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阿兄(三更)

事到如今, 夏鸾容倒觉得自己没以什么好畏惧的了。

她捡起阿娘手里握着的那支铁簪子,夏罡和段禛都以为她是想对夏莳锦不利,双双挡在夏莳锦身前。

夏鸾容苦笑一声, 却将簪子指向了自己。

“容儿,你到现在还死不悔改!”夏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激愤口吻:“你娘做了那么多错事, 她是死有余辜!难道你也要步你娘的后尘?”

“呵~”夏鸾容一边哭一边笑, 声嘶力竭道:“父亲你别骗我了, 我便是现在认错跟你们回去, 也照样是死路一条!我勾结山贼, 意欲逼死皇储,就算你肯放过我,府衙肯吗?官家肯吗?!”

“那你、那你也得伏法认错, 为父自会为你求官家从宽发落!”

“从宽?流放沙门岛么?那我宁可现在就去见阿娘!”夏鸾容将铁簪尖锐锋利的一头死死抵住自己的脖颈, 边说着,边往后退去。

夏罡一时竟不知还能再劝什么,只睁大着眼, 看着夏鸾容越退越远,不知她想做什么。

夏鸾容自然不是真的要死, 她还要赌最后一把。

禁军们将寨门,和所有能下山的方向都堵得密不透风,可有一处他们却忽略了,那条通往牢房的道, 他们并没把守着。

夏鸾容退到足够距离后, 转身发足狂奔!人在生死一线时,往往能跑出奇速, 身后的禁军紧追不舍,可却始终还差她一步。夏鸾容越过牢房的门, 直接跑到了悬崖峭壁边,未作半分犹豫,就直接跳了下去!

她要赌的,便是能像夏莳锦和段禛一样运气好,能跳下悬崖而不死。

……

夏罡得到此噩耗,心情极其沉重,即使夏鸾容罪孽深重,可到底还是他夏家的女儿。

夏罡命禁军去崖下找,夏莳锦因着对那条路已颇为熟悉,主动画了一张地型图交给带队的禁军头目。然后其它人,都护送着太子回京。

下山时,因着寨子里只找到一副滑竿,段禛便让人先抬着夏莳锦下去,自己则同安逸侯一并走下去。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夏罡:“安逸侯方才搜查,可有发现孤的内侍陈英?”

“殿下,臣之前已命人将陈中官送下了山,这会儿想必陈中官已收到消息,在车驾前候着殿下了。”

“那就好。”段禛略略松了一口气,虽只是个内侍,可天天睁眼便能瞧见那张脸,要说丝毫不挂心他的死活也不可能。不过一个内侍尚且如此,丧女之痛可想而知。

说起来,段禛倒觉有件事得同安逸侯提一句:“安逸侯也请节哀,不管怎么说崔氏还是侯府里的人,刚刚孤直接将其处置了,有些……”

“殿下这是说哪里的话!刚刚若不是殿下及时出手,小女恐会遭其挟持,后果不堪设想。崔氏早已走火入魔,侯府中早已没她这号人了。”

段禛点了点头,心中释然。若不说开,他倒真怕未来岳丈,暗暗在心里记他一笔账。

山下,果然陈英已接到消息,一直在车驾前等候。甫一看到自家殿下好端端的回来了,他激动的又哭又喜,赶紧扶着段禛上车。

嘴里一边哽咽,一边碎碎念道:“殿下这回可真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得亏阎王爷不敢收您……不然、不然老奴也不活了……”

段禛被他的模样逗笑,弃了车,让夏莳锦坐,而自己翻身上了一匹白马。

他看着马车方向,嘴角噙笑:“这趟鬼门关倒也没白走,收获亦丰。”

陈英一怔,“殿下在鬼门关里能收获什么?”黑白无常不成?

正被人扶着上马车的夏莳锦也是闻言一怔,转头看段禛。他高踞在马背上,金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辉,更显英威燦爛。

他明明没有开口,可她却好似听见一个“你”字。

生怕父亲在旁看出怪异来,夏莳锦未再停顿,低头匆匆进了马车里,直到坐下后,心才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不管是在之前在山洞,还是在猎户村,她和段禛就是单纯落难的两个人,理所应当的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可如今他们脱险了,回到东京后,他们便不再是单纯的两个人,他们之间隔着许许多多的事,许许多多的人。

段禛一心娶她,她又该如何回应?

那个如恶魔一样会随时吞噬人命的雄伟宫殿,真会成为她的家么?

