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唐霜确实被惊吓住了,夜里便要去寻邹沢,可人到门口又顿住了。

孟鹤之在一旁抚着她,察觉掌中小手用力的握着自己,心如刀割,将她抱在怀中。

“不去了。”“唐霜忽然道。

孟鹤之了然,温声问:“怕添乱?”

唐霜抿唇,眼眸颤了颤:“我都急成这副样子,长姐姐夫应当更着急,我去,是施压,是添乱,除却哭哭啼啼,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者,姐夫未必叫长姐知道了,长姐若是不知,我去了,这事便戳破了,姐夫又要应付姐姐,应付我,还要想着帮衬父亲,该焦头烂额了。”

孟鹤之一贯知晓她顾全大局,但见她如此,难免心疼。

攥了攥拳头,不禁暗恨自己,此刻不能顶起这片天,叫她如此惶惶不可终日。

今夜外头犹如唐霜心境,雨疏风骤,狂风呼呼大作,吹的窗扉吱吱作响,烛火微微闪闪,帷幔半散。

孟鹤之和衣侧躺在外,手轻轻拍打安抚着睡在里侧的唐霜,见她迷迷糊糊的睡去,轻舒了口气,伸手擦了擦她眼角余泪,眼里闪过狠戾。

孟廊之,今日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轻轻唤了一声“阿唔”见人没应,与她掖了掖软被,才轻手轻脚的下了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守在门外的夏添见是孟鹤之,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问:“公子,你这是?”

孟鹤之看了眼屋内,叮嘱春织道:“我出去一趟,你守着她,若是问我去哪,只说我去了书房,我去去就回。”

春织点头应是。

孟鹤之抬脚便出去,夏添忙执伞跟上,出了院子才问:“公子,这样大的雨,去哪?”

“套马,去趟邹家。”

夏添不敢耽搁忙道:“是,小的这便去安排。”

孟鹤之有问:“姚七呢?”

夏添还来不及作答,身后忽传来一声应答:”公子寻我?”

两人回身看去,便见姚七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到他们身后了。

他虽撑着伞,身子却湿了大半,怀中抱着个箱子,约莫是为了护着这箱子的缘故。

孟鹤之颔首,对着夏添道:“去办。”

夏添看了眼姚七,才缓缓退下。

“巧了,姚七也是来寻公子的。”姚七将伞扔在地上,擦了擦微湿的脸,眼眸晶亮问道。

孟鹤之没答,开口道:“我名下的铺子,私宅,良田都列个单子出来,能变卖变卖,能租赁租赁,有多少算多少,三日之内,全部转成现银与我。”

姚七闻声一惊,愣了下,见孟鹤之神色认真,便知是什么打算:“公子想救唐大人?”

孟鹤之看了眼姚七,这府上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不过两个时辰竟都知道了。

他抿了下唇,没答,只是道:”速去办。”

姚七见他要走,忙喊了一声:“公子,都这个时候,你求一求老爷子,老爷子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姚七只当孟鹤之脾气硬,直到此刻都不愿意低头。

却不想孟鹤之事旁的打算。

孟鹤之回身看了眼姚七,脊背挺直道:“瞒着,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跟着着急上火做甚!”

姚七面上闪过一些尴尬,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箱子,递了上去道:“迟了,公子,老爷子都知道了。”

孟鹤之神色一凛,姚七打哈哈道:“老爷子好的很,好的很,公子不必担心。”又看了眼手中箱子道:“这是老爷子答应公子的事,已经提前备好了。”

孟鹤之手指微颤,目光一滞盯着那木箱子看,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自知晓后,便叫小的将东西送来,也真是巧了。”说着便将箱子递交给了孟鹤之。

里头应当都是地契,单票,倒是不重,轻飘飘的,可这重量却似千斤,沉甸甸的落在了孟鹤之心头。

“多少?”孟鹤之忽然开口问道。

姚七只当孟鹤之怕不够,忙道:“公子放心,定够了的,这些东西都是姚七亲自负责。”怕孟鹤之不信服,琢磨了下道:“这是贺家一半家产,公子觉得够不够?”

