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挑明
才回到盛京两三天,阮家六姑娘就声名远扬。
其一是入宫做了七公主伴读,其二是敢帮着六皇子和大皇子作对。
许多人都在想,这阮六姑娘八成要像前几个和六皇子亲近的人一样倒大霉了,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她还全须全尾地随着她母亲到处蹦跶。
丹阳郡主作为沐王府独女,回京就收到不少邀贴,权贵世家都喜欢在春天摆个春日宴,联络感情的同时还能彰显自己的家底,为以后攀朋结友打下牢靠的基础。
阮灵萱趁这个机会见了不少世面,等进宫上课的时候,就与七公主分享。
公主金尊玉贵养在深宫,不像是皇子们常常能出宫,市井民间走,对于宫外的事相当好奇。
每每到了课间,宋讲官下去喝茶,萧燕书总要拉着阮灵萱,听她讲外面的新鲜事。
“这么说魏小公子已经随着魏大帅去了北境前线,这也太厉害了!”
阮灵萱穿着一件领口袖角都缀着一圈白软兔毛的冬袄,手里捧着莲花手炉,激动的脸色红润,两眼放光:“是呀!他今年也才八岁,就能骑马拉弓,驰骋沙场,将来肯定能够一战成名……”
“魏大帅的确厉害,我父皇时常夸赞,他的儿子也定然是人中龙凤!”
阮灵萱点点头。
还记得上一世魏小将军随父回京受赏,她曾在酒楼上遥遥俯瞰过他昂首骑在一匹照夜玉狮马上,银盔甲,红缨枪,英气逼人。
两人正谈得欢快,一名少女拿着书从她们身边目不斜视地缓步走过,仪态优雅,有着远超过年纪的稳重。
那是何尚书的女儿何素知,未来盛京的大才女。
阮灵萱的目光不由追随着她摆动的衣袖,那料子虽质厚却表面柔滑,流光溢彩,穿在身上显得十分轻盈,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好漂亮的料子呀。”
萧燕书并不奇怪:“何尚书掌管吏部,可为人清廉,但是何素知倒是衣服首饰样样赶着最新鲜的换,那是因为她舅舅是有名的皇商,家中可是富庶呢!”
阮灵萱早知道她外祖家是有名的三大皇商之一,家底自是不薄。
所以何素知有才有貌有家世,才会被皇后选给二公主当了伴读。
有心人揣测,这八成是皇后挑好,打算日后给大皇子当太子妃。
阮灵萱点点头,眼睛往后瞟到正在看书的萧闻璟身上,深深看了一眼,又摇摇头。
也难怪他既喜欢何素知却始终没有半点行动,拖到最后只能娶上一个不喜欢的自己。
萧闻璟的目光越过书页,就看见阮灵萱软乎乎的小脸都藏着毛绒绒的围脖里,刚刚又是闭眼,又是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六殿下可知道宋夫子适才说‘民为邦本’是何意?”
这是宋讲官在课堂的末尾讲到的一句,不过他并未解析,而是留给学生自行思考。
何素知本是来请教大皇子功课的,只是萧宗玮对她总是有些爱答不理,让何小姐站在原地甚至难堪,只能把目光放到旁边的萧闻璟身上,佯装自己并非冲着大皇子来,而是真的诚心向学。
谁解答都一样。
萧闻璟移目看向她。
何素知脸上半是窘迫半是紧张。
在文华殿里,几乎没有人会主动向萧闻璟搭话,不但是因为大皇子萧宗玮的排挤,还有就是萦绕在他身上那些晦气的传闻。
靠近他的人容易遭受意外。
也有人说他头上那枚沈侯爷从高僧那里请来的压魂玉,兴许根本不是压他的魂,而是镇他的邪,反正是越传越邪乎。
萧闻璟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给她解释:“先贤有言,民为重,君为轻,先祖开疆辟土,建立大周的初心就是为了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民为邦本意思就是百姓为国家之根,重中之重。你的父亲何尚书曾为三府百姓请命,减轻其粮草重担,自掏家底购买商粮,襄助沈家军一路北征,正是以民为重。”
何素知没料到一向被他们忽视彻底的六殿下竟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给为她解惑,甚至话中意思还有赞许她父亲功绩的意思。
“多谢殿下。”何素知双颊泛红,忍不住露出一笑。
萧闻璟朝她颔首,又低头专心看自己手上的书,并不在意她是感激还是高兴。
“六哥其实人还挺好的。”萧燕书托着下巴,见阮灵萱也在望着他们,就戳了戳她的手臂,小声道:“不过你放心,六哥还是对你最好。”
“?”阮灵萱刚醒过神,回眸就对上萧燕书好奇又兴奋的大眼睛。
“我知道六哥一直在帮你是不是,有一两次我漏了东西回来拿,就看见六哥在辅导你写功课,所以我就没有进去打扰。”萧燕书冲她眨了眨眼,一副我知道、但我保密的邀功模样。
“你没看见我那时候苦着脸吗?”阮灵萱托着下巴,并不太乐意。
萧闻璟是个能过目不忘、融会贯通的天才,肚子里都是墨水,但她不是,所以她好苦啊。
“你刚和萧闻璟说了什么?”
