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秦若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她一愣,道:“没,没有呢。”
于忆梅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叹了口气, 道:“没看也好, 那就等过完了年, 若若如果有空, 就去看看吧。”
秦若不明白为什么一封信于忆梅却这么哀伤,难道,贺钧剑已经……
就像她随口对贺钧钺扯得谎一样, 已经……死了?
可是,书里提到人渣赵汗青捡到那封遗书是八二年呀, 这才一九七五年, 就算今天是一九七六年第一天, 那也隔着六年时间, 难道因为她改了书里的剧情, 导致贺钧剑提前死了吗?
秦若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冷肃, 心口莫名一堵,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迅速上了楼。
于忆梅在楼下看着她急促的背影,捂着脸转过了头。
秦若几步走回房间里, 拉开抽屉找出一封信, 迅速打开,却看到是邮递员送来的那封信,是了, 是在他们的新房床头柜的抽屉里。
她迅速又把这封已经打开的信塞回抽屉里, 转身出门去了对面于忆梅为贺钧剑准备的新房里。
推开房间的门,一切一如当初, 好像连床单上几乎没有的褶皱都没变过,窗帘是拉着的,屋里有些暗,秦若视线落到靠窗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抬脚走了进去。
她一手拉开窗帘,大年初一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这间久无人住的房间里,越发显得房间空**苍凉。
秦若躬身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翡翠镯子下面确实压着一封信,跟当初拉开抽屉匆匆一瞥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左手拿起手镯又右取出了抽屉底的那封信,放下手镯合上抽屉,秦若看了眼这间房间,又重新拉上窗帘出了门。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在这里打开这封信,兴许是因为房间里满目的喜庆吧。
回到对面自己的小房间,秦若坐在了书桌前,手中捏着信封,褐色的信封上没有一个字,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从封口处打开,取出了里面叠好的信,端看那叠纸背后他力透纸背的笔迹,就知道这封信不薄。
秦若展开,她目光没落到字上的时候,生怕看到顶格是“遗书”两个字,哪怕她口口声声对外面的人说她丈夫死了,哪怕她结这个婚就是为了守寡,可是,这和贺钧剑因为她导致崩了书中剧情而提前死亡是两回事。
她可以从容面对一个死人,可是她无法从容的去面对,去面对贺钧剑的提前死亡与她有关。
秦若目光垂落,终于落在了信纸上,幸好,不是她不想看到的那两个字。
整整五页的信纸,满满当当,只见信上道——
若若:
不仅展信舒颜,希望若若余生都佳颜含笑。
想必依若若的小脾气,如果我妈不特意提起,若若应当不会看到这封信,但是,我又了解我妈,虽然我对她嘱咐让她不要提及,若若能不能看到就看天意吧,但,以她身为母亲那点对我的偏爱,总有一天会跟若若提起,只是希望那一天晚些到来。
如果是除夕夜之后你打开的这封信,那么我应该已经死了,为国家建设而死,虽然我该大义凛然说一声死而无憾,但我贺钧剑确实是有遗憾的,那遗憾名叫秦若。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也万般纠结,我一个必死之人,那样的有去无回的情况下不可能有奇迹发生,若若还小,还有丰富多彩又漫长的人生,可我已经没有以后了,我写下我的心思,只会给若若增添烦恼,可到底不甘心,不甘心我想守护的姑娘,误会我是个骗婚的混蛋。
那么既然已经决定当个坏人了,那我就郑重告诉你,秦若同志,我贺钧剑喜欢你,是想跟你共度余生,生儿育女的那种喜欢。
