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舍得
端午前两日。
家家户户都忙着洒扫庭院,在墙角撒上雄黄、房门窗户上插上或摆放菖蒲、艾叶、蜀葵、枇杷和蒜头等五瑞,以驱五毒。
除此之外仆妇们洗好了新鲜的箬叶、旱蒲叶来包粽子。
在临安县粽子有很多种口味,不过阮灵萱最喜欢的还是简单的碱水粽。
糯米浸泡在草木灰水当中一晚上,使其颜色发黄,带些许碱味,糯米也变得更有弹性柔软。煮好的碱水粽子用井水冰镇过后,沾白糖或者桂花蜂蜜都极好吃。
在官舍后宅院热热闹闹的时候,隔壁的拙园安静如故。
阮灵萱爬到墙头一看,拙园里当真是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
别说粽子了,就连片菖蒲叶的影都见不到。
莫不是萧闻璟的身体还没好,下面的人才没有这个心情准备?
阮灵萱暗暗猜测,心里惴惴。
因为萧闻璟和谨言的对话,她一个晚上没睡好,倘若这件事一直不能解决,那她肯定会继续不安下去。
阮灵萱一向不会让自己一直陷入这样负面的情绪当中。
有错就认,没错就闹,简单。
从墙头爬下来,阮灵萱转头就跑进了正房,丹阳郡主正与阮二爷品茶下棋。
阮灵萱知道每年端午前,夫妇两人都会请相熟的朋友同僚过府吃饭相聚,而她从前也请过一些小姐妹和她一起分享粽子。
“爹爹,阿娘!”阮灵萱趴到棋盘边上,两只藕节一样的手臂托着脑袋,“今天我可以请隔壁的沈玠过来吗?”
两人同时一怔。
阮二爷把女儿抱到腿上,“绵绵怎么忽然想到要请他来?”
“女儿见到他家冷冷清清,甚是可怜……”阮灵萱偷瞄了眼丹阳郡主,发觉她眼风倏然就扫了过来,显然是瞬间就领悟到她话里这个“见到”是又爬了隔壁墙头的意思。
阮灵萱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捏住阮二爷的袖子,央求道:“爹爹,可不可以嘛!”
阮二爷看了眼丹阳郡主,“……也不是不行。”
好歹那小公子是六皇子,旁人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总是知道的。
丹阳郡主也在想,怎么也算是个亲戚,虽然并不亲近,可女儿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大人总不好睁眼瞎。
“也罢,我待会让安嬷嬷拿了我的邀帖去请,不过他身子不好,会不会来不一定。”丹阳郡主盯着阮灵萱,意思是人家爱来就来,不来你也别找事!
阮灵萱马上点头如捣蒜,心里满意极了。
萧闻璟不给她面子,怎么也会给丹阳郡主一些面子吧?
上次的争吵,阮灵萱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了,有心想要和萧闻璟讲和。但她不敢去拙园,就怕萧闻璟还没有消气,把她赶出来,太丢人。
所以才大费周章,兜了这一个大圈来请他。
倘若他托身体不方便来,她就可以顺势借故上门看病,进退皆可!
简直妙绝!
阮灵萱还派了云片跟着安嬷嬷一道去了拙园,另有安排。
丹阳郡主的面子够大,拙园那边很快传来了回复,萧闻璟午后就会过来拜访。
没过多久门房小厮还带来了阮灵萱拜托云片找谨言要的东西。
才过了正午,萧闻璟便带人上门来了。
丹阳郡主和阮二爷慈眉善目地和他说了一会话,像个长辈一般关心了他的身体和功课。
萧闻璟一一作答,没有半点不耐。
阮灵萱躲在门后,偷偷观望。
今日的萧闻璟穿着一身石青色云纹杭绸直裰,乌黑的头发半束半披在脑后,用一银色镂空发圈整整齐齐束着,周身不见片金块玉,不见奢华,只有低调而干净。
在盛京的时候就听说过太子对自己的要求十分高,苛刻到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今日的脸色好多了。
“灵萱,怎么躲着不出来见人了?”
阮灵萱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哪知道下一刻就被丹阳郡主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只好走出来和萧闻璟见礼。
萧闻璟垂着眼睫,客客气气地回了她一礼。
光瞧他那得体的动作,看不出来生气还是没生气。
“灵萱带沈公子出去玩吧。”丹阳郡主又转头吩咐身边贴身女使,“剑兰、竹尺你们跟着姑娘,多照看些。”
几人明白,纷纷应是。
阮灵萱带着萧闻璟出了正厅,绕到内院。
官舍的后宅院,萧闻璟曾住过半个月,也不算全然陌生。
只是因为过节的缘故,另作了布置,稍有些不同。
在院中央的石榴树下,扫撒干净的青石砖上铺上了紫竹簟席,四周对角还摆着四个小冰鉴,上面堆着碎冰,铺着新鲜的枇杷、李子、桃子等时令果子。
萧闻璟扫了一眼,“你找我做什么?”
