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是你要留下来的。”◎

他将擦手的帕子扔回铜盆, 抬眼淡淡道:“天冷,在外面等着做什么,下回差人说一声, 孤忙完就去看你。”

衔池瞥见了他练字的那一沓纸,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她不由得挑了一下眉——他教她写字教得久了, 她甚至能从他的笔迹中看出他的心绪。

他心中有躁意, 像是在等一个他也拿不准的结果。

因为要查贪腐案?

不该。他性子并不急躁,从不冒进, 尤其是在政事上。

那他是在等什么?

衔池走上前, 将食盒打开:“我是闲人,哪有忙人找闲人的道理?”

她刚将碟子摆出来, 他的手便覆上她手背。

她在外面等得久了,手脚冰凉, 衬得他掌心温度近乎炽热,捂上来那刻她几乎被烫到,心头倏地一颤。

他略微用力握了一下, 衔池以为他会将自己拽过去拥住, 身子稍稍发麻,已经习惯性地渴慕他身上热度。

下一刻他却松开了手:“怀和。”

怀和上前,将早就备好的手炉奉给衔池。

她接过来,手炉温度刚好,点点暖意自手心传开,可却差了点儿什么似的。

衔池摇摇头,她在萧瑟秋风里站了两刻钟, 许是身上冷透了, 才会觉得这手炉不够暖和。身上暖不过来, 便觉心口滞涩。

再说她同宁珣这么“有礼有节”也有段日子了——自汤池那回后,两人间便再没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

九月十九那一夜,他从凉亭一路抱着她回去,已经是他们这段时日以来最亲密的一段接触了。

宁珣看着她低下头抱紧暖炉,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便转头去看她拿出的那只碟子上摆着的两块梅花酥。

造型尚可,大概又是她“辛辛苦苦”挑了好久的。

衔池注意到他的视线,他只看了一眼,目光便移开。

心口那点滞涩莫名发酸,坠胀成委屈。第一回来给他送茶食的时候,他非得问是不是她亲手做的,如今她做了,他就只看一眼。

衔池气不过,随手拈起来一块,倾身举到他面前:“殿下要不要尝尝,我做了大半天呢。”

宁珣闻言一挑眉,声音里不觉带上了几分笑意:“你做的?”

却也只问了一句,再没有旁的动作。

衔池突然想起来他在书房不吃东西的讲究,也想起来他入口的东西都得先经人查验——上回她喂给他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是那块下了药的栗子糕。

她今儿是怎么了,在外面等得冻傻了?

衔池悻悻收手,犹不解气,索性直接送进自己嘴里——她两指捏着梅花酥中间那点花蕊,刚张嘴含住半边花瓣,还未来得及咬下,宁珣便俯身过来。

他的双唇擦过她的手指,似乎连带着她的指尖也抿了一下。呼吸很近,她抬眼,恰与他对视。

衔池愣在原地,但他似乎只是就着她手咬一口而已,很快便起身。

她这才慢慢咬下自己那口,吞咽下去。

一时竟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好吃。”宁珣伸手擦去她嘴角沾上的碎屑,“孤多问一句而已,哪来的气性。”

宁珣确实是忙,除了中间和她去偏殿用了一顿晚膳,其余时间一直耗在书案前。

衔池在她那张贵妃榻上闲闲翻书陪着他,入了夜反而精神奕奕,托腮看他批阅。

她盯着他看了一阵儿,宁珣头也没抬,突然问道:“看这么久?”

“在看殿下什么时候才会累。”

他停笔,“困了?孤送你回去。”

衔池摇头,“不困,就想留在这儿,再陪殿下一会儿。”

他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他方才那一眼目光深邃,她没看懂。

衔池低头,将书册又翻过去一页。

因着她在这儿,书房里没什么需要伺候的,宫人便都退了出去。

不知又等了多久,她几乎困得要撑不住,懒懒打了个哈欠,再抬头,才看见他已经睡了过去。

她向怀和打听了,他这几日夜夜宿在书房,有时能浅眠两个时辰,有时甚至整夜都不合眼。

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得撑不住。

衔池轻手轻脚爬起来,去找她先前藏好的那份礼单。

今日在书房外听见里头议事,她便动了将礼单拿出来的心思。

上回同沈澈见面,他刚敲打完她,这差事她若是做漏了,他怕是更会疑心。

但这样对宁珣,她……于心不忍。

今岁秋阴雨连绵,圣人时不时对东宫发难,他的日子已经够难过的了。

上辈子只是账目对不上,都那般大的阵仗,何况这回的礼单。单是地下钱庄,便叫人解释不清——他已是东宫太子,若真敛了这么多财,且去路不明,是想做什么?