在俄国那段日子,我从小见过我爸妈的恩爱,回国之后也见过他们的苦难,我记得我爸离家前跟我说,钧剑,你可能很长时间甚至余生都没有爸爸了,但是你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而妈妈是爸爸最重要的人,连你都比不上的那种重要,作为一个男人,爸爸要为了妈妈而去战斗,男儿就应该一生践诺,在爸爸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长大,好好替我保护她。
那时候我甚至不太能理解这些话,只是十年前这场运动有苗头的时候,我三叔登门要接我回贺家,要强制送我妈妈出国,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爸爸的决定,男儿一生践诺,我不会回贺家,也不会让我贺将军以任何理由伤害我的母亲。
当时年少,我只想着,我父亲贺远去参加国家研究也不能护住我母亲的话,那我就去当兵,军人家属会被社会优待,就算我死了,我母亲作为烈士遗属总不会再因为外祖家曾经是资本家而被伤害了,抱着这样的心态,我用一年的时间加速读完了大学,还记得那种没日没夜看书的日子,现在想想,其实也安逸。
一九六九年,华俄边境防卫战爆发,我上了前线,战火里也受过伤,但到底活着回来了,所以若若,其实很抱歉,当初骗了你,我不是光荣的劳动工人,我是华夏人民解放军。
我知道若若是最讨厌欺骗的,可是当初遇上若若的时候,我正在休假加养伤,是我们执行任务之前组织给的一个长假,我有个战友也是凌阳县的人,他执行任务牺牲了,而我虽然受伤了,但我到底活着回来了,我是去给他家里人送遗物的,这才路过凌河,遇上了若若。
华俄边境战之后,我在军队扎根下来,我家的情况也安稳下来了,我也喜欢上了这个可能随时面临死亡,但人性很纯粹的地方,喜欢与我的战友一起活着归家。
因为我们执行保密任务,所以不能跟若若说,这才有当初的欺骗,对不起,不论有什么原因,骗了若若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当初若若来谢我救命之恩的时候,我心想这是哪家乖巧的小姑娘,我要是这样可爱的妹妹,我们全家一定都会喜欢,事实确实跟我想象得一样,我母亲很喜欢若若,所以,请求若若以后就当我母亲的女儿吧,代替我陪着她。
我知道昨夜我和母亲的争执被若若听见了,作为一个侦察兵,我第一时间就听见了若若的动静,我知道若若听见争执想出来相劝,可是我那句混账话伤到了若若。
我母亲从小不干涉我的任何选择,只要我是个正直的人,她不介意我是贩夫走卒还是军人科学家,只是在我当年要去当兵的时候,她说我的人生不该为了她去做选择,那是第一次她劝阻我,但是我没有听从,从小她对我独立自主的教育已经让我习惯了自己拿主意,这么多年之后她对我的第二次劝阻,就是关于我们的婚姻,我父亲脱离贺家,我母亲心有愧疚,她怕我出了意外又不能阻止我,就陷入了执拗之中,最大的表现就是催我结婚生子,给我留个后,其实我妈不是这样的人,但兴许是察觉到我要去执行危险任务,虽然我瞒着她,可是从我的长假里还是查出了端倪。
起初若若提起,能不能和我结婚的时候,当时想无耻的着,这个秦家姑娘成分好,娶了不会影响到家里的安宁,性子绵软好拿捏,也不会跟我母亲闹别扭。另一方面,又想着结了婚可以把这个妹妹带回家,能糊弄陷入执拗的母亲的催婚,也能让这个乖巧的小姑娘逃离这个人性一点也不淳朴的村子,逃离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秦家。若若心地善良温柔,这是我慢慢才知道的,但是你拎着两只兔子来时,我第一眼就知道的,是若若生的十分好看,是我有限的二十六年里,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以前从来没察觉自己是个重色的人,当时答应的干脆,只当时一腔功利心思,没有任何关于喜欢的情思,可是若若伏在我怀里那一瞬间,我的手竟然想搭在你的背上,而不是头上,摸摸你的头是对可爱的妹妹,可是想轻抚你的背,那是一个男人下意识的本能,但当时我及时醒悟,不断告诫自己,我是个即将执行危险任务会有去无回的人。
回燕城的路上,坐在火车上满脑子都是你,担忧你被欺负,怕你为了那些闲话黯然神伤,跟母亲才提起你,她就笑着说我这是喜欢那个叫秦若的姑娘了,我很诧异,但又觉得好像是这样的,我没有喜欢过别人,许是对若若一见钟情我还不自知吧,我说的初见,是我暂居的清河村的那个院子里第一次见拎着兔子来道谢的若若。
我母亲得知我要跟若若结婚,我大致讲了一些你的情况,她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明明能花钱发电报的事,却把你留在那样的处境里自己走了,这是混蛋的做法,我想着也是,走时还没明白我贺钧剑喜欢若若,所以做出了把你一个人留下面对困难的混账事,我再次跟若若道歉。
