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做梦

此人名叫周平, 正是太子萧闻璟之前一直在寻找之人。

他曾经是沈侯爷的心腹之一,在大战后下落不明已有十三年之久,两年前魏啸宇追查军粮也是他在暗地里透露的信息, 这才引导魏啸宇一路查到盛京, 虽然最后线索断在了田婕妤身上,这件事无疾而终。

阮灵萱在将军府里见到了这位周平将军, 若非有魏小将军身边的人引荐, 阮灵萱压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头发花白, 腰背佝偻, 十指布满冻疮的“老人”曾经也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将军。

其实他的年岁算不得老,应该正是壮年,但这十来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吃尽苦头, 这才显得格外苍老,难怪萧闻璟十多年也寻不到他人。

“周将军,您不是要找我, 是要找太子的吧?”阮灵萱也没有那么愚钝, 她和这位周将军八竿子打不着, 唯有一杆子是和萧闻璟有关。

“好久没有人叫过我将军了。”周平擦了擦眼角, 望着阮灵萱道:“小姐猜得不错,我这几年一直潜伏在北虏,得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特意请魏小将军帮忙,赶来盛京城,就是想要阻止殿下与北虏开战。”

关于与北虏的战事, 近来也是各方谈论的重点,阮灵萱也听过不少, 也知道萧闻璟对这件事的重视。

事关萧闻璟,她也不轻视,当即就答应帮忙传话,离开将军府就去东宫。

东宫守卫经常轮换,而阮灵萱又去得并不是很勤快,好些并不识得她,好在她手里有令牌,也能畅通无阻。

在东宫主要有三座殿,坐北朝南依次排开,右边则是花园、库房以及太子后宫。

早春时节,花园里花簇锦攒,芬香扑鼻,饶是阮灵萱因为怀着心事脚下不停,也忍不住侧头去欣赏春色,可这一看她就大吃一惊。

花园里居然多出了七八个妙龄少女,身穿各色的华服,手捏团扇,正在交头接耳、嬉笑打闹。

阮灵萱还从未在东宫里见到过同龄的姑娘们,恍惚间还当是不是花园里的奇花异草得了天地灵气,化作了人形。

直到一位姑娘抬眼看见了她,遥遥开口唤她:“灵萱?”

“倩倩?”阮灵萱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其余人,发现不说个个熟悉,但也认识七七八八,都是盛京城里权贵女儿。

“你们怎么在这里?”

她的这个问题让一些姑娘莫名尴尬,把手里的团扇移了上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林倩倩也有些窘迫,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赏花的么,我们也没有料到你会来。”

赏花?

阮灵萱这才想起,几天前沈贵妃说起有一株难得的并蒂牡丹开了,请小姐们去赏花,她当时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听清楚花在哪里赏,原来就是在东宫里头。

“灵萱你也别生气,我们只是好奇那朵花,没有别的意思。”林倩倩心里忐忑,忍不住频频去看阮灵萱的眼色。

她知道阮灵萱和太子交好,可也弄不清楚阮灵萱是口是心非还是真不把太子当回事。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她以为自己能得太子几分眼色,就真把自己当东宫女主人了?是不是阿知?”

何素知轻摇了几下团扇,并不答话。

来赏花只是一个不便明说的名目,能来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受到贵妃邀请,谁没有带着一些憧憬。

可现实已经摆了出来,一切不过是徒劳。

她们这么多姑娘在花园里吵吵闹闹了一个时辰,东宫茶水糕点是应有尽有地招待,唯独不见太子露面,若不是还能看见他身边的谨言、慎行时不时经过,还真要以为太子早已经离开了东宫。

“我还什么话也没有说,你何必一上来就要呛人。”阮灵萱抿着唇,脸皮都是绷紧的,手指也蜷在手心里,紧紧握住。

“你没有生气?那干嘛拉着一张脸,好像我们欠了你几百两一样!”

“我哪有拉着脸!”阮灵萱与她争辩。

”还不承认,你要是不介意,着急什么?还不是表面上装作不感兴趣,现在还不是巴巴赶过来……”那名小姐用团扇猛扇起风,好像还气得不轻,觉得阮灵萱说一套做一套,实在不像话。

“……”阮灵萱拳头一松,想到自己明明理由充分,遂道:“胡说什么,我来找太子是正事!”

“阮六姑娘?”谨言捧着一叠奏章经过,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连连倒退几步,发现真是她才站住脚步,又惊又喜。

“谨言!正好你来了。”阮灵萱给他使眼色,让他帮助自己脱身。

在众多姑娘的虎视眈眈之下,谨言不好表现地对阮灵萱过于亲近,更不好撇下她们,单独把她带走。

他眼睛转了转,突然心生一计,把奏章往阮灵萱怀里塞去,拍着脑袋,懊恼道:“哎哟!忽然想起我还有件要紧事,六姑娘来的正好,就劳烦您替小的走一趟,把这些顶顶重要的奏章先送去给殿下吧!”

这拙劣的演技,也太假了……

阮灵萱正无语,她后边的几人也都品出味来了,马上就道:“谨言大人,你这不是厚此薄彼吗?我们几个来这么久了,你也不让我们送?”

“诸位小姐,东宫乃是要地,没人领着怕诸位走错了路,万一误闯了,惹太子殿下不快,岂不是得不偿失。”

谨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没能说服这些已经在东宫花园耗费一个时辰的小姐们,她们不满后来的阮灵萱却有特权撇下她们先去见太子。

“既是如此,那给你去送吧!”阮灵萱转头就把奏章一股脑塞进刚刚开口说话的姑娘怀里,果断脱身:“麻烦你了!”

