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兴安路往西走就到隔壁的解放街了, 秦若估摸着距离等觉着差不多的时候在就近的站点处下了车,身后的车门刚关上,一个老太太牵着两个孩子一边跑着一边冲了过来, 一边口中喊着“等等我, 司机同志等等我!”
司机倒也是个热心人, 本来已经启动的车子打了一声喇叭之后又停下了, 秦若要走的方向正好与那老太太来的方向一致, 此刻她还在举目四望看方向,却没注意到那老太太左手牵着的孩子正在一脸恨意的看她。
不知那小男孩儿跟他奶奶低声嘀咕了句什么,就在秦若与那老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那老太太“哎哟”一声惨叫躺在了雪地里,不偏不倚正好摔进了一雪稍微厚些的地方, 随即捂着腰大声嚎叫起来, 她左手上牵着的大些的那个男孩子“哇”的一声大哭, “你……你怎么能撞我奶奶呢!”
这一声哭泣的指责, 让秦若蹲下身去扶老太太的手缩了回去, 小孩儿都知道碰瓷的人不能扶, 她站起身,这才把目光放到小男孩儿身上。
这一看她眼中情绪一冷,哟倒还是熟人呢。
老太太牵着的赫然是赵汗青的儿子, 在清河村里待过半年的赵海平和赵潮生。
小的那个赵潮生也眼泪汪汪的一边和哥哥一起把奶奶往起来扶, 一边控诉的看着秦若,老太太“哎哟哎哟”的叫唤着,一边扶着腰一边在孙子的拉扯下坐了起来, 她道:“好好的, 你这姑娘推我这个老婆子干什么?”
“我这退休老教师本来在讲台上站了几十年了腰不好,如今这一摔这个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过。”老太太也就是赵汗青的妈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我儿子响应主席的号召下乡去支援大西北插队去了,我要是出个什么事,留下我家同样腰不好的老头子带着两个小娃娃饭都吃不到嘴里,可怎么活呀!”
赵家老太太就生了赵汗青一个儿子,如果不是发鬓处几缕白发,看脸面也不是很老,但刚才那一摔,身上的呢子棉袄沾上了被人踩得脏污的雪,加上她的哭诉,就显得老态凄惨了些。
不愧是文化人,三两句话又是扯主席的大旗又摆教书育人得了职业病的功劳,还不忘提自家儿子下乡插队的荣耀,最后再来卖个惨,几句话的哭诉就把自己放在了道德至高点上。
这里的动静了引起了公共汽车司机和车上几个乘客的注意,车子一熄火,司机先拉开车门跳了下来。
司机说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同志,面方口阔眉目周正是个热心肠的人,他正好一字不落的听见了老太太的哭诉,于是紧抿着嘴唇颇有些不赞同的看着秦若。
“你说你这个女同志,长得一副面善的模样,穿着也不错,咋撞倒了老人家不知道扶起来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搀住赵家老太太的胳膊,路边人行道上积雪没化,被人来人往的踩踏加上下午温度已降容易结冰,走在路上难免摔跤或者撞到行人,可是他刚才在后视镜里正好看到这个女同志本来要扶人的手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缩了回去,这才略带谴责的说了两句。
赵家老太太“哎哟哎哟”的叫唤着,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腰,一手被司机搀扶着往起来扶,“司机同志,真是感谢你了……唉,老人啊就该早早地老死算了不该给社会添麻烦。”
“大娘啊,您这话说的,眼瞅着要过年了,可不兴说这不吉利的话,”司机一边笑着一边想扶起她,可是司机憋着劲儿试了几次也没把人扶起来。
他有些不信邪,又看了眼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秦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同志怎么回事儿?撞了人还不知道搭把手?”
就在这耽误了两分钟的当口,车上的乘客闹了起来。
“到底走不走啊,我这回家还有事儿呢!”
“谁撞得谁去管呗!”
“赶紧把窗户关上大冷天的我要冻死了!”
车上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头伸出窗外往这边瞧了几眼,催促着司机赶紧走。
“不行就报警吧。”又一个乘客建议道。
“世风日下,好像自己不会老,家里没父母一样!”
