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傻子
清晨, 江戎先起床,见**的人还在睡觉,他悄无声息地换好衣服, 瞥了一眼桌上的闹钟, 轻手轻脚往外走,关门前忍不住再往**人所在方向看过去。
苏燕婷这时候往身边摸了个空,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江戎见她醒了, 走到她身边去。
苏燕婷迷迷糊糊地看见他,主动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下。
昨天晚上骂了他一顿, 梦里也是相关的内容, 她心里颇为不好意思。
江戎脸上泛起一抹温柔的笑, 柔声道:“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儿。”
“嗯。”苏燕婷闭着眼睛, 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沉沉的闭着眼睛。
江戎在她额头上落下几个吻,万般不舍离开了房间。
虽然昨天晚上起了争端, 但是吵完之后,夫妻俩关系更加黏腻。
早训结束, 江戎盯着裴团长看了半天。
裴团长今天火气贼旺, 一整个上午都在骂人, 训了这个训那个。
江戎:“……”
裴团长的“狗腿子”他没见着,倒是天天看见他“狗急跳墙”。
团长训完,政委说话。
一群人想哭。
苏燕婷傍晚登上了钱副师长家,钱家很大, 有个大院子,成惠娟在院子里养了鸡, 种了菜,院子里还有一颗枣树,在夕阳下反射出金子的光芒。
成惠娟见了她露出了笑脸:“小苏,你可算是来了,我们玲玲正在家呢。”
“你帮我劝劝她吧,她现在折腾刺绣,闹着买了缝纫机,要给她对象亲自做一块手帕……”
成惠娟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她现在年纪大了,回到家里总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爱听人唠叨,也不爱跟爸妈说话,现在一心要嫁人。”
“坐,进来坐会儿,我给你倒杯茶——你怀着身子,我给你倒杯糖水吧。”
苏燕婷:“不用了,我跟玲玲聊聊学习上的事吧。”
她手上拿着一本《数理化自学丛书》。
成惠娟:“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多聊聊,多交流交流。”
成惠娟把苏燕婷带去了钱玲玲的房间,敲敲门,钱玲玲一脸不耐烦将门打开,看见成惠娟身边苏燕婷的时候,她目光一愣。
这个年轻的女家属真漂亮,一点都不像是那种嘴碎势利眼的八婆。
苏燕婷也在打量钱玲玲,她穿着简单的蓝布衣,歪着脑袋,两条散散的麻花辫,吊梢眼,厚嘴唇,表情显得十分不耐烦。
杂乱的碎发黏在她的脸颊旁,钱玲玲撩了下头发,没好气道:“进来吧。”
很显然,钱玲玲知道苏燕婷的真正来意,她是母亲成惠娟请来的说客。
成惠娟笑了:“你们聊,你们聊,燕婷你多跟妹妹说说话。”
苏燕婷拿着书走了进去,在一张红木椅上坐下,钱玲玲没穿袜子,穿着拖鞋走到自己的床旁,上床,盘腿,拿起一旁的簸箕和针线,自己绣自己的手帕。
苏燕婷简单扫视了一遍整个屋子,有书架,有床,有桌子,东西的摆放不太整齐,偏杂乱,她的床单是紫红色的花。
房间的窗户正打开着,并不闷热,屋外送来清凉的风。
苏燕婷懒懒坐着吹风,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肚子,享受这样闲暇不用做饭的傍晚,等会儿还能喝个鸡汤,夜里老公来接她回去,如果她懒得爬楼,就要让江戎抱她上四楼。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这么一想后,苏燕婷的心情十分愉悦。
房间的门紧紧关闭着,钱玲玲心情焦躁地拿着针线,有苏燕婷在一旁坐着,她完全沉不下心,针尖连续扎了她好几次。
然而十分钟过去,苏燕婷仍然没有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钱玲玲将手上的簸箕和针线扔到一旁,“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酝酿怎么劝我,我跟你说了,没用!我妈是不是来找你劝我结婚谈对象找工作的事……你就算给我讲那些大道理全都没用!”
“我妈她就是嫌贫爱富,她看不起安平,明明安平那么努力……她就带着偏见的眼睛!”
