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可是去未婚妻家中拜访,带个姑娘去哪里能行?”◎

萧家的船到达青州时, 已是十日之后。

这一路走来其实还算平稳,除了中途下过一场雨之外天气都是很好的,所以比预估到达的时间甚至早了一日。

虽说认亲的事, 长星那日说得含糊,可萧途还是打算带人回去见见自己舅舅。

倒不是因为相信长星,只觉得见了面,到底是真是假便也就分明了。

长星跟在萧途的身后进了萧府, 一进里边,那儿的家仆见了萧途都与他打招呼, 虽是唤他少爷,但却并不拘束,甚至还随意问起在上京的事,萧途也没什么架子,见人打招呼都笑着应了, 听人问起什么也都一一作答。

唯独他们问起长星让他不知如何解释,只道:“是偶然遇上的亲戚,前来投奔舅舅的。”

几个家仆闻言更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长星,长星不由得往萧途的身后又躲了躲,萧途便道:“那我先去见过舅舅了。”

那些个家仆便都应下, 只是等长星跟着萧途走出一段距离去,他们又止不住小声议论。

有手执扫把的婆子叉着腰道:“我在萧家也呆了有七八年了, 倒是不曾听过老爷有这么一号亲戚。”

“莫说是你。”另一拿着剪子正修建花枝的婆子道:“我从老爷搬来青州时就被买入了萧府,到今日都快二十年了,也不曾听过有哪门亲戚家中生了这么个娇艳欲滴的姑娘, 想着约莫是旁支的那个表妹嫁了人生的女儿?”

准备出外头采纳的婢子听到这儿正是兴起, 忍不住插嘴道:“或许是老爷那表姐又生了个小女儿?”

那两婆子一听这话连忙道:“老爷那表姐早过了不惑之年, 哪里还能有这本事?”

话说到这儿, 几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萧争听底下人禀告说是萧途回来了,自然高兴,按着原本的计划,他应当还能有几日才能回来,如今提前回来,说明这一趟很是顺利。

虽说萧途已不是头一回出海运送货物,可这种事情本领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运气,也不怪每一回萧争都会替他担心。

按着往常的规矩,每次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去书房与萧争汇报此次生意明细,虽说此次带了个长星回来,可萧途还是按着往常的规矩带着人一同去了书房。

萧争也正等着他,见他进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一同走了进来,便皱眉问道:“这姑娘瞧着眼生,途儿你这是……”

他知晓自己这个外甥虽说往日是个不拘小节的,但也绝不至于随便将好人家的姑娘就这样带回家,自然觉得古怪。

萧途一听这话,故意将长星拉到萧争跟前道:“舅舅,您不认识她了吗?这姑娘可说是来咱们家认亲的!”

长星此时自然也已经知晓眼前人的身份,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萧争,见他身着宝蓝色锦袍,身量高大,虽已过而立之年,但却丝毫不见老态,若不是鬓间能隐约瞧出的几丝白发,是断断瞧不出他的年岁来的。

萧争听了萧途的话,又是重新上下将长星打量了一番才疑惑道:“姑娘,你父亲母亲是何人?”

“我这儿有一封信。”长星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袱中找出那封书信来,然后递给萧争道:“您看了这封信,应当就明白了。”

萧争虽然不解,可还是从长星手中接下了那封信,接着打开,看到熟悉字迹的一瞬,他的手便止不住的发颤,嘴里喃喃道:“是她,竟然是她……”

萧途原本看萧争的反应,都几乎笃定长星不过是个小骗子了,可如今见萧争只是看了她带来的信便如此激动,又有些不敢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等萧争终于将那封信看完,他长长叹了口气,又缓缓将那书信合上苦笑道:“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回 收到她的书信,也同时知晓了她的死讯。”

又抬眼看向长星道:“她这些年来,过得不好吧。”

长星想说些善意的谎言让萧争的心里好受一些,可她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想起欣妃最后的那段时日过得是如何煎熬,她没法毫不在意的将欣妃所经历的那些事抹去,便还是说了实情,“她过得很不好,她最后的那段日子虽然大多都是清醒的,受了不少病痛折磨,太医院的人嫌冷宫晦气,怎么求都不愿意来替她瞧瞧。”

长星说着声音越发艰涩,“明明只是寻常风寒,若是有人愿意来替她看看,给她开贴退烧药,她应当是能熬过那一回,可……我请不来太医……”

她不曾说那日她劳累了一整天夜间还不眠不休的照料着欣妃,不曾说她冒着大雪去太医院求人,更是不曾说她被人戏耍着在雪地里跪了多久,只说那日,她没请来太医。

“不怪你。”萧争摇头,“韵欣在书信里说了,说你照顾她良多,若不是你,她在冷宫的日子,只怕是更难熬了。”

原本听着他们二人言语,萧途只觉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他们口中之人到底是谁,可这会儿听了萧争提及那人名字方才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问道:“舅舅,你们说的那人是那位李小姐吗?”