凭他的聪明不难想到,丹阳郡主不会无缘故地想起他,是阮灵萱找他。
以往阮灵萱想见他,都是不管不顾。翻墙钻马车,无所不用,这次居然会拐着弯,让人奇怪,所以他才来了。
“请你吃粽子!”阮灵萱看着萧闻璟:“就要端午了,都是要吃粽子的!”
她多体贴,知道他家没有人给他包粽子,特意邀他过来一起吃。
顺着阮灵萱手指的方向看去,色白釉亮的大瓷盘装着好几个粽绿色的牛角粽。
“就为了吃粽子?”萧闻璟把目光从粽子上面收了回来,放回到阮灵萱的脸上。
阮灵萱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使她虽有精致五官,但因留白过多,还满脸稚气,那对大眼睛骨碌碌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漾着清澈的水光,灵动地宛若清晨于嫩绿叶面上滚动的露珠。
全然没有显出半点拥有多十几年阅历的样子。
她手指转了转,缠住耳边垂落的红丝绦,奇道:“你不喜欢吃粽子?”
那语气就仿佛所有人都应当不会拒绝这等美食似的。
“……”萧闻璟掩唇闷咳了两声,“若无其他事,我这就去同阮知县和丹阳郡主告辞了。”
“别别!”阮灵萱对旁边的云片使了个眼色,又伸手拽住萧闻璟的袖子,想把他往石榴树下带,“来都来了,你若不坐上片刻,我娘肯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客人。”
虽然两人现在年岁相近,身高相仿,但阮灵萱是个从小长得扎实的孩子,哪怕萧闻璟是男孩,也要费尽力气才能抵御住她热情的拉扯。
萧闻璟扯住自己的袖,“你本可以不请我来的。”
若是担心招待不好他会受骂,那她一开始就不应当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阮灵萱眨巴了下眼睛,没有松手也没有继续拉,而是难得机灵地反将他一军:“那你本也可以不来的。”
这话说的他俩好比是黄盖打周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萧闻璟一时无言,阮灵萱趁机把他拉到紫竹簟席上。
云片端着一个匣子放在两人身前。
阮灵萱献宝一样推到他面前,“喏!送给你的!”
萧闻璟抬起眼睛,往里面看去。
盒子里是他叫谨言过几日烧掉的巧玄机。
他横起一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谨言。
谨言低头不敢瞧他。
就盼着阮灵萱赶紧开口解释,为他脱罪。
“上次那样说话,是我的不对。”
萧闻璟能来,说明不会不理她,阮灵萱也不扭捏了,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合在一起,诚恳道:“我不知道这是你外祖父留给你的东西,实不该说它破破烂烂。”
萧闻璟从匣子里拿起巧玄机,“我没放在心上。”
巧玄机是玄机营里的机关大师发明、亲手制作,这世上也只有数件存品。这位大师一生都在研发能用于战场的武器,唯独垂垂老矣后,回老家颐养天年之时给孙辈做了几样玩具,也送了些给曾经交好的将军。
萧闻璟手上这只是五岁那年,就要出征的沈侯爷进宫看他时,送给他的。扭动中间的木楔,整个犹如山石一样造型的木体会从中裂开,推出藏在中间的一柄小木剑。
“木剑上还有字翡石?”阮灵萱也探头过来看他的巧玄机,“好奇怪,为什么会写这两个字?”
“这是外祖父赠我的字。”萧闻璟扭动深色木楔,石山重新合拢。
阮灵萱眼睛上瞟,在萧闻璟眉心上,银链镶扣的一小枚椭圆翡翠玉上停留。
盛京有习俗,儿孙多病者就会在印堂穴上置以外物,材质从金、银、玉、石、木不等,称之压魂。
用以贿赂地府鬼差,以防被勾了魂。
“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吗?”阮灵萱虚指了指他眉心。
萧闻璟抬指,轻一抚压魂翡翠,“翡则,玉中至硬者,外祖父希望我的命能够硬一些。”
阮灵萱又望了望萧闻璟还单薄的身子,努力回忆了一下大婚时他那只压在自己腕上的大手。
似乎是长得更结实坚硬了些。
萧闻璟又注意到手上的这枚木楔颜色要比自己的巧玄机深上一些,显然并不是配套的。
这嵌口复杂的木楔是巧玄机主体上最关键的结构,不但能把几部分拼合在一起,还是打开其中藏宝匣唯一“钥匙”。
自然,一个巧玄机上只有这么一根,是整个机关的命门所在。
“这是从何得来的?”
阮灵萱庆幸道:“我外祖父也给了我一个巧玄机,所以我把我的取下来,装在你的上面啦。”
知道此物已经绝无仅有,萧闻璟一怔。
“你也舍得?”
阮灵萱拍了拍胸口,豪气万千笑道:“那有什么,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没什么不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