“她还让我跟你学习,说你一来就考上了营业员……安平他们工作那么忙,就应该找个全心全意照顾家里的女人当妻子。”
“你有工作你好了,顾不上家里,你男人和孩子受委屈,你以为你丈夫会高兴吗?”
……
苏燕婷还没说话,钱玲玲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苏燕婷听她一直说话,没有出声打断。
钱玲玲说了一会儿,见苏燕婷还没有任何反应,她说不下去了。
苏燕婷:“你说完了?”
钱玲玲冷哼了一声:“你不用开口劝我了。”
苏燕婷点点头:“在这里说话,外面听不见吧?”
钱玲玲疑惑:“?”
苏燕婷灿烂一笑:“钱玲玲,我觉得你说得都对,我本来就不想来劝你,是你妈求了我好久,我就来走这一趟,现在看你这么坚决,我也不再浪费口水了,我知道你这样是劝不住的。”
“我支持你,我也不劝你。”
钱玲玲:“???!!!!”
苏燕婷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我走来这一趟也不容易,咱们在屋子里磨蹭一会儿,先糊弄过你妈,就当是我劝过你了,劝不住,等下我喝碗鸡汤回去。”
苏燕婷接了成惠娟的活,事先在脑子里预设过怎么来劝说钱玲玲,她想过很多很多的说辞,同样站在钱玲玲的角度想了无数反驳的话。
她越想越觉得不太舒服,如果真要这么直白的来劝人,那明显是劝不住的,指不定自己还要落个“多管闲事”的帽子,反而被气得身体不舒服。
苏燕婷怀着孩子,本就不想生气,也不想跟人辩论。
所以,她想了想,来钱家这一趟的前提应该是:
——放下助人情结。
能不能劝得住钱玲玲,跟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她就算被男人耍得团团转,也跟苏燕婷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江戎也说得对,她想要吃几只鸡,犯得着上别人家来吃吗?
所以,她轻装上阵,没有任何负担,劝得住就说几句,劝不住——反正别让自己生气。
最重要是愉悦自己,保持情绪稳定。
苏燕婷好整以暇看着钱玲玲:“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劝劝你妈,让她看开点。”
“解决问题”并不只有一种答案,可以想办法解决问题,也可以想办法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钱玲玲脱口而出:“为什么?”
钱玲玲被苏燕婷这一连串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苏燕婷不是被她妈成惠娟请来劝说她的吗?还刻意选了个她爸不在的日子,为了应对苏燕婷,钱玲玲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驳斥她的话,现在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苏燕婷说她不仅不会劝她,她还可以帮她劝说她妈!
钱玲玲第一次碰上这么奇怪的人!苏燕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什么为什么?”苏燕婷笑了:“钱玲玲,我们之前并不认识吧?我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干嘛要来干预你的选择。”
“事实上,除了你母亲外,没人在意你究竟嫁给谁,要不要工作,想不想学习。”
苏燕婷继续道:“你说你不打算工作,要全心全意照顾家庭,这是很好的一件事,现在外面的人为了工作抢破头,而你却把宝贵工作机会让给别人,这种无私奉献的行为要鼓励支持。”
“我很佩服你,因为我一来,我就想争取一个好工作。”
钱玲玲:“你……”
钱玲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虽然苏燕婷句句顺着她,可她觉得憋得慌,她很难受,她觉得不对劲,可又想不出不对劲在哪。
她的第六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看了笑话,她觉得苏燕婷表面迎合她,背后肯定在用一种看憨逼的眼神看她。
就像在说:“你看,这个憨逼不用功,这个憨逼居然傻成这样!”
“除了她妈根本没人关心这个憨逼!”
……
这种宛如被人当成傻子的不适感遍布钱玲玲的全身,她的心潮波涛翻滚,她感觉到很不适,让她下意识想要反驳苏燕婷的话。
钱玲玲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嘲讽道:“你认识字吧?我这有好几本书,你要不要看看?”