何素知还没回到位置上,就被两个小公子拦下问。
“……没说什么。”
“何妹妹还是离他远些,免得撞到他身上的晦气,会生病的。”其中一人假意关切她。
“多谢张公子关心。”何素知也不为萧闻璟辩驳,反正这是大家公认之事,她辨不来,也不愿白费力气。
他们的声音不小,阮灵萱都瞧见那头的萧闻璟似是望了过来,只是他从来不会为这样的事情发怒,因而很快又垂下了视线,继续看书去了。
金乌西垂,一日的课彻底结束。
皇子公主们都在宫人的簇拥下,陆续离开文华殿,公子小姐们也快速收拾好东西归家去了。
阮灵萱适才又和萧燕书聊了一会,直到卢昭仪身边的宫婢前来请人,萧燕书才匆匆与她告别离去,就留着她一个人在后头拖拖拉拉收拾文具和书本。
一只手拾起她不小心飘到地板上的作业纸。
“你……”阮灵萱伸手抢了过来,一股脑塞进自己的书匣里,“我还没有写完,你、你怎么能看。”
即便没有写完,但也可以看出阮灵萱字里行间的敷衍。
说起来也是要怪宋讲官区别对待皇子和公主,所以这些伴读的小姐们也对功课不甚上心。
“宋讲官虽不会仔细检查,可是功课不是为了讲官做的,是为了你自己。”萧闻璟望着她,有点谆谆劝导的意思。
“女子学习也不能考取功名,不过为日后嫁人有个好名头,说起来也只是讨好旁人的东西,我不喜欢。”阮灵萱摇头。
萧闻璟见她顽冥不灵,低声道:“可你现在不好好学,日后如何担当太子妃之位?”
那是万众瞩目的地方,一旦行差踏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光凭她的家世地位,他的有心保护,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要享尊位,必要德行配位,不然就是如履薄冰,难以长久。
“啪嗒”一声,阮灵萱刚抓在手里的毛笔掉了下去,几个弹跳一路滚到了萧闻璟的鞋边。
夕阳已经落到了院墙上,余晖从敞开的直棱窗里照了进来,两人都被金灿灿的光包裹住。
浮动在空中的尘埃没有规律的乱舞,渐渐迷惑了人的视线。
阮灵萱呆了两瞬。
萧闻璟好似又长高了些,她要将脸仰起,眼睛才能对上他那双沉静无波的黑瞳。
深不见底的黑,倒是更衬出他眉心的翡翠石清润透彻,温润与清冷,矛盾并存。
太子妃之位?
原来一直以来他抓自己学习,是担心她不好,将来会丢了他太子的脸面。
“……那就不要选我当太子妃好啦!”阮灵萱脱口而出。
萧闻璟的眼睛似乎被刺眼的余晖一晃,微缩了下,他侧脸避了去,“……你说什么?”
阮灵萱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毛笔,满不在乎地道:“日后你就选你喜欢的才女,我嫁我喜欢的小将军,岂不是皆大欢喜。”
萧闻璟站着没有动,橘黄色的光把他苍白的脸都照出几分血色,那些血色让他没有情绪变动的脸也染上异色。
“我不喜欢何素知。”
“可是你给她讲功课了!你分明是喜欢她!”
“我也给你讲功课了。”
萧闻璟的话接得很紧,几乎是她话音才落,就冲口而出,快得像是不假思索。
阮灵萱吃了一惊,缓缓眨动了几下眼睛,像是初生的蝴蝶还在试探自己的羽翼,过了半晌才顺着他的话,慢慢理解过来,“……那就是你不喜欢她,也不喜欢我。”
“……”萧闻璟将脸转了回来,望着已经妄下定论的阮灵萱。
可这句话无论顺着解还是逆着解,都是不对的。
萧闻璟一时间尝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不过,你应当也不算讨厌我,要不然也不会三番几次帮我,所以我们还是能成为朋友的吧?”
阮灵萱早有心理准备。
萧闻璟不娶她做太子妃才是正常的,忽然说还要立她才是叫她意外和震惊。
毕竟她最开始的初衷不过是和未来的太子成为朋友罢了。
“对不对?”
朋友……
事到如今,谁要和她做朋友。
日沉沦,暖色的亮光一点点从萧闻璟的脸上剥离。
好像有一块沉重的幕布缓缓落下,管那是什么开怀畅笑的还是落寞垂泪的戏都尽数掩饰在阴影当中,无人可见,无人知晓。
他从没有显得开怀,自然也不容易被看出低落。
“嗯。”
得到他简洁的回应,阮灵萱长长松了口气,又对萧闻璟弯眉弯眼一笑。
“那太好了,真希望我们可以快点长大。”
“……长大?”
阮灵萱期待道:“长大后,才能去更远的地方,做更多的事啊!”
望着阮灵萱兀自开心的笑脸,萧闻璟沉眸凝眉。
他的确要做更多的事。
上一世失去的他要获得,上一世获得的……
他也不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