一个男乘客见司机一个人扶不动,于是从车上跳下来,冷冷的瞪了秦若一眼,上前一起搀扶,“咱们不行把老人家送医院吧,把撞了人还不管的坏分子直接送到公安局,让公安局的同志去教育!”
其余几个乘客一听,与其在这儿耗着不如就这么办,这个男同志说的不错,他们各自家里都有老人,自己也会老,可不能助长这种坏分子欺负老年人的风气。
几人不约而同下了车就要扭送秦若,秦若冷冷瞥他们一眼,见子弹飞的差不多了,该自己出场了。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秦若看向被三个大男人才扶起来的赵家老太太,道:“老人不该死,有些心眼儿坏的老不死的该早点儿死,您觉得呢?”
最先下车的那个男乘客一听这话拳头都硬了,“哎我说你这女同志,你是没妈还是不会老?马上大过年了这么诅咒人?六月的萝卜少教啊!”他说着撸起袖子一副想打人却极力忍着的情形。
“你会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秦若淡淡瞟他一眼,走到赵家老太太跟前,“来,我给你治治病。”
见她这么嚣张,周围人和车上乘客也不催司机了,直言她这种坏分子该□□,秦若的手刚触碰到赵老太太胳膊上,后者吓得一缩,司机赶忙把秦若的胳膊甩开了。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这个女同志本来想扶来着。”一个女乘客看了看所有人都在指责秦若的一边倒的情况,有些犹豫的道。
“有什么误会?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那个攥紧了拳头快打人的男乘客冷冷怼了一句。
“哎警察同志!这里有人撞了老人还不管甚至口出狂言诅咒,这个坏分子警察同志抓了好好教育一顿!”
一个好事的女乘客眼睛亮,见到远处三个路过的穿着制服的警察,于是高声喊了一嗓子。
秦若淡淡瞟了一眼,微微勾唇,来的正好。
等三个听到召唤的警察走近,周围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开始说秦若的恶行,赵家老太太“哎哟哎哟”的叫唤声又响亮了两分。
秦若嘲讽的视线看过众人落在警察同志身上,却一愣,暗道冤家路窄,三个警察之一正是贺钧钺。
贺钧钺正要跟秦若说话,却被她冷冷一眼止住了嘴边的话头,他顿了顿,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说这话并不是明着是非不分要偏袒秦若,只是秦若虽然性子确实不好但不是却很善良,连他爷爷这样级别的老人都不想沾染,足见她内心清正不慕权贵,虽然他家也算不上权贵,何至于去好端端的把一个老人推倒在地?
“这姑娘是我儿子插队的那个地方来的,我儿子曾经差点跟她结婚,因为她名声不太好,所以婚没结成,她刚刚认出了我孙子,是把对我儿子的愤恨发泄在了我身上……”
眼见事情已经要闹到警察局了,赵老太太决定先发制人,毕竟她也没说错,这个叫秦若的女生不检点清河村人人骂破鞋,儿子让大孙子带回来的信她看了,没想到今儿就遇上祸害儿子的仇人了。
“你儿子是不是叫赵汗青?”贺钧钺问道。
赵老太太一愣,警察咋能知道?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是,是叫赵汗青,响应主席号召下乡插队去了。”
“头儿你认识这人?”贺钧钺一个同事瞥了赵老太太一眼,问贺钧钺道。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贺钧钺冷笑,“聚众搞迷信宣传邪、教欺负女同志,被抓去当地县上公安局吃牢饭去了,儿子两个月前刚被送回来燕城。”
爷爷说情势不好的情况下警察作为保护人民的人更应该时常出去转转维护治安,别让那些又猖狂起来的红小兵欺负无辜的人名,他这几天一直在跟人大街小巷转着巡逻,没想到今天又遇上了秦若。
贺钧钺庆幸家里调查秦若的那张纸他看了,着重写了赵汗青与秦若的恩怨,他记在了心里,心下道幸好还能帮上她一点忙。
先前为赵老太太指责秦若的人面面相觑,这……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
老太太却脸色一变,“警察同志,你和这个女同志是不是认识?”