苏燕婷好奇地去看是什么样的书。
钱玲玲递给她两本书还有几篇杂志上的文章:“这上面的女人,个个都是让人学习的榜样,她们无私奉献,崇高伟大,牺牲自我,奉献家庭,安平说,他最欣赏这样伟大的女人。”
苏燕婷翻了翻,她发现这些文章把女人描写的极其“完美”,各种美好的词都添加在她们身上,美好,无私,善良,忍耐,没有嫉妒心,宽容,一心奉献,处处为她们的男人和孩子着想。
就像是一些武侠小说的女主一样,全都是男作者美好的幻想,这些女性角色表面确实真善美,贴心给男人送钱送秘籍送温暖送大腿。
男人呢?都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女人呢?从一开始就吃苦耐劳忍耐“真善美”,靠真心换得男人浪子回头。
真是呵呵哒。
小时候,苏燕婷也喜欢这种真善美的女主角,向往成为这样的女人,久而久之,她就发现,这种风气起来后,往往就会对女人的道德水准要求很高。
男人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所以他怎么赌博好色好斗……这些都是可以原谅的,他们只要有一点好处,就会被大夸特夸。
而女人呢,从一开始就被要求不能有一丁点妒忌心,要忍让,善良,包容……她们只要有一丁点的坏,就要被大批特批。
各种被冠以“崇高母爱”的文章亦是如此,必须要母乳喂养,要无条件接纳孩子,不能乱发脾气,当一个母亲,必须要做到这样,必须要做到那样……如果不能做到任何一点,女人自己就会感觉到十分愧疚,周围人也会对她横加指责,仿佛自己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家庭……
而男人呢,他工作这么忙,还愿意“帮女人”带孩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些看似很美丽崇高的角色形象,实际上就是束缚在她们身上的一道道枷锁,让她们自己时时规劝自己。
所以当个坏女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没心没肺点,事事不必苛责自己,不要把太多的责任压在自己身上。
苏燕婷:“这些书挺不错。”
钱玲玲十分大方道:“我可以把这些书借给你看。”
钱玲玲这时如同一个神圣的传教士一般,要把眼前的庸人吸纳进自己的教会。
她的母亲成惠娟就是个自私的庸人,不能理解她,而眼前的苏燕婷很年轻,或许她能理解她。
苏燕婷:“我不看这些书,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了一个想法。”
钱玲玲好奇:“怎么?”
苏燕婷:“我得去新华书店找找看,有没有那种描述好男人的书,教男人怎么做一个真善美的负责任有担当好男人,最好他也任劳任怨,有包容心,善良忍让。”
钱玲玲:“???!!!你想干嘛?”
苏燕婷:“我要把这些书摆在家里,让它们时时规劝我男人向书里面的男人学习,说我很欣赏里面的男人,他要是做不到,就应该对我感到愧疚。”
钱玲玲眼睛里全是莫名其妙:“你,你怎么能这样?”
“你也太自私了?你根本不是个好女人!”
苏燕婷:“我没想做个好女人,当一个普通女人就行了,没出嫁前我爸妈对我好,结婚后,我希望我男人对我好,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当一个好丈夫和好爸爸。”
钱玲玲:“你怎么就不能去体贴体贴他呢?”
苏燕婷:“我男人是军人,他工作忙,我理解,我可以从行动上体贴他,但是在思想上,他必须对我感到愧疚,而不是把我的一切付出当成理所当然,以工作为借口,高高在上对我提出各种要求。”
钱玲玲:“……”
她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从何反驳,她脑海里出现了孙安平的身影,他们相处的时候,他总是在暗示这个战友的家属怎么怎么样,那个战友的家属怎么怎么样,以后她要怎么怎么样……她心里努力地想符合孙安平所期待的标准,若是做不到,她会感到内疚,好像自己配不上他。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愧疚呢?
“钱玲玲,你不用劝我,我也不劝你,你已经成年了,没有人能干预你的选择,你父母也不能,既然是你心甘情愿过那样的日子,你倒不如花时间,多劝劝你妈。”
“久了她自然会看得开。”
“事实上你跟你对象结婚之后,你和父母的关系也会越来越远,你妈看不看得开,也对你影响不大,你别太放在心上。”
钱玲玲咬咬嘴唇:“你这个女人,你,你太会说话了,虽然你明面上没说,但我觉得你处处在骂我是个傻子。”
更可怕的是,她也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