她藏礼单时花了不少心思,藏得隐蔽,一连两个月都无人发觉。

衔池低头嗅了嗅,果真在上头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

但她也还有沈澈需要应付,所以不能直接将礼单毁去。

她越过几架书架,踮脚将它放进其中一面。

她今夜紧赶慢赶地读完了手头这本书,这两日宁珣会给她选新的书看。他挑给她的书不会太晦涩,她观察了很久,几乎都是这面书架上的。

沈澈只叫她藏,她照做了,藏了这么久也无人察觉。到最后关头被宁珣自己发现,应当就不能全怨在她身上了吧?

人总会有失手的时候,她又不是一直失手,总有解释的余地。

衔池将东西藏好,回头看了宁珣一眼。

他还在睡着,仍是方才的姿势,动都没动。

再过半个时辰便要早朝了。

她轻手轻脚过去,将自己来时穿的披风取来,搭在他身上。

正要转身的时候,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她错愕回头,见他眼中是难掩的困倦,该是刚刚醒过来,她才稍稍安下心:“我把殿下吵醒了?”

宁珣没说话,只将她往身前一拽——她跌坐在他腿上,被他顺势勾住腰身,下巴搭在她肩上,像是疲惫至极,嗓音里有着刚醒过来的哑,仔细听却又似乎别有深意:“是你要留下来的。”

她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足矣。

哪怕只是因为前几日刚听完的故事,引得她恻隐。

有一次也好。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因着伏在她肩上,自然而然便紧贴着她耳廓,犹如情人耳语,热气粘腻。

衔池还未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突然被含住耳垂的那刻,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今日戴了对琉璃耳坠,微凉的触感,与他带来的热交织。

他抱得很实,几乎是紧贴到他身上的那一刻,她的心跳便骤然剧烈起来。血液涌上头脑,冲得人微微发晕。身体习惯性地从他身上汲取温度,今日早些时候残留在深处的冷意这才完全消退下去。

箍在腰间的手紧得像是要将她绞杀在他身上。

衔池不记得雨夜酒后的深吻,记忆里太久没同他亲近过,他不过轻轻吻了两下,她便被诱入局中。

烛火悄然一跃。

衔池醒过神来时,正软在宁珣怀里,任他替自己拢好衣襟。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孤要去早朝了。”

衔池点了点头,困倦得睁不开眼。

天还没亮,他将她抱到书房后头备着的软榻上,“睡醒了再走。”

衔池勉力撑起来一分精神,拉住他衣袖,“殿下回来别忘了替我选书。”

他轻笑了一声,“忘不了。”

她放心松手,听着他走出去的脚步声,才沉沉睡下去。

衔池醒过来时,已近午膳的时辰。

书房空空****,想必是宁珣还没回来。

她伸了个懒腰,从铜镜中草草瞥了自己一眼。旁的倒还好,只是脖颈上深深浅浅的吻痕……

衔池默了半晌,将衣襟往上拽了拽,勉强遮住。

她下榻,绕过屏风,本要叫人进来梳洗,转念一想,还是先去确认了一眼礼单。

那面书架上的书不少,一本挨一本,皆是原样放着——唯独她放礼单那儿空出来一道缝隙。

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饶是后半夜困得脑子发晕,她也清楚记得自己将它放在了哪儿。

她是听着宁珣走了才睡下的,况且她在这儿安稳睡了这么久,定是宁珣去上早朝前吩咐过,不许人进来。

但若是没人进来,礼单是怎么不见的?

衔池慌慌去找,一面一面书架看过去,翻遍了每个角落。

哪儿都没有。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好是坏。

她翻第二遍时,听见外头一阵嘈杂。

她原以为是宁珣回来了,没太在意,紧接着却听到另一道熟悉声线。

有宫人福身请安,除了太子殿下,还有一声“请世子安。”

衔池浑身一僵。

宁珣走在沈澈身前半步,话音带笑,眼神却深得发寒,“父皇命世子协查,可见是对世子抱以厚望。”

“殿下言重了。陛下不过是看中子安在朝中尚无一官半职,不被牵涉,做事方便罢了。”

宁珣看了眼书房紧闭的门,“孤这几日皆是宿在书房,里头杂乱,不如去正殿一叙。”

沈澈悠悠望了一眼,轻飘飘道:“殿下为国事宵衣旰食,是臣民之幸。”

“尽心为父皇分忧而已。”

沈澈站定在书房前,“殿下与子安不过是奉命商讨一番而已,若去正殿,于礼不合。”

“还是说,殿下这书房里,有什么是子安不能看的?”

作者有话说:

宁珣:你猜猜有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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