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若真是如此, 这一日都快过去了,柳青应该已经来找过他了。
“他后来又来过吗?” 沈延问那伙计。
那伙计说没有,其他在大堂的伙计也说后来没见过柳青。
那或许要再等一会吧。
沈延将字条收好,出了大堂。
他才刚跨进院子, 便见一只又黑又大的乌鸦朝他飞过来。
那乌鸦似乎有些慌乱, 原本是冲着他的肩头来, 可一只爪子没抓稳, 半边鸟身子差点滑下去。
它刚一立稳了身子, 就对着他哇哇地连叫了好半晌。
沈延一见这乌鸦, 心里就是一沉。
于他而言,这些通体乌黑的鸟全都是一个样,分不出哪只是哪只。但会专门来找他的,恐怕只有柳青养的那只了。
他人不在, 鸟却来了, 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主人呢?” 他见过柳青对这乌鸦说话, 此时便也试一试。
来福哇哇叫了几声,在空中猛地扑扇了一阵,又忽然飞到院子里的石凳后,探出一个头来朝他看,而后又哇哇地几声,飞了回来, 在沈延的头顶上盘旋了好一阵, 才又落回他的肩膀上, 哇哇了两声,歪着脑袋看他。
那意思好像是说,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你明白了吗?
沈延平生第一次对一只鸟摇了摇头。
不过看这鸟着急忙慌的样子, 柳青恐怕是出事了。
“他不见了?被人抓了?”
来福哇了一声,似是在应他。
该不会是在探查的时候被琼楼的人抓了?
那他应当真的是抓到了琼楼的要害。
来福没他这么冷静,一边冲他叫,一边在院墙上飞进飞出,显然是催他去琼楼看看。
沈延被他晃得眼晕,干脆不看它,而是找了院子里的石凳坐下来,重新将此事的前后细细地在心里捋了一遍。
越是忧心的时候,他反而越清醒。若柳青真是被抓进了琼楼,此时并不适宜去找他。
柳青本就是在查探之时被抓,他此时再向琼楼要人或是打听他,万一引得那些人牙子更加警觉,说不定会直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反正那些人本就犯了死罪,再多一条,他们也不在乎。
他又看了看字条上那个琼字,最后的那一收笔,收得都要飞起来了。
这字写得着实是浮躁了。
柳青一定是有了重大的发现,才会如此急迫地跑回去验证。
若是他也能发现琼楼运人进出的要害,便可以带人一举清剿,趁他们毫无防备之时将人控制起来,那才更有可能将柳青平安地救出来。
他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即刻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来福不明白他的心意,飞过来扯他的袖子。他挥了半晌也挥不开它。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都是这么个犟脾气。
沈延叹了口气,抬胳膊示意来福落上去。
他努力地回想,那个人当初是如何安抚她的鸦鸦,并学着她的样子,抬起另一只手僵硬地抚了抚来福滑溜溜的小脑袋。
他这动作与柳青差得太远,来福起初还有些不适应,歪着脑袋瞪他,后来似乎渐渐明白了,这人虽然动作笨拙,摸得它不舒服,但也确是想抚一抚它的头来着。
沈延见来福终于平静了一些,便试着对它说了句:“不要急,你容我好好想想。”
来福眨了眨眼,在他的胳膊上挪了挪爪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懂了,却到底没有再到处乱啄了。
难怪那个人一直对他讲乌鸦是如何的有灵性、如何的聪颖,看来真有几分道理。
他进屋后也顾不得像平时一般更衣洗漱,直接寻了张纸又研了墨,画起来。
来福不如他沉得住气,虽然能忍住不吵他,却还是在他的书案上来来回回地踱步,时不时地探过头来瞧瞧,看他好了没。
沈延拿着他画的琼楼的轮廓看了半晌,总觉得若要造出一个掩人耳目的通道,还缺了些什么。柳青定是猜到了那缺了的部分,才急匆匆地赶过去。
他叭地将笔一搁。
他早该想到的。柳青走之前应当也是如他一般,做过这一番推演,她当时走得匆忙,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笔迹。他早该直接去她的房间看看的。
他以为他足够冷静,但心里到底还是乱了些。
虽然他并不希望如此,但在他心里,柳青与旁的下属到底是有些不同了。
这次若是能将他救回来,日后要稍微疏远着些。
他带着来福到了柳青的官驿,让伙计帮他打开柳青房门上的锁。
伙计听罢嗤了声,眼皮都没抬就要回绝他,却见一块泛着黄光的铜牌轻轻摆到了他面前。
他睁大眼睛仔细一瞧,瞬间变了脸色:“您是京……”
沈延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柳青的房门。
南京衙门的人若是听说他这个刑部侍郎秘密来了南京,定会有所联想,他今日向外人亮了身份,是实属无奈了。
柳青果然是走得匆忙了,连架子**的薄衾都没叠,还是刚起床时的样子。
沈延让来福留到院子里,自己关上槅扇,坐到柳青的书案旁。
他这里倒还真是什么都摆出来了,两个笔筒扣着,笔山在其间躺着,砚台摆在一边……还有几小块碎断的墨条散在一旁。
沈延的目光掠过这些东西,伸手去翻压在一旁的纸,可忽然发现这一堆东西拼到一起倒是与琼楼的外景颇有几分相似。
两个笔筒就像那两座楼,中间的笔山可以当作连廊,砚台有些矮,像是……那间茶楼,那这些碎断的墨条是什么?