话甫一落下,便见孟鹤之瞳孔骤缩,紧紧的攥着手中木箱,他想过老爷子或许会相帮,却没想见,竟舍这大半家业,贺家一半家产,已可敌国,想来比这国库还要富足。

“怎么来的。”孟鹤之问。

贺家便有家产,大多都套在生意里,就算是想拿,也不至短时间拿出这样多来,这实在不对。

姚七这才惊觉自己话说多了,想起老爷子交代,有些紧张囫囵道:“就,就是抵了些宅子,再加上钱庄的现银,便,便这么多了。”

怕孟鹤之再问,忙要告辞离去:“东西既送到了,那小的便回了。”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肃道:“站住!”

姚七立时便定住了身子,动都不敢动,一副苦大仇深模样道:“姚七都说明白了,公子不信?”

“我问你,怎么来的!非要我亲自去问外祖?”

姚七忙摆了摆手,认栽了,看了眼那小箱子一五一十道:“确实变卖了些许产业,里头也有钱庄的银子,若是时日够长,那倒也不急了,只是唐大人的事急,短时间内想要凑足,实在不大够,老爷子没法,卖了南广的大半基业,还,还拿出自己过身准备的棺材本,凑了凑,才算将将够。”

“你说什么!”孟鹤之大为震撼,转身便要去寻贺耽:“你就由着他!”

姚七忙拦住他道:“公子!别去了,这东西都已变卖出去,便是你如今去找老爷子,也是毫无办法的,老爷子的脾气,您知道的,一旦定下的事,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爷子说了,这贺家到头来都是你的,钱多钱少都是你的,若是你觉得对不住他,那少多少,你往后都要给他挣回来。”他顿了顿又道:“可知道老爷子为何非要变卖南广的基业?”

孟鹤之垂下的头闪过困惑,看向姚七。

姚七道:“老爷子知道你不愿回南广,没你的地方,便是守着也是空的,索性便变卖了,在京城陪你,他年岁老了,只求儿孙膝下在畔,你也当如他的愿吧。”

风雨飘摇,孟鹤之失魂落魄坐在去往邹家的马车上,他靠在车壁上,闭了闭眼睛,长吁一口气,一手搭在那小箱子上,轻轻摩挲,而后竟是嗤笑出声来。

他恍然忽觉,自己这么些年是个笑话,跟毫不相干的人置了十几年的气,搭进去了时间,更险些搭进去将来,已年过二十一,却是一事无成,到底是在折磨旁人,还是再折磨自己?而那相干的,却叫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盼着,守着等着。

他果然是个混账。

那折磨了他十几年的事,在这一夜间,便想通了。

到邹家时,邹沢尚在书房。

听闻孟鹤之来了,忙命卸一将人迎进来:“你来的正好,我刚巧要叫人去传信。”

孟鹤之抿唇道:“阿唔知道了。”

邹沢一怔,神色微忡,须臾后便想明白了:“知道了便知道了吧,这事闹的这样大,总归是要知道的。”

他将孟鹤之引到案牍前,孟鹤之见上头潦草几行大字便道:“这事,请愿书?”

“是,你的法子确实有些效,虽愿意写名的不多,但其中不乏些实权的,就连蒲阁老也签了,有他在,至少能顶一顶。”

孟鹤之摇头道:“不够。”

再者他们这边同写请愿书,二皇子那边必然也收到了风声,应当也会有后招。

邹沢长吁了口气道:“知道。眼下拖的一时是一时。”

顿了顿道:“找到唐缇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孟鹤之没言语,只是将抱来的木箱子递上:“我是来送这个的。”

“这是?”邹沢不解问。

孟鹤之道:“近来战事频发,为应战事,国库想来告急,听讲近来赋税征收长不少,百姓也怨声载道,想来圣上急了。”

说起这事,邹沢神色更是凝重,这事他何止知道,皇帝日日在他耳畔叨念,要他速去征战,可他若去了,唐家要如何办。

内忧外患,叫他确实精力憔悴。

孟鹤之下巴点了点那木箱子道:“你先打开看看。

邹沢愣神,打开一瞧,待瞧清理由是什么,他愣住了:“你这是?”

“凭这些,可去各大钱庄兑换现银,黄金,有多少都兑得,这是我贺家为战事的捐赠,唯有一个请求请皇帝应允。”

他顿了顿道:“唐大人当初救过我外祖性命,若是无他,也无我贺家今日,我外祖无以为报,想贫此向圣少讨个人情,能宽恕他些时日。”

瞧瞧,连理由都已编好,

“将军,你说这些,圣上可能应允。”

邹沢心中震撼,他怎就没往这处想?