对于他这舅舅始终未曾娶妻的缘由,他幼时也曾偶然间听他母亲提过,据说是心中有一人,好似姓李,是位官家女子。

那李小姐身份高贵,虽说与萧争两情相悦,可奈何她家中人看不上只是商户的萧家,那时候萧父虽知此事难办,可他还是带了丰厚的聘礼到李家求亲,却被当众羞辱。

得知父亲受辱,萧争打定主意要与那李小姐断了往来,谁知李小姐却又偷偷从家中跑了出来,说是想与萧争私奔,只是可惜最后却还是被李家的人抓了回去。

后来李小姐被送入宫中,萧争只能断了念想,一门心思只照料着家中生意,到如今已过去几十年,也不曾再动过成亲的念头。

不过萧途只是幼时听母亲提过一回,母亲去世后他来到青州,跟在舅舅身边这些年,却从不曾听他提过李小姐其人,他一直也不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直到今日,方才确定真有此人。

听萧途问起,萧争倒也没有再隐瞒的意思,只叹息道:“是她。”

萧途得了肯定答复,心中疑惑也尽数明了。

长星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开口道:“既然书信已是送到,那晚辈也当告辞了。”

萧争闻言连忙道:“姑娘何必这样着急,你万里迢迢给我送了这书信过来,却连一口茶水都不曾喝上就要离开,若让外头人知道了,只怕要说我们萧家不懂待客之道了。”

萧途也道:“这会儿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何不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说?”

长星无奈解释道:“不是晚辈不愿留下,只是天色渐晚,若不尽快寻个客栈落脚,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姑娘太见外了。”萧争连忙道:“萧府这么大的宅子,还能让姑娘没了住的地儿,青州景致不错,依我看若是姑娘这些日子没别的安排,不如就留在萧府住下也是方便。”

“这怕是……”长星有些迟疑。

萧争又摆手道:“姑娘曾在韵欣需要时帮助她良多,韵欣也在信中说希望萧争能多多照拂姑娘,还请姑娘能给萧争一个完成韵欣心愿的机会。”

说着,他微微躬身似乎要行礼,见此,长星也是慌乱的要将他搀扶起来,“您不必如此,我应下就是。”

她本来也不曾想到离了青州之后到底要去往何处,她原本也想过去寻魏清嘉,可她实在不知魏清嘉所在何处,长星只记得那日他来与自己道别,也不曾说清到底要去往何处。

所以便是她有心要去寻,也不知从何寻起。

见长星答应,萧争方才起了身,又让底下人安排了晚间的膳食以及长星的房间。

用完晚膳被萧府的仆人带到房间的时候,长星才发现萧府真比她想象中要大上许多,虽不至于能与皇宫相提并论,可绝不是寻常百姓家中可比拟的。

不过今日萧途的接风洗尘宴上她也听旁人说了,这萧家原本就是富甲一方,从萧争接手管理家中事务起,更是将家产翻了一番,在青州这地界上,怕是找不出更有钱的人家了。

等到了房间,长星又被惊艳了一番,并非是她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房间,说起来这儿和从前贵为皇后的孟娉瑶的永祥殿比起来,却是差了许多,只是这算是她第一次自个住在了这种房间里。

她往里边走去,瞧见绣了山水的屏风,提了诗词的画作,连挂在拔步**的帘子都用了浑圆的珍珠作点缀,瞧着不像是客房,倒像是女儿家的闺房。

长星想着,心里头也多了几分局促不安,心下思忖着莫不是萧府的人安排错了房间?