因为的即将跟喜欢的人结婚了,我母亲十分开心,连我要去执行危险任务的担忧都没了,她带我去了医院检查了身体,兴冲冲的准备那些带给若若的见面礼。所以母亲做的裙子也好,还是后来拿出我外婆留下的镯子也罢,或者说我父亲十七年前走时留下的给儿媳妇的礼物,都是给若若的,从来没有变过。
我离开清河村回燕城打结婚证明之前,揍了那个赵汗青和罗爱军一顿,他们欺负若若,我很生气,这不是穿军装的贺钧剑该做的事,但,这是喜欢若若的那个男人贺钧剑该做的事。
那一晚我说的那句话,不仅惹了若若生气,也或许成为我这短暂一生的心结,原话是:“妈,本来我去执行任务应该瞒着你,可是我不想你看到我的遗物伤心,你知道我没有以后的,我跟谁结婚都是耽误人家姑娘,你催的我没办法,我才耽误了我喜欢的人。”
至于最后那句“按你的要求给你找了个家庭成分好性子绵软好拿捏的儿媳妇,你还想怎么样”,这话是我大逆不道戳她心窝子的话,因为她想让我们圆房,可是我已经耽误了我喜欢的姑娘一次,拿到那张结婚证,与若若名字并立出现在那一张法律承认的纸上,我很满足,我如何能再耽误第二次?所以母亲的催促和前面一些争执谈话让我说出了那句伤了你们两个人的话,我是个混蛋,在这里为这句话道歉,对不起若若。当晚跟母亲到后来心平气和谈话之后她也理解我了,我也道了歉取得了她的原谅,我走的那天,我在若若耳边解释过了,可是若若熟睡我不忍打扰,就想着,如果老天爷厚待我,我还能跟若若再见,那我到时候一定好好道歉,再亲口跟若若诉说心意。
因为这次任务,组织上给了我们一点权限,我的优待我用在了与若若的婚姻上,等我死亡手续送到燕城的时候,若若就不是我法律上的妻子了,但你还是贺家的人,受烈士遗属待遇,婚嫁自由。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的牛皮纸袋里,是给若若办好的一应手续,如果以后时代变好了还能恢复高考,若若就去读书吧,若若照顾清河村的骆老师,就能看出是个爱读书的小姑娘,那时候如果若若出国留学想必也是可以的,一应事宜我这些年攒下的津贴和阵亡抚恤金应该都够的,这些都是若若的。
这些事情我都跟我母亲说过,她也同意,至于我爸,如果能回来,我给他留了信,以他对我母亲的爱,应该也能理解他儿子的所有决定。
可能若若会骂我混蛋,明明已经说错话把人伤害了,临死前还不好好死还非得留下一封信扰人安宁,贺钧剑简直就是个大混蛋。
但这个混蛋他就是爱上若若了,他都已经死了,若若就原谅他吧。
床头柜里那些票,是我昨天兑换的,匆忙来不及多准备,主要是忙着办理牛皮纸袋里那些手续,对了,组织上给我分了一套房子,面积不大就只有九十八平米,钥匙和房子过户证明还有地址都在袋子里,如今是若若的了,如果若若和我母亲相处的不错,兴安路红砖巷子的小楼就是若若的家,如果若若不愿意和她一起住,那就去自己的房子里住。
如今要走了,才可惜没有趁着活着的时候好好和若若相处,如今回忆起来,画面都短的让我舍不得,昨晚月光下,我几次都不想放开若若的手,多谢就那么牵一辈子,从青年时期到白发苍苍,印证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终究是使命释然,纵然我满心的不舍得,有对这人间的留恋,有对若若的眷恋,但我只能勇往直前,为了更多人的安宁生活,为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的家人和爱的人,我义无反顾。
世上优秀的男儿还有很多,只盼着我的若若,有人替我护她周全,余生有人疼爱再不受委屈,再不会生气伤心,好好的快乐健康的活到一个白发老奶奶的岁数。
我作为军人,本该明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可我还是奢望,奢望我在地下等若若八十年,在没有战火的来世,我能早点遇上若若,那时候我一定用最大的诚意再娶若若为妻,伸手拥你入怀,陪若若一世到老。
最后,若若别难过,你看我们认识的时间其实也不长,我进入若若的生活也就一个月时间,那若若就用一个月时间忘记关于我的一切吧,然后好好生活,做个快乐的小姑娘。
愿若若珍重万千,余生欢颜。
一滴泪连同秦若模糊的视线一起落在最后一个字上,她心里就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她想说,贺钧剑你别愧疚,我也是骗你的……
不是说好要守寡的吗?不是早就说好了这个男人死了她拿到守寡身份就替他照顾家人作为回报吗?