他上前拍了拍孟鹤之的肩膀道:“自然可以,圣上分的清轻重。”

孟鹤之这才轻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邹沢道:“是我轻慢了你,你远比我想的还要有智谋些,更没想到,你为了唐家如此豁得出去。”

孟鹤之垂眸不语,他不是为了唐家,他这人惯来自私,他只是为了唐霜。

两人又谈了会,直到夜深,孟鹤之才带一身潮气回了府。

他看向守在门口的春织,春织忙回:“姑娘亥时醒来过一回,奴婢说了姑爷在书房,她便没问了,方才又睡下了。”

孟鹤之闻声点头,正要推门而入,手顿了下像是想起什么来,看向夏添:“你去办件事。”

夏添凑上前去:“公子吩咐。”

孟鹤之眼神闪过狠戾道:“给孟廊之送个礼。”

二皇子府

“殿下,邹沢既能想到此举,咱也当有所防备才是。”李丹蹙眉道。

高朝闻声神色如常,只是看向一旁戚禅和问:“禅和觉得如何?”

戚禅和闻声抬眸道:“一个法子能以绝后患。”

高朝来了兴趣,往前坐了坐:“说来听听。”

戚禅和摩挲着手中茶杯道:“若是明日唐缇携自白书自杀在街头,殿下以为,这事可能了?”

高朝神色微变,一旁李丹眸光却是一亮,怕了拍大赞叹道:“确是个好主意!”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惋惜:“可唐缇不是失踪了?去哪寻到踪迹?法子是个好法子,就是可惜了,用不上。”

戚禅和对这高朝笑了笑,才道:“李大人不知道?唐缇正在二皇子手中,在这二皇子府上。”

李丹闻声一怔,忙看向高朝问:“殿下,可真?微臣怎毫不知情?”

高朝深深看了眼戚禅和否道:“他人还不能动。”

李丹闻声便急了,猛然站起身来:“殿下!什么叫不能动,此刻不动何时动!他唯有死了,在咱才有助益!”他一脸真切劝慰道:“殿下!切不可妇人之仁啊!”

高朝脸露不悦之色质问道:“你当以为,他死了,父皇真能判定唐温伯?若是不能该如何办!”

李丹闻声道:“怎会不判,亲自畏罪自杀检举生父,还能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事?”

高朝闻声轻叱道:“李大人,你以为父皇是没有证据才一直迟迟未定罪的?”

李丹闻声便默了。

那些证据,清晰又明了,是他们亲手安排的,若是承认是的,那便是承认自己无能。

高朝见李丹不言语,又看向戚禅和:“戚大人以为呢?”

戚禅和眸底沉色暗了暗,嘴角微勾,诚恳认错道;“是禅和想简单了,殿下莫怪。”

他这副样子,哪里有半分认错的意思。

高朝眯了眯眼睛道:“父皇到底还是最喜老四,板上钉钉的证据再多,他不像认,便能一直寻借口拖延,眼下本殿要的不是证据,而是权势,是能推压父皇的权势!”

李丹与戚禅和闻声纷纷垂头应是。

两人出了殿门,李丹回身看了一眼,甩了甩衣袖直叹气。

戚禅和语焉不详道:“李大人看出来了?”

李丹抐了下嘴角,神色莫名:“我怎觉得,殿下不愿动唐缇。”

哪里是什么不确信,能不能用,唯有一用方才知道,这显然是个极好的主意才是,殿下却豪不做想的否决了,李丹确实没想到。

戚禅和看了眼一旁偏殿,意味深长道:“何止是不想动啊。”

李丹不疑有他,并不知晓他眼神深意,却是听出画外音来,凑上前去问:“戚大人知晓缘由?我只知道殿下与唐缇交情不错,旁的倒是一无所知。”

戚禅和闻声却是打起了哑谜,看了眼李丹道:“不急,慢慢瞧吧,总有李大人能瞧明白的时候。”

说罢,便负手悠悠缓缓离去。

李丹一脸迷惑,而后看了眼他离去的方向,轻啐了一声:“装什么装!”