她反应够迅速,绝口不提贺钧钺提到的事,迅速倒打一耙,“警察同志既然你和这个女同志认识,那我老婆子也不要这位女同志道歉了,只请求警察同志不要为难这几位为我说话的好心同志。”
这一招以退为进,就差指着贺钧钺鼻子说他徇私枉法了,把贺钧钺和其他两个警察架在了火上。
恶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这话秦若这一刻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眼见众人看贺钧钺等人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意味深长,贺钧钺最笨却还在解释,秦若垂在身侧的手打了和响指,是时候让着老太太开始真正的表演了。
下一秒,众人就见被公共汽车司机和最先头跳下车那个乘客扶着还哀嚎呻、吟的老太太胳膊两甩甩开了司机和那个男人,然后指着秦若道:“就是你这个丧门星,我儿子哪里不好?有学问一表人才你还不愿意跟,害得我儿子被那群有眼无珠的坏怂警察抓了,老天有眼让我遇上你这个仇人了,幸好我大孙子机灵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这故意一摔,看不把你名声搞臭闹到警察局去我就不姓常!”
本来被眼看不能动弹直言自己活不成的老太太甩开而一脸懵的司机,乍然听到这些话,整个人都傻了眼。
老太太这一番疯了一样的自爆把同情她指责秦若的理中客们整不会了,一时之间表情都十分精彩。
“做好事没问题,善心是社会进步的养料,但是,先弄清事实真相再下场评点是非指责别人是最基本的素质。”
秦若嘲讽的话像巴掌一样“啪啪”打在了那些激动的“见义勇为”之人的脸上,那个前面还想打她的男人一听来劲了,“不是,老人家错了就错了,你这个女人怎么揪着点别人的过失不放呢?”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正确,嗓门儿重新打了起来,“虽然是她故意摔倒的,但谁还不会老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个年轻人扶一下怎么了?”
不等秦若说话,那喘了两口气的老太太开始了,“这些蠢货好煽动得很,几句话就替我搞臭了小贱人的名声,本来还想弄去警察局批、斗写大字报,就该像我那些愚蠢的看不清事态的同事一样活该被我举报挨批、斗下放到牛圈改造!可是警察却知道我儿子的事,真是失算。”
“都怪那个多嘴的女人非得把警察喊来,要是叫来红、卫、兵多好!”
赵家老太太中了邪一样骂骂咧咧,只狠狠地瞪着秦若,显然把她是仇人的事刻进了骨子里。
“蠢货们”和多嘴的女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了老太太,“我呸,个老不死的,利用我的善心!”
那个真相大白还嘴硬指责秦若的男乘客就像被人当头一巴掌一样扇的闭了嘴,秦若袖中的手指一弹,真话符失效了,陷入癫狂的老太太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秦若刚才借着去扶她那一下,已经把早就捏在指尖的一个真话符拍在了赵老太太手臂上,这才有了恶人自爆的这出戏。
赵老太太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看着周围眼神指责她的人,真想眼前一黑晕死过去算了,可是她身体很好,根本晕不过去。
眼见她似乎摇摇欲坠,旁边几个人不由得往远处走了半步,“这老不死的可别又假摔赖上我!”
果然,当理中客的时候不觉得,真正刀子扎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感觉得到疼。
“本来我想扶你,你非得诬赖我是我把你推倒的,别说你倒了,就是死在这儿了我还拍手叫好。”
秦若冷笑一声,看向那个指责他的男人,“你说我没妈教,我妈不在这里,但你妈可在,但愿你妈被人冤枉你还能说出这话,你被人冤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要记着,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男人推开人群匆匆上了车,逃跑的模样狼狈至极。
就在不久的将来,他妈被人冤枉指责要他们家赔钱的时候,他想起这位女同志的话,真的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举报同事,装摔倒冤枉路人,你这老同志思想很有问题啊,还辱骂公安局的同志,你一把年纪了我们就不批评教育你了,哪个社区的?”
贺钧钺的一个同事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圆珠笔开始询问赵老太太的地址,赵老太太见此心下更慌了,把大孙子赵海平往前一拽,赔着笑道;“都是这孩子不懂事误导我了,警察同志你就不记了吧。”
“你恶意诬赖无辜的人要搞臭人名声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手下留情?”