秦若奔到新房里,颤抖着手拉开第二个抽屉,抽屉底部静静躺着的牛皮纸袋里,细看确实有一个钥匙顶着纸袋的形状,她打开,一串钥匙,一叠盖章的证明,钥匙下,是一份过户证明,房主,秦若。
抽屉也没合上,信纸飘落在地,秦若的身影已经夺门而出,“噔噔噔”一声急促的下楼声,于忆梅听到动静才转头,一样的泪眼迷蒙的两人,面面相觑。
“妈,他执行任务的地点是哪里?”
秦若抓住于忆梅的手,才问出口,又后知后觉的念叨道:“对了,我可以算。”
她看着于忆梅的脸,可是泪光挡住了视线,怎么也静不下心,怎么也看不清。
是了,她心痛流泪的时候,已经跟贺钧剑牵扯上了因果,看于忆梅的子女宫是看不到的。
“若若,”于忆梅攥紧她的手,哽咽道:“钧剑他可能已经……你别哭,咱娘儿俩都别哭,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等……”
她闭上眼睛,忍着刀扎一般的心痛道:“等,等送烈士遗物的同志来……”话到此处终究是说不下去了,忍了一夜的难过与眼泪这一刻爆发,于忆梅无声的眼泪汹涌,趁着身上素净的衣裳和鬓间的白发,整个人瞬间苍老。
秦若试图按下心里的烦乱与难过,她努力的勾勾唇角,心道,这是贺钧剑的阴谋,为了套牢她陪伴于忆梅……
可是,在贺钧剑面前的,从来不是玄学大佬秦若,而是一个兔子都提不动,会脸红害羞,要人照顾保护的身体不好的弱鸡秦若呀。
厨房里洗涮昨晚锅碗瓢盆的刘嫂听到动静伸出头来,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叫门声响起——
“请问于忆梅女士和秦若同志住这里吗?”一道年轻的男声想起。
秦若安抚的把哭的心神憔悴的于忆梅按坐在沙发上,出门看到身穿军装的年轻军人,心里一痛,她还没见过贺钧剑穿军装的模样呢。
“我是秦若,请问同志你有什么事?”秦若道。
“大过年的打扰你们实在是不应该,但是情况紧急,请家属跟我们去辨认贺钧剑同志的遗物和……和遗体。”
多年以后,秦若也无法忘记那一瞬间,她听到贺钧剑的遗物和遗体几个字时的那种难过,是眼泪都流不出来却瞬间抽干了她浑身力气的那种绝望。
闻讯走到门口的于忆梅,顺着门框倒了下去,刘嫂急忙奔出来抱起她。
来通知烈士遗属去领遗物辨认遗体的军人同志瞬间奔进来救人,秦若怔怔的站着,听不见刘嫂的惊叫看不到于忆梅的哀伤,刚才擦肩而过匆匆一眼,她瞥过他手中名单上那长长一页的名字后面“疑阵亡”三个字,而贺钧剑,名字在第一个。
秦若转身走进房门,于忆梅心神大恸引起的晕厥已经被救醒了过来,她从沙发上挣扎着坐起来,就像一个病弱的老将重上战场时披上了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冷静的对那军人同志道:“同志你好,如果已经确定阵亡,为什么需要遗体辨认?”