那送她过来的婢子却笑着道:“房间安排得仓促,姑娘可瞧瞧有什么缺了的,可与奴婢说一声,奴婢明日备了送来。”

长星闻言连忙摇头道:“不曾缺了什么。”

“那若是之后姑娘有什么需要的,也不必客气,吩咐奴婢便是。”她说完看向长星,见长星应下才退了出去。

等那婢子退下,长星才将这房间仔细瞧了个遍,发现这儿不仅装饰得像是女儿家闺房,连物件也准备得齐全,不说旁的,便是梳妆台那一排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便可见一斑,而边上还放了个精巧的银盒,长星想着那里边的大约是簪钗之类,可她也没好意思将盒子打开来瞧一瞧,自然不能验证。

如此转了一圈,长星方才脱了外衫躺下,虽说是个陌生的地儿,可她在船上的十多日间不曾有一日好好歇息,这回好容易沾了床榻,自然是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刚用了早膳,萧争便催促着萧途带着长星去青州城中逛一逛。

他道:“长星,咱们青州虽比不上上京繁华,可却也有不少上京瞧不见的景致,待会儿让途儿带你去街上逛一逛,若是瞧着什么喜欢的物件,让他付银子便是。”

长星连忙摇头道:“晚辈手中也还有余钱,怎好让萧少爷破费?”

萧途却笑道:“不是我夸大,萧家或许能缺得了旁的,可独独不缺银子,你同我这个萧家少爷一块出门却还要你来付银子,外边人瞧见了怕是以为萧家要落魄了,竟是要让一个姑娘家掏银子。”

长星被他这话堵住了嘴,说不出来半句反驳之言,又听萧争道:“长星也不必太过拘谨,往后在府中不如就跟着途儿唤我一声舅舅便是,也不至于让人生了误会。”

“是。”长星闻言愣了片刻,后边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很快应下,“那便依舅舅所言了。”

萧争眼睛眯起笑意,又点头道:“好,途儿这几日就将生意上的事放下,好生陪着你妹妹在这青州逛逛便是,只是别忘记也得往孙府跑一趟就是。”

萧途一边答应着一边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见长星未动又转头来瞧她,戏谑道:“走吧妹妹,哥哥带你好好见识见识青州的景致。”

明明是正正经经的哥哥妹妹,可却被他故意拉长的语调歪曲出了另一层暧昧的含义,长星面上微红,也不敢再耽搁,快步跟上了萧途的步子。

原来长星以为萧途会先带着她在闹市中闲逛,可不想马车竟是在一处酒楼停下。

长星有些奇怪的看向他,却听他颇有些得意道:“若说起青州什么最是让人流连忘返,自然是少不了这添香楼的膳食,我今日带你去尝尝鲜,保管你喜欢。”

听她这样说,长星倒是被勾起了兴致,便点头道:“那就听萧少爷安排了。”

萧途刚一脚踏下马车,听她这样说却有些不满道:“方才出了门,你却将舅舅的话忘得干净,在外头便是不唤我一声哥哥,也不当还这样生分,你若是愿意,叫我萧途便是。”

“那也行。”长星也不再与他客气,虽说直接唤他本名会有几分变扭,可却也好过什么哥哥妹妹的。

等进了添香楼,见了那楼里的掌柜恭敬客气的唤他一声“少爷”,长星方才明白他为何对这添香楼赞誉有加,原来这原本就是萧家的酒楼。

萧途见了那掌柜,一边随便找了位置坐下,一边向那掌柜问起最近生意情况。

掌柜的粗略说了几句,正要捧了账本与他细说,却见他摆手道:“今日只是过来用膳的,将咱们酒楼特色的那几样青州菜都上上吧。”

掌柜的听了这话将那账本收起又给二人倒了茶水道:“那您二位稍后,小人马山吩咐厨房去做。”

萧途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让小二拿两坛桑落酒来。”

掌柜方才答应着吩咐小二去取,长星便好奇问道:“你要喝酒吗?”

“怎么会?”萧途摇头道:“舅舅不是让我得去一趟孙家吗?孙家伯伯最喜欢喝的便是这桑落酒,我上门拜访的时候带两坛过去正是合适。”

“对,你还要去一趟孙家。”长星想起临出门时萧争确实叮嘱过萧途不要忘记去一趟孙家,便又问道:“你何时去?”

店小二正好将两坛子桑落酒送过来道:“少爷,您要的酒。”

萧途顺手接过道:“现在便去。”

“那我……”长星脸上多了几分不安,“不然我和你一块儿去?”

大约是萧途此人在青州属实不算寻常,她方才跟着萧途进了酒楼便惹来不少目光,特别是刚进了酒楼在她边上那桌落了座的女子,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属实让人浑身刺挠。

有萧途一块儿在还好,若是留她一人她怕是更是不自在。

“那怎么行?萧途拎着两坛子酒笑得有几分无奈,“我可是去未婚妻家中拜访,带个姑娘去哪里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