贺钧钺道:“要么好好回答问题,要么带你去公安局我们再问。”
“我说,我说……”赵老太太虽然这么说着,但目光左右斜了斜,口中胡乱答应着。
“在找哪儿雪厚摔着不疼是吗?”秦若笑容灿烂,一指旁边,“这儿雪厚,摔着应该不疼,就是离得有点儿远考验技术。”
警察和周围的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赵老太太磨磨蹭蹭还往四处看的意思,警察瞬间冷了脸,“老实回答,不然跟我们走一趟!”
一个乘客道:“真是死性不改,我都被蒙蔽了,幸亏这位女同志机灵。”
这明显捧秦若的话算是别别扭扭的道了歉,然后他说完就返回了车上,那个司机见此,走到秦若跟前,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同志,我误会你了,我也明白你要是伸手她可能更加变本加厉冤枉你。”
“没事,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去工作吧。”
这个司机也没有说太过激的话,如今诚恳道歉,秦若也大度的接受了道歉。
其他的人讪讪的朝她笑了下,就争先恐后的上了车,秦若走到那个唯一说可能有误会的女同志跟前,露出了笑容,对她道:“谢谢你。”
“女孩子生来就柔软善良,并且遭受了很长时间的压迫,我想着应该没有这么漂亮好看的女孩儿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坏事吧,坏人的坏往往都表现在暗处,所以才说了那句话。”
女人说着也笑了,“好巧我也曾经是老师,我曾经教育我的孩子们要以公正的目光看待是与非,不能先入为主的想当然,所以我作为他们的老师这么做是应该的,不需要道谢。”
陌生人一份公正的善意往往更能触动人心,秦若道:“以后,你也会是个很好的老师的。”
“再见。”女人对她的说法回之一笑,然后朝秦若挥挥手,转身上了车。
赵老太太的伎俩被秦若戳破之后,见当下赖不过去,不情不愿的说了地址,最后匆匆忙忙扯着两个孙子坐上车走了,那司机虽然冷着脸没给她好脸色,但大冷天的也没有为难特意不拉她。
“感谢三位警察同志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秦若一副不认识贺钧钺的模样,一脸感激的朝三个人无差别的道了谢。
“不麻烦不麻烦。”一个和贺钧钺年龄相仿的警察笑着看了眼浑身不自在的贺钧钺,又看了眼秦若,道:“维护人民的正义是我们的责任,回见啊同志。”
就是这位登记的赵老太太地址。
贺钧钺想跟秦若打个招呼,但见人家根本不给他眼神,藏起了眼中的黯然带着两个同事走了。
走了好几步,他还转身回头再看她,另一个老实些的警察道:“今儿这事儿真是怪事,我从警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自爆的坏人。”
那个叫贺钧钺头儿的年轻警察笑着道:“我遇上了第二次了,上次也是和咱们头儿一起见的挖坟现场那个凶手自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最后那人听说用裤带把自己活活勒死在看守所里了,感觉好吓人。”
“头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呀,”年轻警察用肩膀蹭了下贺钧钺的肩膀,斜着眼笑道:“这种好事儿下次继续带着兄弟啊。”
贺钧钺被挤得回神,憨憨的笑了下,低声道:“没有诀窍,或许……是坏人惹了不该惹的人吧。”
“那刚才那个女同志,头儿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年轻警察也回头看了一眼,原地已经没人了,他打趣道:“看你恋恋不舍的样子,据我多年断案经验,绝对有问题。”
贺钧钺是他们七人小队的队长,有功劳都会带着他们,他们六个人也都十分服气的叫他头儿。
“我喜欢她,可是我……我前面话没说好也做了混账事,”面对自己兄弟,贺钧钺沮丧的说了实话,又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容易引起误会,赶紧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冤枉了她。”
“喜欢就去追呗,这么好看还性子得劲儿的女同志,不追还等着成为别人的老婆啊!”
年轻警察才说完就被贺钧钺当头拍了一记,“怎么说话呢?”贺钧钺叹了口气,“有些人可能这辈子注定只能仰望。”
感叹完,他最后朝后望了一眼,那里早就没人了,“走吧,继续干正事儿巡逻吧!”
