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莺莺自杀

是她唐突了,一时之间,她又生出悔意。

叶可卿的心口跳得极快,似乎要从咽喉里蹦了出来。

约莫几息时间,发觉没有被推开,她这才松了口气。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后背,带着哄意有节奏地轻拍。

叶可卿见过,有的母亲便是这样去哄孩儿睡觉。

“……”

她不满地哼唧一声。

“我来晚了。”青阳尘璧的声音又浅又轻,带着歉意,叫叶可卿误以为是府里养的小倌在同自己说话。

她在心里回答:你来,就不晚。

……

叶可卿半夜是被吵醒的。

实在是外面太过嘈杂,隐约间听着说是谁要跳楼。

叶可卿心头一跳,“青阳,你听见……”

她顿住了话,身旁的少年呼吸沉稳。

想来他这段时间恐怕根本没有合过眼,外面这么大的阵仗也能酣睡。

叶可卿侧头听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她穿上衣服,抓着一人便问,“发生了何事?”

“媚奴……媚奴要跳楼!”

“什么?”

叶可卿捂住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跌跌撞撞往媚奴的房间跑,险些摔倒。

媚奴的房间围了许多人吗,老鸨也在。

媚奴身穿良家子的朴素外衣,像是普普通通的闺阁小姐,坐在窗沿边上,唱着曲儿。

似乎对自己的嗓音不太满意,她皱了皱眉,提着酒壶又喝了一口,继续吟唱。

她就像是一首与黑暗斗争,无奈被黑暗吞没的嘹歌。

老鸨劝说道:“媚奴,你赶紧下来,有什么都好说,你要是跳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我往后还怎么做生意?”

媚奴脸颊熏醉,她语无伦次地指着老鸨,“你别过来,都怪你,怪你,都是你害了我一辈子。”

说着,媚奴捂着脸,呜咽起来。

“孙莺,你下来吧。”叶可卿攥紧了手心,缓缓道,“孙大叔和孙大娘都来接你回家了。”

媚奴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看着叶可卿,“我不是,你认错了。”

她又惨然一笑,往嘴里喂了一口酒,“这酒好苦。”

叶可卿悄悄往前挪了两步,“都过去了,将来跟着爹娘好好过日子,她们二老都盼着你。”

“你别过来!”

孙莺将手里的酒壶扔了下去。

酒壶从三楼摔下去,掉在地上碎成瓷片。

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呼一声。

叶可卿停住脚步。

“好好好,我就在这里陪你。”

孙莺抬起手指着叶可卿。

“为什么你就这么好运?为什么你一来就来了葵水?还有那个少年,我一看他,就知道是大老远赶来救你的,你怎么这么好运?”

“而我,为什么……没有人能救我出火坑?”

孙莺捧着一个匣子,狂笑不止,捻起金银首饰,往下边抛洒。

这些是她好不容易攒来的,想着将来能够找个没人的地方养老。

老鸨心疼得大叫,“快去捡回来啊,一群蠢货。”

“孙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并不想劝你从良,抑或是放弃轻生,我只问你,你难道就不恨将你推进火坑的人吗?”

叶可卿的话让孙莺停了动作。

孙莺看了过来,呢喃:“恨……”

转瞬间,孙莺的脸色阴沉下来,积蓄起浓浓阴霾,犹如一道道利剑刺向老鸨,吓得她犹如见了恶鬼一般,倒退几步。

“我怎能不恨?”

叶可卿继续道:“不止是老鸨,还有拐卖你的人,你不记得了吗?”

孙莺仿佛想起来了,多年的泥沼让她只记得日日推她接客的老鸨,忘了当初拐卖她的人贩子。她周身迸发出强大的恨意,将室内的空气压缩得稀薄,阴云可怖。

孙莺掐着镯子的手逐渐用力,直至捏断。

“她们被抓住了,就在京城。”

“回去复仇吧孙莺!让亏欠者偿债、卑鄙者下跪,让所有加害于你的人,反求诸己。”

要活下去。

叶可卿捏紧了手心,静静等着孙莺的决定。

良久,久到叶可卿都以为她睡着了。

孙莺抬起头,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我要复仇!”

叶可卿松了口气,屋里屋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老鸨张罗着众人:“散了散了,都散了,还做不做生意了?”

人渐渐散开。

孙莺从窗沿下来,却不想被裙子绊了一下。

“啊——”

随着人群倒吸一口气,叶可卿扑上去抓住了孙莺,在众人的愣怔中,她也被带着从窗沿往下掉,手乱抓一通。

一双大手拉住了她。

“青阳?”

