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被掳

◎异床同梦。◎

船支摇摇晃晃, 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人裹紧,再把网抛在水里,咕嘟咕嘟煮上旬日, 之后就到了该去的地方——虫瘴山。

凝珑这一路乘得迷迷糊糊, 路上凝理体贴细心地照顾她, 说:“大妹妹晕倒了,我带大妹妹去我的地盘休养休养。”

凝珑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你的地盘?”

凝理神秘莫测地睨她一眼:“是啊,我的地盘,落地后, 大妹妹就会知道一切事情。”

他试探地问凝珑:“大妹妹还记不记得晕倒前的事情?”

凝珑掩下藏有心机的眼, “世子带兵去攻打什么巫教派, 非得要把我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没对我关心一句。后来山体滑坡,山洪不绝, 我俩被埋在下面,我身上擦伤几处,他摔断了半条腿。我俩吵了一架,我出去散心, 结果郁闷过度直接昏倒过去。幸好大哥把我救了,还把我带到你这安全地盘, 真是谢谢你。”

凝理恻隐之心大动, 没多想就信了她这套说辞。

实在是她这副柔弱模样太可怜。乌黑的发,瓷白的肌肤, 妖媚的眼, 饱满的唇与身姿。

她慢慢抬起鸦羽般的密睫, 挑起眉梢,仿佛在深情地望他。

他觉得此刻自己就是她的天,他要跟她贴心窝子。

也要逼她无路可退。

她以为他比冠怀生更值得信赖,殊不知,他就是能与冠怀生匹敌的巫教教首。

落地后,凝理特意换上教袍,他没戴獠牙面具,反正整座山头都是他的亲信。

他朝凝珑伸出手,温文尔雅地笑道:“大妹妹,你来。”

凝珑脸色突变,眼露惊恐:“大哥……你……你竟是教首。”

她泪如雨下,却又哭得极其美丽。

看聪明女人犯糊涂,不失为一桩乐事。

凝理笑出声,整个人阴冷狡猾的气质尽数显现。

他拽来凝珑,“大妹妹,别哭啊。擦干眼泪看看我给你打下的江山。”

凝珑放眼望去,只见浓厚的瘴气里隐约露着数个人头。他们目光湿冷地盯着她,仿佛是一条条蛇滚成大团,伸着长舌头要把她咬死。

“放我走,放我走……”凝珑不断挣扎,看起来害怕极了。

凝理阴森一笑,“来者是客嘛,大妹妹暂且住一段时间。”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就暂且住个百八十天吧。”

凝珑听了更是害怕,泪珠断了线般地往下淌。凝理毫不在意,端来一盏药汤,扣着她的下巴灌了大半。

凝珑捂着胸口咳嗽,美人蹙眉啜泪,即便哭起来也是一道美景。

“大妹妹多喝些,这是防瘴气的。你初到这里,身子定不舒服,日日软瘫无力。也好,每日让婢子灌你几盅药汤,给你续命。”

如此便被坑蒙拐骗到了山沟沟里。

凝理表面一副自信模样,实则他心里比谁都慌。跑到虫瘴山是最后一道自卫手段,倘若那冠怀生真有本事能冲破山,他也自有无数陷阱阵法拿出去对付。怕就怕冠怀生所向披靡,能把巫教逼得节节败退。

因此凝理把凝珑关在一个院里后,并没把心思花在她身上,而是整日跟着几位有勇有谋的亲信一起商讨计划。

这也给了凝珑往外递信的机会。

冠怀生的确总有办法。原本她被关在一个小院里,院里常来往的只有两个婢子一个小厮。院外亘着一座小山坡,山里有野兽猛虎,外人没法进院。偏山里的卧底得了冠怀生的信,把两个婢子与一个小厮都替换成了自家人,还换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婢子春蓝说:“别看这虫瘴山人多势众,其实人心不齐,彼此间都不熟识。所以顶替就再好说不过了。教首的亲信,十个里面有五个都是咱们的人,山里的教徒,百个里面也有一半都是侍卫假扮。看似是一座攻不破的山,实际只要世子点个头,次日这山不攻就破了。”

凝珑心叹冠怀生手段高深,“这么多卧底安插进来,难道就从没被发现过?”

春蓝感慨道:“夫人还当攻打巫教派是一时兴起吗?十多年前,在巫教派刚冒出个苗头的时候,彼时还是荣王的陛下,与还是国公的王爷就已布下了这场大戏。十几年过去了,这场大戏终于要收尾落幕。咱们在外表现的是临时起兵镇压的样子,实则巫教要做什么,咱们心里都门门清。夫人且想,这能不赢?”

你玩阴的,制毒放毒,人家比你玩得更阴,提前预判了你的预判。

所以说程家能稳固地位,靠的不仅是家族荫业,更离不开每代程家人的敏捷预判与精准出击。

凝珑知道冠怀生一向有手段。他在她面前跪多了,难免令她忘了,他从不是善茬,而是一头危险的凶兽。

一晃眼,小半月已过。亲人离世的悲痛被风雨兼程的疲累代替,凝珑问春蓝:“你知道岑氏都做过什么坏事吗?”