如果不是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压不住的声线,与在门口心神受创晕倒的人判若两人。
“因为……因为……”军人同志说了两个因为,却满脸为难的说不出口中的话。
“你直说吧同志,我们能接受。”秦若走到于忆梅身侧,攥住她的手,对那军人道:“这是我婆婆,我是他妻子,你直说吧,一切结果我们接受。”
那男同志一狠心,直言道:“因为遗体……没有完整的。”
而且他没说的是,不仅没有完整的,还……
也不是他们非要大年初一来报丧,只是,多耽搁一分钟,那些遗体残骸就难辨认一分,烈士前辈们已经壮烈牺牲,总不能死后还魂魄不宁。
没有完整的……怪不得他在走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诀别的信,她那天早上睡着了,都没见他最后一眼。
今天大年初一,本该喜庆的日子呀,窗户上还有刘嫂贴的红窗花,刚才那新房里,大红的床单被套……
秦若忽然不合时宜的记起小时候陪着爷爷看《大破天门阵》那出戏时的情景,杨宗保战死时死讯传来佘太君正在过寿,杨家七个儿媳妇和孙媳妇穆桂英拿起那朵红珠花却怎么也簪不到发鬓上去,她问爷爷为什么这些人看着红花会哭,她可喜欢小红花了,爷爷告诉她,红的像血一样的喜庆,在亲人去世时会扎的人心都疼。
那时候不懂的情绪,时隔两世,连同当年电视上那朵鲜艳好看的红珠花在这异世的大年初一,宛若一柄利刃直插心脏,疼的秦若连指尖都颤抖。
秦若手里于忆梅的手冰凉的像一块冻在三九天的枯木,仿佛生机尽失,于忆梅道:“好……我们知道了,什么时候去辨认。”
那同志道:“就……下午统一的车会上门来接,因为离得比较远,时间紧迫。”
“好,我知道了,我们会准时去,你忙去吧同志。”于忆梅看了眼他手中的名单,虽然看不见字,但那上面的人,那些人背后的亲人,也应该和她一样吧,但不论生死,都该去接他回来的。
等那位同志走了以后,刘嫂已经把家里为过年做的所有鲜艳的装饰取了下来,她摸着眼泪进了厨房,她嘴笨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若若,对不起,妈妈不该让你看那封信的,前次钧剑来信就是嘱咐我这个,可是我终究是有私心,我儿子第一次动心喜欢的姑娘,还没亲口告诉她,我不忍心他满心遗憾去了,我说错的话没有机会再跟他细说,一个没忍住把你拖下了水。”
于忆梅这段时间越是临近过年她心下越慌越难过,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她不能颓废悲伤,不能让儿子走的不安宁,她阻止不了儿子的选择,那就默默成全他的责任担当,只是最后终究没有忍住还是自私了一把,把这小姑娘拖下水了。
“没事,妈,我该知道的,毕竟我是和他领了结婚证的妻子。”
“我去找他,”秦若抱着于忆梅,轻声道:“是生是死,我把他带回来,他带我出清河村,我带他回燕城。”
秦若看着自己的左手,这一刻,第三十六卦明夷卦的卦象解读骤然清晰——明夷,君子受困,静观慎行。
受困的是贺钧剑,卦象警示不要轻举妄动的是她。
原来书中贺家这个一笔带过的背景却这么惨,贺远为了国家为了妻子隐姓埋名参加研究,明年回来,得到的是儿子成了烈士的死讯和妻子大恸去世的悲剧。
没错,秦若看着于忆梅的脸,于忆梅本来的命数,在贺钧剑出事时是就会去世的,到底是她在她房间里布下的阵法没有白费。
既然已经改了于忆梅的命数,那贺钧剑一定没有死。
她生平最恨人威胁,天道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偏不!
反正也回不去现实里,在这里是生是死又有何惧?