有那么一瞬,夏莳锦倒开始后悔这么快爬出那座山谷……

不过这个问题,她暂时没有时间细想,因为马车一动,她便随着那摇摇晃晃的颠簸慢慢入了梦乡。这像极了小时躺的摇篮,她绷了几日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安抚。

入城门时,已经过了下钥的时辰,可太子回京连圣上都在挂心,满朝文武更是至今候在宫里,城门官自是赶紧大开城门恭迎太子。

回京这样大的动静,没有吵醒夏莳锦。与段禛的马车分道扬镳时,段禛特意到车窗外同她道别,亦没有吵醒夏莳锦。直到马车进了车马门停下后,孟氏响亮的一声悲哭才吵醒了夏莳锦。

夏莳锦坐起身,揉了揉眼,还没来及从车里探出身去,孟氏便已心急地撩开了车帷,眼中含着泪:“莳锦~你总算回来了……”

夏莳锦跳下车,一下便被孟氏揽入怀中,孟氏只顾哭,她便轻拍着孟氏的后背,反过来劝她:“母亲,您别担心了,我没事,一点儿事都没有,不信您瞧!”

她脱离孟氏的怀抱,又转了个圈儿,笑吟吟地看着母亲。

水翠和阿露悄悄在一旁抹泪,这种时候她们自是插不上话,不过心里的高兴却是不输旁人。

慧嬷嬷劝孟氏道:“是啊夫人,小娘子没事了,好端端的回来了。”

孟氏瘪着嘴点头,“好、好……没事就好……都过去了。”

这时夏莳锦的目光一瞥,倏忽瞥见站在不远处榆树下的夏徜,惊喜唤他道:“阿兄!”

兄妹二人只短短几日未见,可今日再见却是恍如隔世一般。夏徜虽是文人,却并不矫情,未在人前掉过泪,此刻看着夏莳锦平安回来了,他的眼里不自觉就有泪花儿打转。

夏莳锦跑到夏徜面前,这才发现他面色苍白,除了爬满血丝的双眼外,其它地方没有一点血色。

她不由担心起来,“阿兄这是怎么了?病了么?”

“徜儿昨晚回来报了信,当即便昏了过去,今日服了药后原是大夫叮嘱不该下床的。”孟氏在旁解释。

夏莳锦娥眉轻蹙,挽住夏徜的胳膊便往听风阁送,夏徜也不反对,随着她往那处去。

夏莳锦边走,边以一副训斥淘气孩童的口吻对他道:“多大个人了,怎的不听大夫话呢?大夫不让你下床,你着急下什么床呢?我回来了便是回来了,又不会今晚回来明早就消失不见,阿兄晚些见我又能……唔……”

夏莳锦正絮絮叨叨说着,突然被夏徜转身拥进了怀里!

这处已离听风阁不远了,除了水翠和阿露跟过来,并没其它什么人瞧见。毕竟是成了人的兄妹,不能同小时那样亲密无间,诸如搂抱之类,多少还是应当避忌着些。

不过今次的情况特殊,水翠和阿露倒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退了几步,容出兄妹间说话的空。

夏莳锦以前很愿往阿兄的怀里靠,可是来了东京后就少了,她及笄了,阿兄也行过冠礼了。

此时被阿兄抱着,夏莳锦说不上是哪里不对,总觉得跟以往有很大的不同。是阿兄抱她抱得太紧了?

猝不及防的,崔小娘的话在夏莳锦的耳畔响起:“侯爷明明有个成器的儿子,却偏偏不是自己亲生的~”

也不知为何,夏莳锦此时想起这话,突然就打了个寒颤!夏徜有所察觉,松开她,双手扶在她的肩头担心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吹了风,着了凉?”

稍一顿,他突然彻底放开夏莳锦,退后半步,自责道:“我怎么忘了,自己尚在病中,只怕刚刚会将病气过给你……”

“没、没事。”夏莳锦强自笑笑,只是心里那股别扭劲儿一时还缓不过来。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夏徜,松风水月,儒雅俊逸。即便身处病中,仍身姿笔直,不失风度。这么好的人,怎么会不是她的阿兄呢?

夏徜意识到她的反常并非因着冷,也并非是身子有何不适,她像是在……畏怯?

“阿莳,你怎么了?”

“阿兄,”夏莳锦眨巴眨巴眼,长睫扑朔,清冷的月色铺在她的额面上,似染着一层霜。她嘴里叫着他“阿兄”,可夏徜却莫名感觉到一种疏离。

四目对望良久,夏莳锦敛回了目光,用一个微笑化解当前略显尴尬的氛围,“没什么,就是、就是有些担心阿兄。”

“对了,阿兄昨夜是如何回来的?”

夏徜长出了一口气,便开始同她讲起自打那晚画舫沉了之后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