“我……”

不等她反应过来,阮灵萱拔腿就跑,不多会就借着树干的死角跑到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对于东宫,她远比这些姑娘熟悉,七绕八绕之下,就翻到萧闻璟最常呆的书房。

书房外边还有慎行看守。

他挑了挑眉,“你怎么过来的?”

阮灵萱拍了拍裙角的灰,指着身后的院墙,得意道:“我翻过来的。”

非常时刻,还得独辟蹊径。

“进来。”萧闻璟在里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出声道。

阮灵萱推门进去。

萧闻璟肩披着一件外衣,眼眸惺忪,仿佛才刚刚睡醒,嗓音还有些低哑,“你怎么来了?”

阮灵萱想到他让别的姑娘进来赏花,却还问她为何来,不由轻哼道:

“你不是说我可以常来么?”

若换作平日,萧闻璟此刻应当会抬头对她笑上一笑,可今日他却魂不守舍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颊上,仿佛还在探究什么,阮灵萱捂住脸,又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那道旧伤口应该早已经淡得看不到痕迹了才是,萧闻璟这么专注地看着,让她心里毛毛的。

“没什么。”萧闻璟收起视线,揉了揉太阳穴。

“你是不是睡昏了头呀?”阮灵萱迈开步子,正想走上前,可离着书桌还有五步的距离,萧闻璟忽然抬起眼睛,看着她,往旁边使了个眼色,“你先到旁边坐会。”

这是不让她走过来。

阮灵萱很奇怪,萧闻璟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敏感,连靠近都不能了,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可她还是照办了,乖乖坐到太师椅上等了一会,才忍不住开口:

“我刚刚在东宫花园里还碰到了很多姑娘……”

萧闻璟想起这件事,平静道:“是母妃请她们来的。”

“哦,那你怎么不去看看。”阮灵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明明也不想他看,偏偏还要问上一句。

萧闻璟:“她们还没走?”

“对啊。”阮灵萱装作满不在乎,但是眼睛却偷偷在看他的反应。

萧闻璟很明显地犹豫了片刻,才道:“那待会再看。”

阮灵萱不敢置信,睁圆了眼睛,好像突然变得不认识萧闻璟了一样。

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明明他说过,若是他,只会娶一人。

他不是喜欢自己的么,为何还会去相看其他姑娘?

阮灵萱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但是萧闻璟今天的反常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什么,因而怔怔看着萧闻璟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萧闻璟对上她的视线,也不开口为自己解释,就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阮灵萱低下眼睛,唇瓣蠕动了几下,才缓缓道出周平所托一事。

刚交代完,她便听见外面有女子争闹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声谨言求慎行帮忙的嗓音,动静越来越近,是花园里的那群贵女到了。

阮灵萱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硬邦邦道:“话已经带到,我就先走了,不打扰殿下。”

萧闻璟站起身,不禁道:“且等一会吧,她们都已经到了门口……”

阮灵萱“啪”地推开正对着门的窗扇,已经两手撑着窗台,把自己一个膝盖搁了上去,回头对他道:“没关系,我可以走别的路。”

说罢,她就利索翻过窗,不给萧闻璟留半点麻烦。

萧闻璟几步走到窗边,看着阮灵萱头也不回,越走越快的身影,按着太阳穴轻叹了一声,缓了几下起伏不定的情绪,才不疾不徐地走到殿门。

打开门,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干贵女气冲冲而来,却在看见他亮身的那一刻,不知所措。

太子的面孔俊美无暇,额心的翡翠石映着两丸漆黑的眼眸,却显得格外淡漠疏离。

目光一扫,萧闻璟缓缓开口。

嗓音清润却没有多少真情实意,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态度,轻声道明了自己的态度:“抱歉,孤近来琐事繁忙,诸位小姐若是爱花,尽可把花园里心仪的花带回去欣赏,也不算辜负了春光美意。”

再迟钝的人也能听明白。

太子的言外之意不就是把花带回去欣赏,就不要再来东宫打扰他清净了。

“奏章。”萧闻璟吩咐谨言,转了身就往里面走,是片刻也没有耽搁,更没有流连,就好像对他而言,既看不见春光也领会不了美意。

谨言朝那几个抢了奏章的贵女伸出手,赔着笑一一收了回来,转身就跟在萧闻璟身后,拿进了书房。

留在外头的慎行趁机对着还在发蒙的贵女们一扬手,“小姐们,请吧。”

这大概就是撞到了南墙,才知道这条路行不通,太子对她们全然无意,只能扫兴而归。

谨言把怀里奏章放在书案上,就回头找起阮灵萱。

可是一眼扫过去,没有见到人影,奇道:“阮姑娘这就回去了?”

“嗯。”萧闻璟抽了最上面的一本奏章,情绪不高。

这让谨言十分诧异,以往阮灵萱来,萧闻璟都会心情大好,怎么今天好像非但没有好,还更低落了。

“殿下,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萧闻璟目光落下,奏章上那些墨点在眼前伸缩扭动,最后变成了他梦境里的那一张纸。

一封与君书,一封诀别信。

萧闻璟眉心深蹙,缓缓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一个梦?”谨言不明白,一个梦怎么会让一向从容不迫的太子殿下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

萧闻璟把手里的奏章合上,忽然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谨言,若你有心爱之人,可会愿意为他去死?”

谨言犹豫了一下,搔了搔脑袋,诚实道:“这可不好说……殿下也知道我这个性子,除了跟着殿下之外,对别的事、别的人也不敢兴趣……”

“若是,阮灵萱呢?”

“嗐,那她肯定会,她对朋友都是两肋插刀的!”这次谨言就没有半点犹豫,“……不过,殿下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萧闻璟垂眸不答。

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只怕没有几人会把梦和现实联系起来,梦就是梦,合该就是一种虚无之物。可这几年来,接连几十个梦居然为他断断续续,串起了一件事,包含了起因、经过和……

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