“若若,你还是个小姑娘,见尸体的事……妈妈去吧。”
于忆梅以为秦若说的是她去辨认尸体,她心下感念这孩子对她的体贴相护,但儿子身上的特征,这孩子也没见过,小姑娘没见过惨烈的尸体,别吓到了。
她杀过人,她解剖遗体做过实验,她不害怕,儿子已经……她总得把他带回来好好安葬。
“不是,”秦若摇头,指尖窜起一缕符火,她道:“这就是我一直瞒着妈妈的秘密,也是我出去忙碌的原因。”
于忆梅的震惊一瞬而过,她抱住秦若道:“别去,妈妈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若若这个女儿了。”
她道:“若若应该知道了,钧剑走的时候说,让我把你当女儿一样,要宠着你关心你,你不要去,你再厉害都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不要去。”
秦若道:“我是玄学师,我不仅能捉鬼,我还能招魂,他活着,龙潭虎穴还是战火前线我都能把他找到带回来,他死了,我把他的魂魄也要找回来。”
她说着抱住于忆梅,“妈妈你等等我,我去算一卦,看他还活着吗?”哪怕心下难过,她还是道:“万一呢,万一他还活着,我就去找他,如果他……那我就不去了,你先等等我。”
说完,秦若快步往楼上走去。
于忆梅想叫住她,却只看法她一闪而过的背影。
秦若上了楼,先回到新房里把抽屉里的东西归位,然后捡起散落一地的信纸,好好的折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先把信纸放进抽屉里,她找出了那朵书桌上贺钧剑信里寄来的风干的兰花,又取出那枚齐国六字刀币,她要起卦占卜。
哪怕名单上贺钧剑已阵亡,她不亲自验证她不甘心,两辈子第一次动心,秦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初见对贺钧剑就起了色心,才能在听到他那句话时那么生气,其实很多个瞬间,她这个想守寡的人都不坚定的满心欢喜了,那些也许早已假戏真做的故作羞涩,两辈子唯一的柔弱只有他贺钧剑见过。
天道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可是那个给她安排好后路或许命悬一线,她怎么能不动!
秦若拿起那朵干花,这是贺钧剑最后接触过的东西,他离开三个月不到,这是唯一能卜算他生死和最后位置的东西了。
她抽出齐国六字刀币上一丝功德紫气,渡在那风干的兰花上,兰花的花瓣与枝叶随机掉落,落在了桌子上形成了卦象。
秦若屏住呼吸低头去看,只见桌上花瓣兰枝形成了两个卦爻,阴爻为艮,阳爻为乾,为易经六十四卦第三十三卦——遁卦。
下下卦,遁世隐退,明哲保身。
这又是再警示她不要插手贺钧剑的生死?
那么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死!
秦若看着那干花光秃秃的枝干,毫不犹豫的刺破手指把自己的血滴了三滴,随即,她又拿起那枚功德币,不要钱似的把上面的功德紫气往干花那光秃秃的枝干上渡去。
花枝最后的躯干断裂成几节,落在桌上又形成了新的卦象,阴阳两个卦爻却都是坎卦,这是周易六十四卦第二十九卦,卦象也是下下卦的坎卦。
水中映月一场空,只见光影不见人,千山万壑遍寻去,只见棺材不见人。
虽然是个下下卦,但秦若心下大定,贺钧剑还活着,是被困在墓地里了!
坎卦为两水相叠,又水为汉!
汉代的墓,那难道在西北地区秦省?不对,她是秦省出来的,这卦象跟她没有任何牵连。
山南水北,坎为水,在北面,有土,再加上一个千山万壑,秦若皱着眉头在桌上画着,最后,出现了一个疆字,有山有水有田,还有沙漠!
贺钧剑提到的沙漠!
他被困在北疆了!
正在这时候,“咔嚓”一声脆响,面前的书桌上,她刚才落卦象写疆字的书桌上,毫无预兆的出现了错综的裂痕。
秦若面无表情的把桌上的碎屑扫进垃圾桶里,修行就是与天道挣命,别说是给她桌子上劈个裂痕,就是冬雷震震她也丝毫不退。
她不起念便罢了,如今起了念头,她不可能退缩!
看了眼自己右手手臂,这安静的兽头九环刀她不放心。
秦若下楼,于忆梅已经换了外出衣裳等着车子来就去辨认儿子遗物遗体,是一身黑色的棉袄,刘嫂红着眼睛端了白粥出来,“太太,若若,吃几口粥吧,总不能让钧剑他走不安宁。”
“他还没死!”
秦若一句话,惊得于忆梅转身,满眼含泪希冀的看着她,“若若?他……”
刘嫂也是,手里的筷子“哐当”一声撒了一点,她蹲下身一边捡一边双眼死死盯着秦若,嘴唇颤抖眼泪直流。
秦若坚定的眼中含着淡淡一丝笑意,“没死,确实还活着,但是情况不太好,很危险,三个小时后我要去救他。”
于忆梅慌乱的握住秦若的手,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若若……这,这是真的吗?要不要上报国家?”
不等秦若回答,她又道:“我去贺家求贺老爷子,我认错,我怎么样都行,我不执拗我不争这口气了,只要把我儿子救回来,我怎么样都愿意!”
