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回头(一更)

夏莳锦接过那两身衣裳, 却觉阿婆帮了自己太多,心中难免有愧意,可偏偏她和段禛的身上都没有带银子。

想了想, 她摘下腰间的水玉递给阿婆:“阿婆,我没什么能送您的, 这块玉就留给您吧。”

她正要往前递, 却被段禛一手拦住, 同时段禛也解了自己身上的玉放到桌上, “阿婆, 我这块留下,给您和阿公添几身过冬的衣裳。”

山间暑月里都能这般冷,可想而知冬月里会是何般景像。

阿婆起初不肯收, 奈何段禛坚持, 她便也只能收下。夏莳锦和段禛换好了衣裳,同他们告辞后便出了小院。夏莳锦这才问起:“刚刚为什么不让我送自己那一块?”

段禛展露出个笑容:“那块水玉你从小带到大,上回在围场时跑丢了, 还是我在众目睽睽下还给你的。”

夏莳锦投给他一个“所以呢?”的眼神,段禛便接着说道:“所以那块玉知道的人太多, 若叫山贼或者你那个四妹发现了,兴许会给阿公阿婆招惹来麻烦。”

夏莳锦了然的点点头,果然她还是想得太少了。

如今两人都是农户的打扮,走在村子里很是应景, 走着走着, 忽然听到有个声音边跑边大喊:“快关门!快关门!山贼都往咱们这边逃了!”

段禛和夏莳锦俱是一怔,赶巧那年轻小伙已跑到他们眼前, 段禛伸手一把扯住那人胳膊:“你刚刚喊的什么?”

小伙一眼瞧出他们不是猎户村的人,但想着兴许是附近村子里来探亲访友的, 便也好心提醒了句:“听说是安逸侯奉旨带兵围剿黑龙寨了!这会儿已攻进了寨子里,能逃的山贼都四窜逃跑,大部分奔着西边而来,你也快去告知你们村子的人都关门闭窗吧!”

“安、安逸侯?”夏莳锦不可置信的重复了句,要知她的父亲已有二十三年没有带过兵了。

小伙笃定地点了点头,急着跑开,继续呼喊村民们关门闭窗谁来敲门也不要理。

夏莳锦回头望着黑龙山的方向,细眉妥妥打着结:“父亲定是知道我遇险,才带人来救我的。”

段禛悉心同她分析:“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安逸侯既是带了兵,而不是侯府的护院,自然是请了旨。父皇既知你我遇险,调兵不会吝啬,安逸侯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以往许多人都曾带兵来剿过黑龙寨的山贼!都是无功而反,有的还受了伤。”夏莳锦不敢想下去,她知父亲这些年的身体大不如前,拳脚更是疏于练习。

“呃——”段禛捂了下前胸,夏莳锦马上抹干净泪,扶住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哭了。”

段禛又心疼又好笑的摸摸她的头:“没事,小哭几声不会影响我太多。”

夏莳锦却摇摇头,“段禛,你先回阿公阿婆那等我吧,我得回去给爹爹报个平安,不然他攻上山寨听说了我们跳崖的事,定会悲痛欲绝的。”

段禛轻抚在夏莳锦长发上的手,撤回时顺带在她秀挺的鼻尖儿上轻刮了下:“说什么呢!要回自然是一起回去。”

说罢,段禛便拉上夏莳锦的手,折返回黑龙山的方向。

有了昨夜的休养,段禛体力已恢复得不错,非但不需要夏莳锦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还常反过来去保护她。

回去的路上他们也的确遇到几个往西边逃窜的山贼,但那些人只顾着逃命,加之他们是农夫农妇的打扮,那些人根本未多看他们一眼。

到了黑龙山脚下,夏莳锦看到有很多穿着银色铠甲的人,她不熟悉这些人的打扮,段禛却是再熟悉不过。段禛甫一接近他们,他们便亮明了刀枪,可等细看之后,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段禛。

“殿下?太子殿下……”那人惊恐地瞪大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段禛阔步上前,负手而立,尽管一身农夫的打扮,但高华的气质却是掩盖不了的。那人不再迟疑,跪地行大礼:“见过太子殿下!”

其它将士们闻声也纷纷过来看,待看清果真是段禛后,纷纷跪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都起来吧。”段禛抬了抬手,而后问:“现下战况如何了,安逸侯何在?”

那小将顿时面露喜色:“回殿下,安逸侯带着将士们一路攻上了山去,势不可当,所向披靡!那些山贼望风而逃,末将等人便是留守在此地,将那些逃下山的山贼也一网打尽!安逸侯这会儿想必已经攻到黑龙寨的大本营了。”

“好,那派人送孤上山。”

……

当朝太子遇险,这放在哪朝哪代也都是震动朝廷的大事!是以这回与平日走形势的剿匪不同,官家拨给安逸侯的兵,足有上万之众,是铁了心要趁此机会扫平了黑龙山。

而黑龙寨这边,前两日才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被东宫的护卫们折掉不少人手,如今又被万人大军攻上了山来,可谓是毫无招架之力。

安逸侯夏罡这厢带兵推进得比预想还要容易,很快就突破了山寨大门,将黑龙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拿住,绑在场子中央的那个木桩上。正是夏莳锦之前被绑的那处。

夏罡手持长剑走到方项龙面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威戾:“本侯问你,本侯的女儿,还有太子殿下,可是被你抓到了寨子里来?!”

