吃。”

“来来来,这是我今天钓回来的鱼。”青阳大叔眉开眼笑地把一个盘子推到中间,“汀儿说总是做鱼羹吃都吃腻了,今天她做红烧的给你们尝尝。”

“好吃,怎么这么好吃?青阳尘璧你别跟我抢啊。”

“我娘做的,是你跟我抢吧。”

“大叔,兰姨,你们看他,又欺负我。”

“唉?男子汉让着点妹妹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让着她。”

晚霞照在青阳大叔的脸上,给他渡上一层粉色的金光,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