这头,秦若拿出自己的罗盘放在掌心里,指尖借了一丝右手手臂上兽头九环刀的煞气催动罗盘,就见一条黑红的线从阴阳鱼里延伸出来指向了一个方向,大约是马路对面北偏东三十度的样子。
秦若去了马路对面,根据罗盘的指引走了五分钟,看到了一个公园,公园建在一棵大柳树的边上,旁边还有一个结了冰的湖。
还有几个孩子一身臃肿的棉衣,在结了冰的湖面上打陀螺玩儿。
秦若走近,罗盘的指针转的更加速度快,最后直指大柳树,大柳树有两人合抱粗细,粗壮的树干上有刻刀刻下的痕迹,高处分叉处还有枝丫被折断留下的碗口的疤痕,看树龄也上百年了,如今只余下千万枝条光秃秃的垂了下来,像去掉发饰的长发一样有种洗尽铅华的质朴,公园里还有被打砸倒了的亭子留下的断垣残壁,几根柱子上隐约可见曾经雕梁画栋的斑驳漆色。
大柳树周围的树坑直径足足有三米,如今被雪覆盖着,上面印着一些杂乱的小脚印,应该是孩子玩儿的时候踩下的。
不对吧,秦若看看罗盘再看看大柳树,罗盘上的指针确实指的是大柳树,而不是陈阿娇的鬼魂说的大柳树左侧三尺的地方,三尺为一米,这个位置也在大柳树的树坑里,但是指针只是偶尔摇摆一下,并没有往左边偏斜停止的意思。
秦若看了几眼几十米之外打陀螺正玩儿的开心的孩子,走到她的卧室正对着的西面的大柳树那一侧,收起罗盘往左侧迈了两步,约摸有三尺的距离,她站定,随即蹲下身,左手中指和食指并拢掐了一个法诀按在右手小臂兽头九环刀的位置上,牵起了一丝兽头九环刀图腾里的煞气,凝聚在指尖随即双指按在了雪地上。
她是来找开元通宝的,大柳树让罗盘指针指着的事左不过就是老树生了灵气而已,这不是她来的目的。
她轻轻移动双指,这是用煞气牵动地下的灵气从而发现那可能存在的开元通宝下落的办法,秦若指尖向右移了两厘米不到,一股温热的气息传到了她手指上。
就是这里,找到了位置,秦若微微牵唇轻笑,这一趟虽然遇上了恶心事儿,但总算没白跑。
她站起身,正要抽出她那多功能法器来把这枚铜钱取出来,忽然,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吹得静止不动的大柳树枝丫晃动起来,那千万条春夏柔嫩如今已经干枯的枝条在风中狂舞,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被发怒而陷入癫狂的疯子。
按理说秦若站在巨大的树冠阴影里,晃动的枝条总会误伤打到她,可是秦若却发现凌乱的枝条明明已经要抽到她身上了,却又硬生生的拐个弯儿**开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地上的积雪打着旋儿飞起,吹得结冰的湖面上孩子们的陀螺怎么也转不起来,最终,孩子们扫兴的拿着鞭子收起陀螺互相搀扶着小心走出冰面回家去了。
这个寂寞的公园里,只剩下了风中发怒的大柳树和秦若。
秦若如今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棵生了灵智的大柳树,是要阻止自己拿到那枚铜钱的。
本来有兽头九环刀在,虽然那刀的本体杀气和煞气过重她无法使用,但是煞气凝聚成的虚体她还是可以用的,可是这件法器变数太大,她至今还没忘记在黄鼠狼窝下初入那棺材型刑场时那股让她震撼让她灵魂恐惧的威压,那是一丝九龙之子睚眦的魂,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所以她想有一把自己能够驾驭有绝对掌控权的法器,而现在,千年一遇的槐树树心雷击木有了,大五帝钱她也得到了四枚,眼看最后一枚近在咫尺,最难的秦半两钱和汉代五铢钱她都遇上了,只要拿到这里的开元通宝,之后她的五帝钱辟邪剑就能炼成。
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就差临门一脚,这个大柳树忽然弄风狂舞,甚至驱赶走了那群孩子,却分明是在阻止她拿到那枚开元通宝,可是秦若如何能甘心?