青阳尘璧双手拉着她,手臂青筋直冒,咬紧了牙齿冲身后发呆的人吼:“还不帮忙?”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合力将人都拽了上来。

叶可卿被青阳尘璧扯着回了屋。

他的手劲很大,拽得她的手腕生疼,步伐也是极快。

叶可卿趔趔趄趄跟在身后,一进屋就被抵到门上。

青阳尘璧捏着她的手腕咆哮:“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刚才要不是我,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叶可卿自知理亏,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是为了救人,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你要知道,你现在是我花六千一百两买来的,以后从头到脚,还有你的命,都属于我,听清了?”

青阳尘璧不像在说笑,眸子里星河浩瀚,让叶可卿觉得好似要被一口吞噬。

“听清了。”叶可卿乖乖应下,刚垂下眸又抬起头来,紧张问:“对了,还没问你钱哪来的。”

“赊账。”青阳尘璧回答后,又故意做出生气的神情,终究是被打了岔,他咬牙道,“那是重点吗?”

叶可卿乖巧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有听进去。

青阳尘璧这才松了手。

“青阳,你初来乍到,跟谁赊账的啊?”

“许慍。”

叶可卿:“???”

“行了,现在给我说说,刚才的事。”

叶可卿把媚奴今晚准备跳楼的事一一道来。

青阳尘璧时不时“嗯”一声,表示在听。

“你说的这事我回头跟大理寺说一声,她作为苦主,只要不把人弄死就行。”青阳尘璧说完,盯着叶可卿看了半晌,带着探究。

叶可卿摸了摸自己脸,不解。

“那你呢?”青阳尘璧问。

“什么什么那我呢?”叶可卿疑惑更甚。

青阳尘璧攫取住她的目光,牢牢不放。

“我是说,若我今日未到,你会玉碎,或是瓦全?”

今日青阳尘璧未到,她会被许慍拍下,清白不保,从此抑或是走上媚奴的道路,抑或是”孙莺“的道路。

“你们男人总是这样,既爱劝人从良,又爱哄人为娼,若非有你们男人照顾生意,这邀月楼如何能开下去,又如何有姑娘被卖至此?要我说,歌颂贞节乃是你们男人为驯化女子,而逼良为娼也是为驯化女子。”

“左右都是男人说了算,但这明明是女儿家自己的身家性命。若是我,定要先好好享受一番才是。”

青阳尘璧眼里燃起盛怒,用手掐着叶可卿的下颌骨,睨着她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下巴吃痛,叶可卿不明白他为何生起气来。

她的眼里有了水雾。

“不是。”叶可卿的眼睛逐渐朦胧,鼻头发酸,“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没有一个好人家的女子想落入风尘,刚才那是我臆想出的自作坚强,与其说是自作坚强,不如说是不得已的自我安慰。”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剪刀,答案不言而喻。

叶可卿向来是个倔的,要她屈服,除非死。

下颌骨的手松了开,叶可卿昂着下巴道:“但这不是为了男人所谓的贞操,这只是为了尊重我自己。”

滚烫的泪滑落,世界恢复了清晰,她第一次在青阳尘璧的脸上看到了那样复杂而震撼的神情。

她听他如劫后余生般说:“还好我来了。”

好像遭此大难的是他。

他没有人说你应该活下来,也没有说你要用死来捍卫清白。

他只是为她的生而庆幸,也愿为她的死而悌流。

……

叶可卿不记得昨晚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青阳尘璧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看书。

她抿了抿唇,坐起来。

青阳尘璧走过来。

随后,便见他划破指腹,在**染血。

“……”

叶可卿经过多日学习,已经略微知道男女之事。

但青阳尘璧这番行为,仍让她脸红得像烧开了水的提壶。

偏偏青阳尘璧一脸正经地看她,倒像是她不纯洁。

叶可卿扇了扇风,往外面瞅,“好热,今天是立夏了吗?”

“呵。”

屋内的空气似乎变得燥热。

叶可卿拉开门想透气,迎面见一男子贴着门。

好像是在偷听。

周也脸不红心不跳地直起身,拱了拱手:“我该叫妹妹还是弟媳?”

叶可卿:“?”

“你别吓她。”

青阳尘璧从屋里出来,站在叶可卿身后,清泉般的声音从叶可卿的头顶响起。

仿佛把人拥在怀里。

周也勾唇坏笑,目光在叶可卿和青阳尘璧之间上下穿梭,“昨晚睡得可好?”

青阳尘璧无奈捂额,示意叶可卿,“你去逛逛,别走远了。”

叶可卿见他们有事要聊,点点头,“哦。”

她漫无目的地下了楼,白日里只有一些留宿花丛的人,没想到自己会撞上许慍。

许慍左右各搂一个女子,在屋内被伺候着吃饭,房门大开。

“站住。”

叶可卿摸了摸眉毛,停下来埋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