她说着就要夺门而出,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些年她住在这方丈夫和儿子护起来的红砖楼里深居简出,这是于忆梅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妈不用。”秦若及时拉住她,“不用去,普通人救不了,连枪都救不了,给我三个小时时间,我去把东西准备好,我这就上路去带他回家。”
时间紧迫秦若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安慰于忆梅,只是对刘嫂道:“刘嫂,我走后妈妈就交给你了,下午认领遗物的车你们坐上去,就当去给那些钧剑的战友送别,相信我,他活着!”
说完,她又快速上了楼。
这一刻,秦若无比庆幸感激朱老板和刘大顺给她准备的那些香烛黄表和朱砂。
她要祭炼五帝钱辟邪剑,齐国六字刀币确实可以镇一切邪祟,但她今天占卜用了不少,其余的要留着救贺钧剑的命,一丝都不敢浪费。
秦若在桌上铺开大大的黄纸,手指刺破蘸着朱砂画了聚灵符八张,祭炼符八张,之后,她拿起八张巨大的聚灵符,以她的房间床前的空地为核心,朝着四面八方各自拍过去一张,她指掐玄清诀口中道:“天地灵气汇聚于此,供我祭炼法器济世救人!”
之后又各自点出一滴血压住了符脚,聚灵阵顿时生效,天地灵气汇聚于此,连窗台上的关公爷木雕都睁眼了一瞬间,引起的异象秦若已经顾不上了,她又迅速在各个方位拍下祭炼符,如此,才把那雷击木和五枚五帝钱辟邪剑拿了出来。
旁边的檀香无火自燃,秦若左手拿起那节槐树雷击木,右手拇指把无名指和小指压在掌心其余中食二指并作刀,朝那雷击木削去,双指带起的一道淡光宛若刀锋,几分钟就削好了木剑的雏形。
秦若拿起那枚秦半两钱,把手上的灵气淡光往方孔里灌去,直到再也灌不进去,她这才拿起秦半两钱往削好的木剑剑尖第一个位置处一按,指尖血滴下一滴,以指做刀,刻下了祭炼符,祭炼符成那一瞬间,钱半两钱失去了踪影,只见木剑上却出现了一个秦半两钱的图腾,紧接着,秦若拿起那枚汉代五铢钱,一样施为,到开元通宝,再到宋元通宝,都如法炮制。最后,那枚锈出水的永乐通宝已经除了锈迹露出了原本铸造之初的模样,正好被秦若祭炼在了剑柄前一寸的地方。
最后,就剩下剑身上九九八十一道镇邪纹了,秦若毫不吝啬的给剑锋抹上一道指尖血,然后到底还是牵引出了一丝功德紫气渡在了剑身上,最后,她以指为刀刻下八十一道镇邪符,檀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绕着剑身打了个转儿不见了。
房间里的十六张符纸瞬间无火自燃,祭炼阵和聚灵阵双双尽破,她的五帝钱辟邪剑成了!
外面的天空中开始洋洋洒洒的下雪,鹅毛大雪让天地仿佛都白了。这一道红砖巷子里,各家小楼的红墙上,本来冬天已经干枯的紫藤萝藤蔓焕发生机,在这大冬天的白雪里,显得生机勃勃,尤其贺家的小楼上,枝繁叶茂,紫藤萝花苞开的花团锦簇。
秦若撞上齐国六字刀币,獓因像,以及獓因像前那块佛雕玉佩,这是当初占卜明夷卦的契机,最后卦象是落到了贺钧剑身上,显然二者有联系。
她换上棉衣穿上皮靴,出门前,阳台上那画里的女鬼柳如玉叫住了她。
“大师,那人是何人?你这番情义她可配?”刚才那汹涌的灵气让这画里的女鬼也有受益。
秦若回头,看向阳台道:“他是我第一个动心的男人,是我法律上的夫君。”
女鬼幽幽叹气,“奴家前车之鉴在此,大师也看不开吗?心疼男人倒霉一生,你可想好要去?”
“我能救他,我就有本事杀了他,他敢伤我的心那我要他的命。”
秦若眉眼间轻描淡写,却张口就是狠辣的话,陈阿娇的复仇在她看来不算高明,她秦若敢动心,就敢兜底,她冒天道大不为去救的人,哪怕以后情缘散尽各奔东西,只要好聚好散她就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