如果如今缺的是永乐通宝,她可以放弃,虽然艰难些但过完年她在新南桥巷子未必遇不上,可是开元通宝却没那么好得,古玩这一行,历史越久的物件儿存量越少是不争的事实,错过这一枚,她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遇上。
秦若借着右手臂上的煞气指尖挽了一个通灵诀朝柳树树干隔空一点,随即执手抱拳,微微颔首道:“在下有礼,这枚开元通宝于我有大用,阁下方才手下留情我十分领情,但,敢问阁下为何阻我?”
她这一句话一出,狂风骤停,被风掀起的雪沫儿洋洋洒洒的回归地面,狂舞的柳树枝条也静了下来。
下一秒,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秦若脑海里响起:“后生,我这老柳树扎根这里整整六百年,这枚铜钱与我一起被埋在这里,不是我老柳树惦记那点灵气不愿成、人之美,是不能拿啊。”
见老柳树态度十分好,秦若也缓声道:“我十分需要它,阁下要阻止,请给我一个放弃的理由。”
她也不想最后兵戎相见,如果有转圜的余地,她愿意尽力一试解决问题,如果理由不能说服她,那就只能恕她无礼了。
“唉……这样的铜钱这座城市里有九枚,分别镇压九处古战场遗迹和瘟疫聚集的地方上,连我这棵老柳树,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被那位大人亲手栽在这里的,”
老柳树叹了口气,继续道:“这燕城在六百多年前发生过瘟疫,六百年前那位大人临终前算到顺天府会成为明朝的帝都,为了国泰民安,他在生命的最后年限里拖着病体在怨气浓重死魂聚集的地方栽下了九棵柳树埋下了九枚铜钱,开了九个阴阳门,以度化死灵镇压怨气。”
作为一个玄门中人,哪怕不知道明朝历史,也没有人会不知道号称卧龙在世的刘伯温的生卒年。
能算明朝运势的,除了有“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之称的刘伯温之外,没有别人,而六百年前一三七五年,正是刘伯温的卒年。
“那位大人甚至算到了他死后这里会发生瘟疫,帝王之都若发生瘟疫,如何能安邦兴民,他开的九个阴阳门以柳树为阴铜钱为阳,镇住了顺天府的安宁,而我,一棵本该无心无情的柳树,因为沾染了那位大人的微末功德在三百年树龄那一年经过雷劫之后生了灵识。”
这样作为守护或者镇之物而存在的妖物,雷劫都会减弱三份网开一面。
“那距今都六百年了,该度化的怨气和死灵早就应该渡完了吧,”秦若往周边四处看了看,“我有阴阳眼,这里难得干净,没有一个鬼魂,更别说是厉鬼怨魂,六百年前的使命你已经完成了,这铜钱我为何不能取?”
“正因为铜钱与我老柳树在此,后生你才能看到方圆十里干净的景象,”老柳树叹了口气,挥动一根枝条指了指西面,道:“百年前燕城西面皇家三山五园被异族抢掠,冤魂遍野怨气滔天,又过了几十年,又是战火纷争,每一日新死的冤魂不可计数。”
老柳树说的是八国联军侵华和鬼子侵略,他又伸出一根枝条一指那破败的亭子,道:“八年前,这亭子逃过了异族的战火没逃过咱们自己人的打砸,当时好些人在这里被打,还有死了的,就在这个亭子里,你道那冤魂哪儿去了?”
“都在老柳树这三米范围的坑地下压着呢,怨气和不愿投胎的鬼魂哪里能度化的尽,当年地藏菩萨发下宏愿,地狱何曾空过?”
听老柳树全部说完这里古今的变迁,秦若不由得皱了眉头,“既然是冤魂,在这处阴阳门里度化不及却要落得镇压的下场?他们本无过错,为何要镇压?”
对于冤魂的镇压相当于对活人的囚禁,一堆人锁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小房子里,怨气之会原来越重,出事儿是吃早的事。
老柳树无奈道:“死的人太多,我与这铜钱能力有限,为了平衡此地的安宁只得镇压,或许十年五年,或许百年,总能度化完,只盼着世道好些,不要再添新的冤魂怨鬼啊。”
“镇压厉鬼这无可厚非,可是这里镇压的鬼魂大都是无辜的百姓,只是没来得及投胎,这阴阳门一刀切的形式确实杜绝了他们作恶的可能,但不问善恶一律镇压,也让那些死于战火或者含冤而死的鬼魂失去了投胎的资格,一年两年尚且还好,你没觉得你镇守的阴阳门很久没有度化冤魂了吗?”