李丹走的太早,并未看到高朝出了殿后,便直奔偏殿。

门外看守见是高朝,皆纷纷垂头,喊了声殿下,便忙将门推开。

高朝推门而入,屋里小厮见是高朝,忙道:“殿下。”

高朝看了眼内寝问:“如何?”

那小厮是高朝身边近侍,王制。

闻声忙道:“今日还不愿吃,小的忧心在如此怕撑不下去,命人强灌了参汤进去。”

“动粗了?”高朝神色莫名,忽问了一句。

王制见高朝神色,身子猛的一颤,忙跪倒在地道:“不,不算的,只是他挣扎,才命人压住他手脚,殿下放心,并未伤着唐大公子。”

高朝闻声挑眉,俨然是并未听进去他的辩驳,眯了眯眼眸道:“自去领十丈责罚。”

王制浑身冷汗直冒,闻声如蒙大赦,忙垂头恳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高朝并未再搭理他,转而便进了内寝。

一进屋,便见床榻上被绑了一人,那人身穿白衣,墨发披散,生了张极好的面容。

他面色苍白,手脚被束,听见人来,忙侧目看去,见是高朝,神色陡然紧张,面上闪过的是不屈的恨意。

嘴虽未被堵住,只是出口却是含糊不清之语,微张的嘴,能瞧见他舌头是伤着的,还有血迹斑斑。

高朝转身便去点香,须臾屋子里烟尘屡屡,鼻息间多了些许沉沉香气。

高朝见他情绪紧张,嘴角带笑安抚道:“放心,本殿已经责罚了王制,他再不敢对你无礼了。”

唐缇充耳不闻,一脸的愤愤不平,虽说不出话来,却能见他仍旧张嘴,应当是还在咒骂。

高朝闻声笑了笑,食指抵住薄唇,做出了个禁声的动作,他坐在床榻旁道:“夜深了,莫吵了旁人。”

唐缇此刻口不能言,心里却咒骂不停,他无比暗恨,自己怎就招惹了这个疯子。

他不明白,这人将他又带回京城到底又想算计什么!

高朝却恍若没瞧见唐缇的戒备,从怀间取出一药品,手指点了点,粘取了些许药膏,指尖在烛火下晶莹剔透,而后便见他道:“张嘴,对你舌头好。”

唐缇觉得这人简直就是疯子,抿着唇就是不愿,高朝却是并未理会唐缇拒绝,强捏开他的嘴,而后便将手指头伸了进去。

食指碰触到唐缇唇舌时,高朝神色有些古怪。

唐缇张嘴便要去咬他的手指,高朝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打算,在他牙齿将要碰触他的手指,只听他道:“今夜咬了,明日便让你唐家死绝。”

“你知道的,本殿惯来说到做到。”

唐缇闻声神色一滞,眉眼里闪过挣扎,在他犹豫之时,高朝已经涂抹好药膏全身而退。

“很好。”高朝感叹一声。

唐缇挣扎的动弹了下,却毫无办法,只能将头转到一侧不去看他。

本以为他会如以往一般,坐坐便离去了,却不想却听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唐缇差异看去,而后猛然睁大了眼睛,高朝竟然在脱鞋袜。

下一刻,便见他和衣躺在了唐缇身旁。

高朝见他看着自己,只是笑了笑道:“睡吧。”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唐缇便瞧见高朝在自己身旁安然入睡了,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

他强撑着抬了抬头,确见高朝就躺在自己身旁,他觉得实在荒谬极了,平日里只觉得高朝比自己矮小,更多事觉他清瘦,才不显个头儿的缘故,如今躺在他身侧,他方才觉得真切,不仅仅是纤瘦,高朝的身形确实比他矮上许多。

仇人就在身侧,他却毫无办法,恨不能了结了高朝,唐缇生出被人戏弄,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在这样的复杂睡意下,唐缇居然浑浑噩噩睡去。

待他呼吸渐沉,身旁本该睡熟了的高朝却睁开了眼眸,眼里叫烛火照的发亮,哪里有半点睡意。

他侧目看了眼唐缇,嘴角笑意微勾。

烛火微微闪闪,孟家。

孟鹤之去了趟耳房,待身上没了凉气,才敢上榻。

小心翼翼刚才躺下,还未来及的喘息,身旁娇小便抱住了他,往他怀里钻了钻,本以为是她下意识所为,却听她嗡声问:“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