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恻隐之心

陆青帆意味深长地望着姜管事,淡淡地道:“运气好罢了。”

档案库中人信息繁杂齐全,陆青帆和冷海若全部翻找一遍,三天三夜不合眼也看不完。

多年探案直觉使然,陆青帆判断下毒案的凶犯必会返回现场、确认温嬷嬷死亡。

二人着重翻看了当日出入过温嬷嬷厢房的那些小厮丫鬟、仆从府兵之人的资料卷宗,果然寻到了端倪。

“若每次破案大人都有这般运气,那便是实力了。”姜管家叹了口气:“诚如大人所言,小人的目标,确实是温嬷嬷。”

他是府中大总管,调用人员不在话下,布局下毒轻而易举。

姜管事眉眼微抬,看向云曦:“计划赶不上变化。原以为云仵作来之前温嬷嬷就会暴毙、届时只要及时处理尸首,也就免了如今的尴尬。”

可温嬷嬷偏巧在昨日宴会时死了。

“小人赶到时,温嬷嬷已经开始毒发。小人威逼利诱一番仍什么都没问出来。”

遗物最后还是被云曦一行找到了。

姜管家忍不住感慨道:“天不作美。”

“天网恢恢罢了。”云曦眸光复杂难掩。

她不是最难受的。

这间屋子里最难受的人,是窦城主夫妇。

“为什么?”窦烈冷声质问:“老姜,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却还记挂着北莽旧主么?”

陆青帆也很想知道。

卷宗上记载,姜管事是北莽人,可他出现在鄂城的时间,跟窦烈调任鄂城城主的时间是一样的。

既是一开始就跟随窦烈的管事,当很难同旧部联络才是,为何要蛰伏数载才杀人?

姜管事苦涩一笑,扬起衣摆冲窦烈夫妇磕了三个响头:“城主大人在上,小人一谢大人知遇之恩;二谢大人多年信任;三谢数年拳拳爱护下属之心……”

云曦眼皮一跳,蓦觉不好!

她的第六感在下一刻应验:姜管事突然暴起,猛地扭断了一旁姜子光的脖子!

“不要!”云曦尖呵一声,却哪里来得及阻止?

被扭断了颈骨的姜子光瞬间断气,死不瞑目!

窦夫人尖叫一声往后退,陆青帆和冷氏兄弟立刻挡在众人前面,就怕姜管事再暴起伤人!

“你!姜尉你疯了?”窦烈不退反进,怒声道:“姜子光罪不至死,你……”

“呵呵……他有小人这样杀人嫁祸的义父,前途已经断送。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小人送他一程。到了黄泉路上,我们父子还能有个伴。”

姜管家说完,突然浑身猛地抽搐起来。

云曦双眼蓦然一紧,“不好,他服毒了!”

姜管家嘴角流出白沫,众人心底立刻有了答案,是“兑泽丸”毒。

“姜尉!姜尉!”窦烈再顾不得姜管事是凶犯,上前搂住姜管事的肩膀,不由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云曦亦上前把脉,忍不住道:“青果,我的银针呢?”

“在的小姐!”青果立刻冲出去,到之前的账房取包裹,冷川紧随其后。

“姜管事你坚持住,只要能封住你的心脉,我就能将你救下!”云曦不愿姜管事就这样死了。

他是凶犯,所犯罪行有刑律判处。这般服毒自尽……算怎么回事?

“不、不了,多谢云姑娘。”姜管事浑身抽搐着,说一句话都显得颇为艰难。

“小人生、生来就是棋子,在城主府、府里的日子,真真自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般狡诈谨慎的姜管家,在认罪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坦诚。

姜管家颤抖的手指着云曦,浑浊发红的眼睛执着地盯着她,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泄露云曦的身份,可对?”窦烈忍不住眼眶一热。

此言一出,方才还惊惧难当的窦夫人面色亦是一变。

她也有些糊涂了。

多年来,姜管事一直是夫君的左膀右臂,猜出云曦的身份,她并不意外。

既然都摆明了要杀温嬷嬷,又为何要替城主府守护云曦的身份秘密呢?

姜管事欣慰地挤出一个笑来,气息越发微弱。

云曦不住地唤着姜管事,让他再坚持一下!

“小姐,针到了!”

青果和冷川即刻赶来,云曦却已经从姜管事身边站起来了,她冲陆青帆等人摇摇头。

“来不及了。”毒入肺腑,没救了。

姜管事恐怕早就提前藏好了毒药,在陆青帆讯问包桂等人的时候便已经服下。

从认罪到毒发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即刻施针营救的可能也只有五五之数。

现在……便是有还魂丹也回天乏术了。

一场诱罪凶犯的行事,让账房里又多了两具尸首。

包桂和毛三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浑身僵着一直没有动作。

半晌后,红着眼眶的窦烈盖住了姜管事的眼睛,强撑着站起身道:“陆贤侄,把人带走吧。”

“是,窦叔。”陆青帆三人负责扫尾工作,云曦又简单检查了一下尸首,便和青果追上了窦夫人一行。

窦烈心绪复杂、窦夫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夫妻沉默、云曦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回内城时大家一路无话。

到了内宅附近,窦烈借口去书房率先离开,窦夫人执意将云曦送到院门口,这才低声道:“曦儿,你们忙活了一整天,暂去歇息吧。”

“青姨节哀。”云曦深知被信重之人背刺的滋味难受得紧,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窦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们以为城主府如铁桶一般,却不知内里竟是千疮百孔……倒是让你和青帆看了笑话。”

“怎会,”云曦摇摇头:“窦城主忠肝义胆、青姨亦是良善之人,这才给了外敌可乘之机。”

“姜尉这样心狠狡诈之人,我本是痛恨的。可他临死前又说不曾向外人透露过你的身份……我竟又恨不起他来。”

窦夫人苦涩一笑:“是不是太矛盾了?”

“朝夕相处的情谊最难割舍。”

云曦非常理解,随即补充道:“姜管事并非大奸大恶之人,都是各为其主罢了。数年相伴,他对城主和城主夫人也不是没有丝毫情谊的。”

云曦的身份、白家的血案,是当今圣上不能触碰的逆鳞。姜管家若真心想毁掉城主府,只消透露些许讯息给外间,不需姜管家亲自作甚、窦家都会迎来灭顶之灾。

可他没有。

甚至在临死前,还杀了姜子光。

知子莫若父,姜管家宁肯让姜子光恨他,也不愿自己身死后,让骄傲出众的义子活在众人鄙夷的眼光里,最后绝望苟且地了此残生。

窦夫人被云曦的一番话安慰到,她压了压眼角的泪意,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尘埃落定了,你且歇息吧。”

“是,夫人也回去休息吧。”云曦温声道:“别让曦儿担心哪。”

“哎,哎。”窦夫人满口应着,扶着香凝的手臂离开。

且说,陆青帆处理好尸首,又将各类卷宗、证物递交给城主府主掌刑狱的管事,便欲回内宅补眠。

岂料路上偶遇一小厮,恭敬地请他往书房一叙,说窦城主久候多时了。

陆青帆不疑有他,即刻前往。

乍一进书房,窦烈爽朗的声音便从桌后方传来:“可是陆贤侄来了?”

他脸上不见丝毫悲痛,与在账房时见姜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陆青帆心底狐疑不定,抱拳行礼道:“窦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