那日自己一双儿女出游未归,夏罡派出了阖府的护院和丫鬟小厮满城的找,却是无果。之后得知太子亦是彻夜未回,此事惊动了官家,官家当即派出亲卫找寻,依旧无果。

太子身边有护卫近百,照理说就算遇到了危险也不至于一个都没有回来报信儿的……

就在众人又急又疑之际,昨晚夏徜突然回到了安逸侯府,一身狼狈,且身体已极度虚弱,夏徜拼着最后力气讲出妹妹和太子多半已落入黑龙寨山贼手中后,便陷入了昏迷。

夏罡一边安排府医为他救治,一边连夜进宫禀明官家,官家当即决定派兵,由夏罡亲率前往黑龙山剿匪。

这会儿夏罡面对这些山贼的贼首,威严悍戾,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却还得强忍着愤怒对其审问。偏那两个贼首极不配合,已成手下败将居然还傲慢得很,尤其是那个二当家,身量瘦小,口气却大得很:“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你!老子要是喊一声疼,就是你养的!”

夏罡气得挥剑斩断了二当家的一条胳膊,而那厮倒也真有几分绿林气节,硬是承着剧痛,没讨一声饶。

就在夏罡挥剑准备再断其一臂之时,一名小将带着两个女子走了过来,那小将朝安逸侯见礼,“侯爷,这两人自称是您的家眷。”

夏罡目光一亮,只当是自己的乖女终于找到了,谁知越过那小将一看,被带来的两人竟是崔小娘和夏鸾容。

“你……你没死?”夏罡怔忪错愕地看着崔小娘,这个已被立了碑安了坟的人此刻就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眼前,近二十年的枕边人,他自是不会认错,且崔小娘连打扮也同过去在府里时并无二样,一时间夏罡感悚交集。

崔小娘面露凄惶,先前听到风声,知道夏罡带人攻了上来,她便第一时间带着夏鸾容从后山逃走。谁知整座黑龙山都已被他们包困住,选择了后山的路,她们却还是被抓了回来。

为了让那些人对她们客气点,崔小娘便亮明身份,称自己是安逸侯府的女眷。

这会儿她们娘俩被带到夏罡面前,一见夏罡镇重威严地站在那,夏鸾容便瑟缩的躲到了崔小娘的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崔小娘则缓了缓情绪,决心再唱一出。

“侯爷……侯爷,您可算是来了!您总算没有扔下我们娘俩不管啊~”崔小娘一行说着,一行就哭倒在了夏罡的脚边。

夏罡完全被这状况搞昏了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和容儿怎么也会在这山贼窝里?!”

崔小娘手拿绢帕抹着泪,抱住夏罡的脚踝,极尽卑微可怜之态:“自从侯爷将贫妾贬来庄子上,贫妾就被黑龙寨的这伙山贼给盯上了……”

说到这处,崔小娘不忘悄悄抬眼给绑在木桩上的方项龙和二当家递个眼神儿。他们知道干娘是在作戏保命,便也不拆穿她,只是心中暗暗生出些不忿来。

见稳住了这二人,崔小娘便放心大胆的扯起这弥天大谎来:“山贼掳走贫妾的那一晚,正巧隔壁的王五发现了,山贼便将王五反绑在椅子上,一把火烧了那小院……众人以为的贫妾的尸骨,其实是那王五的。”

“那后来呢?容儿又是怎么来这儿的?”夏罡着急催问,又抬头瞥了眼夏鸾容,夏鸾容心虚地赶紧往人后藏了藏。

崔小娘继续哭道:“山贼要我给家人捎信拿赎银,可贫妾自知罪孽沉重,侯爷和侯夫人定是不会原谅我的……是以便只给容儿捎了信,让她想法子筹措些银子来救我。”

这话,不禁叫夏罡想起夏鸾容反常的那阵儿。

后宅的用度全权由孟氏负责,孟氏对待琵琶院的花用从不苛待,但凡吃穿脂粉之用,只管走公中拿钱,但每月的例银却只有固定的五两,这是防着崔小娘攒太多体己日后生事。

故而夏鸾容若急着弄钱,大手笔的做衣裳买首饰,再拿出去典当变现,倒也算是个办法。

见夏罡基本是信了这话,崔小娘也就更大胆起来,“容儿筹够了银子想来赎我,可那贼首却出尔反尔,看中了容儿的娇好姿色,非要留她在山贼当压寨夫人!幸而侯爷来得及时,容儿才不至被玷污了清名……”

崔小娘伏在地上哭,任谁看了也不敢怀疑这作娘的爱女之心有假。

“这帮无耻的山贼!”夏罡面沉如水,转头瞥向方项龙二人时眼风如刀,不过眼下他还有更为要紧的事得问,他俯身将崔小娘扶起,到底是个侯府姨娘,在将士们面前伏地哭成这样,他的面上也不好看。

“我问你,你在山寨这些天,可有见过莳锦和太子殿下?”

“莳、莳锦?”崔小娘神色慌了下,随后又想反正自己撇清了,就算侯爷知晓她死了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便如实答道:“见过。”

“他们人呢?”

“他们、他们……跳崖了。”崔小娘低下头去,不敢看夏罡的脸色。

夏罡躯骨一震,像是被一盆冰凉的水从头心儿浇到了脚底,犹不敢置信的复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