他俯下身去,细瞧那几块墨条,才发现柳青将它们密实地排列在笔山的两侧……
原来如此。
不觉间他的嘴角已经高高地扬起。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这人要是赔进去,也是衙门的损失。
……
柳青迷迷糊糊地躺着,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上下被什么东西勒着,难受得很。她想侧个身躺得舒服点,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抻着脖子往各处瞧了瞧,被捆得像个粽子,被放在一块草甸子上。
这屋里除了一扇门之外,就只开了个小窗,暖黄的日光从宽大的门缝和窗纸上透进来,大概能看清这屋里的样子。
靠角落是高高累起的一堆柴火,柴火旁是两张破条凳,靠墙立着扫把、铁锨和一些掉了漆的盆盆罐罐。
她还记得她被打晕之前的事,她此时应当是在打晕她的那户人家里。
看来那小男孩和胖姑娘是一伙的,二人唱双簧就是为了抓她。
可无缘无故的,为何要费这么多心思抓她呢?
难道这家人也做了掳拐人的营生?还是他们和琼楼有关系,发现她窥看琼楼的事,为了灭口才将她擒住?
若是前者,她尚有一丝生机,若是后者,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说话,模模糊糊地,好像提到她们“抓的那人”。
那不就是她?
她将身子尽量往外蹭了蹭,可还是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她原有些泄气,但忽然见那贴墙立着的扫把动了动……
对呀,这种人家难免有耗子。
她吱吱地叫了几声,那扫把即刻定住,再不动了。
果然是耗子。
她又叫了几声,跟那耗子说她有吃的,让它过来。
片刻后,扫把的阴影里现出两只黑豆子一样的小眼睛。
“你自己都动不了了,怎么给我吃的?”
柳青噗嗤一乐:“那你怎么还出来?”
“我就是警告你,以后少骗耗子!”
柳青忍住笑:“我现在给不了你,但等他们给我送吃的,我可以分给你。”
“等你有了再说吧。” 耗子从扫把后钻出来,甩了这么一句就往墙角的柴堆去了。
“你站住,不然我告诉他们那柴堆后面有耗子洞。”
硕鼠身子一僵,缓缓侧过脸来。
“……有事好商量。”
它一路小跑地到了草甸子前,殷勤地问她:“要不我帮你把绳子咬开?”
“不用。”
光咬开绳子有何用。外面都是人家的人,她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根本逃不出。而且人家这回发现绳子断了,下回只会把她看得更严。
“你就帮我把那门缝拱得大一些就行。”
耗子听话地跑过去拱门。
门缝一开大,耗子心慌,拱完就呲溜钻进了杂物堆里。
“你……别告诉他们耗子洞在哪啊。”
耗子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柴火堆,不见了踪影。
“娘,” 门缝一开大,外面的人声就清楚多了,“咱们老这么捆着她也不是个事啊。”
胖姑娘的声音。
“那是,养着她还得费粮食。等你哥回来,趁着天黑,也把她装麻袋扔护城河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