但凡是鬼都镇压,不问善恶,当年那位大人为了明朝的气运与安定设下这个阴阳门,也是为了解决前朝的瘟疫与□□留下的隐患,可是一道阵法就像一个朝代的政策一样,有时效性,并非能惠泽万年。
而且当年那位大人被贬之后,含恨而终之前时间不够,根本来不及做详细的部署,只能匆匆保下下一代君王明主新设的国都,有限的保住大明气运。
可是之后的战火蔓延,伤及的全是无辜百姓,他们都没机会投胎就被镇压了,四百年后更是已经结束了封建王朝走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虽然现在的文化、革、命让情形看起来不太好,但天快亮了。
秦若说这番话也不是无的放矢,老柳树讲明前因后果之后她再次用煞气探了那枚开元通宝,钱币方孔为鬼魂度过之门,可是那方孔空空如也,根本不见阴魂鬼气穿梭,显然是已经出了问题。
老柳树被秦若质问的无言以对,只沧桑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个守门的老柳树,纵然拼了我一身的修为,我也做不了什么呀。”
“你不能但我能啊。”秦若道:“那这样,从你镇压的地方召出一个鬼魂来验证平生,如果他愿意去投胎,我就破了这阴阳门,之后你去山野间修行,我拿那枚铜钱,并清空这里怨气冤魂,如果是个有心作恶的厉鬼,那铜钱之事我自然不会再提,如何?”
“好,整整六百年了,兴许也是天意,那就如你这后生所言,”老柳树挥舞着枝条,“如果是我错了,我散去二百年道行还这些被我无辜镇压的冤魂。”
“这也不是你之过,那位大人当年强弩之末也只能如此施为,到时候你离开这里自己找个地方好好修行就是了。”
秦若打定主意,又道:“为了公平起见,找那鬼魂验证的事,你来找吧。”
“好,就如小友所言。”老柳树言语间对秦若已经带上了几分尊敬,他也意识到了只堵不疏的做法可能再过几年要出事,如今秦若能解决这场事故,他言语间带着尊敬也理所当然。
秦若笑了下,不管是叫她后生也好还是小友也罢,如今她生活在这片地方,自然不能不管。
一阵微风吹来,柳树的柳条极有韵律的摆动了几下,随即,一根柳枝一晃,从其下三米的树坑处抽出来了一缕带着淡淡鬼气的魂魄,虽然有鬼气,但不过是灰影并没有任何怨气存在。
那灰影只隐约可见吊着长长的辫子,是个男人,面目已经不清晰了。
这样的鬼魂,离魂飞魄散已经不远了,长久镇压无法度化的唯一结局,就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我这是在哪里?”灰影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喃喃道:“当年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不是把我打死了吗?”
都不用审判,从他鬼魂的颜色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没有怨气不会沦为厉鬼也不会在人间为恶的鬼,应该是死于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时期。
面目模糊的灰影向四周看了看,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我之前是在圆明园里养护太湖石的工匠,遇上一队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们一枪打在我心口处,我就疼了一下之后就成了鬼,我想着进城赶紧禀报大人们,结果我好像走得很快就到了这里,我还记得这里有个亭子,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老柳树什么话也没说,只挥舞着枝条带起一道淡淡的光朝那灰影渡去,秦若想阻止最后又忍了,万物各有选择,老柳树想为自己的过失做弥补,她这个局外人就不插手了。
等了五分钟左右,秦若见那面目模糊的鬼魂已经渐渐身影清晰,这才出声道:“那我送你去投胎?”
“死了自然该去投胎,只是瞧你这姑娘的穿着,想说时代又变了吧。”鬼魂点了点头。
“嗯,变得越来越好的,见人不用跪,人人平等了。”秦若笑了下,念了一段往生咒。
那鬼影渐渐变淡,最后朝秦若一挥手度入了轮回。
“愿赌服输,这里的这些鬼魂,还要仰仗大师你出手。”老柳树再次变了对秦若的称呼,语气唏嘘又带着一抹解脱。
秦若点头应下,这阴阳门下鬼魂千百,她念往生咒念到什么时候去,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