她不能在春蓝面前给岑氏一个尊称,毕竟在她们眼里,岑氏也是个坏人。

闻言,春蓝眼神一暗:“经手多桩仙人跳,把人家家里的女孩卖个一帮恶心老男人,换来大笔金银给自家女儿做嫁妆。被洪水冲死都算她寿终正寝了……”

凝珑又犯起恶心,把药碗往桌上一掷。

人心隔肚皮啊,看起来是个正常人,哪知道做事那般疯魔……

凝珑重情重义,但心里也有良知。如今凝家夫妻落得如此下场,只能说是恶人恶报,也的确如旁人所说,这都已算是让他们寿终正寝一回。

自此凝珑便不提这件事,耐心等冠怀生攻上山,一面打探山里情况,通风报信。

却说冠怀生收回福州,朝李昇禀了巫教派的败落后,便谋划着何时逼上虫瘴山。

现今闽南一带,除虫瘴山周边几个小县,其他州郡的几场小叛乱皆已被朝廷镇压。

近日巫教那边又研制了一种疫毒,倘若攻上山,他们必定会放毒害人。因此冠怀生迟迟没有动作,可也怕拖延太久,山里会出变故,对凝珑不利。权衡再三,冠怀生派数位大夫研制解毒的药,一面练兵等时机成熟。

*

凝珑没想到会在山里见到凝玥。她以为凝理最起码要保护凝玥,把凝玥送去其他地方,这样就算巫教被灭了,他唯一在世的至亲起码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如今看来凝理谁都不在乎,亲人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有价值就继续用,没价值就随意扔弃。

凝玥消瘦憔悴,比她这个囚犯更像囚犯。

她看见凝珑也很意外,“你都知道真相了吧。大哥他就是作恶多端的巫教教首,还有爹娘做的事……这些你都知道了吧。”

凝珑说是。

随后凝玥避开耳目,带凝珑往自己所住的院里走。

凝玥之前好歹也算是千金大小姐,如今住在一进只有三间屋的破旧院里,一间是卧寝与堂屋,一间是浴屋,一间是茅房。院里没婢子伺候她起居,添火加柴之类的琐碎事都是她自己亲自干。墙砌得歪歪扭扭,漏着风,进了屋更是凄凉,茶具卧具都是最差的那种,衣柜里连件好看衣裳都没有。

凝玥苦笑打趣:“比你那院差远了。兄长很久之前就开始布置你那进院,前院后院游廊,拢共十二间屋,家具都是用陈年梨花木打造。不过你那院跟我这里一样冷清,没有人气。”

“看来你我都是囚犯。”凝珑品了口清淡无味的茶水,这水里仿佛还带着沙,品起来很艮啾。

“都是囚犯,待遇也不同。你还有个盼头,等世子来将你救出。我可没盼头了,我只能赌,赌大哥还有点良心,兵败时,还有心能保我一命。”凝玥将茶水一口饮下,她已经习惯了过清苦的生活,能有水喝饿不死就很感激了。

凝珑试探问:“你怎知他就一定会败?漫山遍野都是你们的人,又是加深瘴气又是研制疫毒,后山还有许多猛兽,难道还没有赢的几率?”

凝玥坦诚回:“你的小动作我都看到了。确实都是“你们”的人,但是你们皇家的人,不是我们巫教的人。你且放心,这些事我不会告诉大哥。”

她心里也盼着这场闹剧赶紧结束,能保命最好,死了也就拉倒。

他们凝家最清白的是凝珑。她爹娘与大哥手里都沾了血,她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凝珑对凝玥还提着提防心,既然已经暴露,事不宜迟,最好三日内攻山。

凝玥却难得聪明一回,也许是心死了,人就会胡作非为。她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这上面写着解疫毒的药方,你且派人递出去。你别这么震惊地看着我,我没骗你。想必那头世子也拼凑出个药方,但他的药方少了几株药材,解不全。你把药方递去,那头他会看出我有没有诓骗。”

凝珑听从内心的选择,决定信她一回。反正巫教派大势已去,量他们也掀不出什么风浪。

隔日趁山里瘴气重,把药方绑在信鸽腿上,偷摸放飞。两个时辰后,冠怀生在闽州边境聚兵,正想出发时,恰好见信鸽飞来。

他赶忙把信拆开,这张药方及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吩咐道:“且暂住一日,待大夫熬好药汤后再出发攻山。”

这夜,他与凝珑异床同梦。

俩人都梦见了一张宽大的拔步床,在拔步**,他们俩缠得难舍难分。

罕见的春.\\梦,一梦罢,俩人忽地都想念起彼此的肌肤。

冠怀生醒得很早。一面穿盔甲,一面想凝珑。

这漫长的追妻路走来,他有过失望,有过质疑。有时盯着凝珑的睡颜,他心忽地有些冷。倘若凝珑一辈子都不爱他,他还要巴巴地等她回头吗?质疑后,每每被她的笑颜打消念头。

他很期待打这场仗,这代表着,他终于能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哥死,快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