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他了?为了他,来试探我?”◎

马车突然向前的冲劲儿将她往后一甩, 腰碰在后头的软座上,在摔下去前又被人捞起。

衔池扶住车壁坐稳,有些胆怯似地往后挪了挪, 躲开他的手。

沈澈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旋即便弯腰咳起来。

许是方才拽她那下动作太大,也兴许只是被她的反应气着了, 他咳得有些急。

衔池看了他一会儿, 犹豫着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为他顺气。

这时候才期期艾艾唤了他一声:“阿澈。”

他咳了一阵儿, 将将止住,便捏住她正要收回去的手, 望着她的目光里依然没什么情绪:“就没什么想解释的?”

他的视线看得衔池有些不自在——他平静得叫人觉得压抑,像暴雨来临之际悄无声息翻滚的沼泽。

记忆里沈澈总是温柔的, 即便是在威胁她的时候,他也常是带着温和笑意,出口的话再锐利, 语气也是柔着的。

他现在这副模样, 让她觉得失控。

她下意识避了一下他的视线,手却被他骤然一捏:“看着我。”

回东宫的车程不算远,时间有限,衔池拿定主意,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他:“阿澈想让我解释什么?”

“若没什么好解释的,见了我, 为何要跑?”

“我一时害怕……”

他打断道:“怕我?”

衔池默然片刻, 破罐子破摔道:“是, 也不是。阿澈,你是不是看了我写的信?”

他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不然我为何会在今日出现?”

衔池一蹙眉,忿忿嘟囔了一句:“就知道靠不住!拿钱还不办事……”

他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倒先气上了。

她现在的样子比刚回京那段时间生动得多,但想到这生动是谁带给她的,他便觉心口燥郁。

衔池等半天没等到他问,索性自己开口:“我约阿姊见面,本是想问她熙宁郡主生辰宴那天的事儿。她那日也在宴上,又一向跟郡主走得近,没准儿会知道些东西。”

她的重点显然在后面这句,以沈澈的缜密,不难猜到她们二人是因何而搭上的关系。

她点到这儿便足矣,剩下的得他自己去查了才会信。

熙宁眼高于顶,池清萱在她这儿唯一的价值就是能让她见上沈澈。

若沈澈亲自断了这条路,池清萱先前的心思便算是白费了。

沈澈却低下头看她的手腕——那日她被太子掐出的红痕早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极贵重的红珊瑚珠,今岁赏给东宫的新贡,无声彰显出她有多受人重视。

“想问什么事儿?”

他的重点虽然跑偏了点儿,但衔池本也存了两分试探的心思,闻言眨了眨眼:“太子被下药那事儿。”

他的手一颗颗拨过她腕间的珊瑚珠,眼也没抬:“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他了?为了他,来试探我?”

他话音很轻,衔池听清的那刻却只觉一股寒流自手腕的珠串那儿窜过全身。

他竟真的怀疑她倒戈了?

“哒”一声,一颗珠子被拨上去,撞在一起。

“你猜是我做的,但不确定,便想试试,能不能从我口中套出点什么来。”

他叹了一声,“衔池,你的心思都是我教的,现在想用在我身上?”

衔池心跳剧烈,自然不能认下来,强撑着解释:“我不是……我在意他做什么?”

她声音软下去:“我不该背着你同阿姊私下约见,但是除了阿姊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想问这事儿,也是因为太子怀疑药是我下的,他虽面上对我仍是百般宠爱,但其实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好。我自个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逼得紧,我就慌了……”

“不知道还能找谁?”他抬头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反应。

“你不是不许我去找你么?”衔池眼眶一红,反手拉住他的手,“何况我不敢问你,我怕你什么都不会说。阿澈很久没给我传消息了,突然便设了这么一局,我被蒙在鼓里,自然会怕自己是被废弃……”

她言语间将下药这事儿直接归在了他身上,等着他接话或反驳,可他却反问了一句:“比起我,你宁愿信池清萱?”

衔池被他问得一蒙,后知后觉记起自己费了这番周折,本只是为了借他的手去防一防池清萱而已。

他现在注意的重点和她想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沈澈随手从她发上拔下一只玉簪,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突然道:“你的字迹变了。”

衔池反应过来,迅速解释道:“上回为了打消太子疑心,我同他说自己不认字。他便开始教我读书写字,我不能露出破绽,只能按着他的字去临摹,时日一长,原本的字迹不知不觉便改了。”

他握住那把玉簪,用玉簪头抵住她的心窝,倏地一转,玉簪绞皱了她衣裳:“字如其人。字迹改了,那这儿呢。”

他用了几分力,玉簪抵在心口,压得心头发胀。

衔池抬眼,满目的赤诚看得人心痒:“我的心在哪儿,阿澈不知道么?”

沈澈轻笑了一声,将那支簪子插回她发中,动作温柔而细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样子,慢慢道:“衔池一向聪明,最好是没有别的心思。倘若有也无妨,收一收。”

“至多三年,他必死无疑。既然有了也没用的心思,何必要留?”

一直到回了东宫,衔池身上冷汗都未消。

她太心急,想让娘和池清萱尽可能隔开些。但在池家,以池清萱的身份,她要做什么无人能拦,这些话即便告诉了娘也没用,反而只会引得池清萱生疑。

她只能想到借沈澈去压池家,却忘了沈澈本身有多难缠。

好在池清萱已经露于沈澈眼前,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只是礼单一事,她本想找机会“办砸”,免得宁珣多受些波折。

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她前脚刚回自己屋里,后脚怀和便来请她,说是长乐公主回来了,在书房等她。

怕长乐担心,衔池来不及换衣裳,直接跟着怀和过去。

书房。

长乐正来回踱步,走得又急又快,不满地瞥向端坐书案甚至还在看政务的宁珣:“皇兄,带走衔池的可是二皇兄的人!你就不担心?”

宁珣抬头淡淡看她一眼,又继续翻手上的册子。

长乐继续添油加醋:“二皇兄从站定开始,眼神就一直往衔池身上瞟,两句话就把人认了出来。然后便非要送她走,几乎是把她押走的!”她语气弱下去:“我想拦,但没拦住……”

宁珣捏了捏眉心,意味深长道:“能认不出来么?”

当着长乐的面儿明着带她走,宁禛委实是,肆无忌惮。

长乐“啊?”了一声后反应过来,以为他说的是衔池在东宫风头太盛,没多纠结,只重重地又叹了一口气。

“不是把她好好送回来了?”

长乐一拍书案:“送回来了是真,万一不是\'好好\'呢?万一对她动手动脚,用了刑……皇兄你怎么放心得下?”

她话音刚落,衔池迈进来,轻轻咳了一声,刚预备行礼,便被长乐一把扶起来:“二皇兄的人有没有难为你?”

衔池飞速看了宁珣一眼,犹豫着是说“有”好一些,还是说“没有”好一些。

没成想刚好同他的目光撞到一起。

宁珣起身,朝她走过来,“让孤看看。”

看什么?

衔池立马回道:“二殿下只是差人将我送回来,不曾为难我。”

“不可能啊,二皇兄岂会这么好心?”

宁珣走到她身前,发觉她身上薄衫几乎被汗透了一半。

有这么热?

衔池补充道:“不过还是敲打了几句,叫我谨记自己的身份……”

后面的话宁珣没听清。

因为在他站到她身侧的这一刻,突然从她身上闻到一股药香。

不是她这几日喝的那药的味道,她身上的药草香气,更近乎清泠泠的草木香。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起一个人。

谨记身份,哪个身份?

能沾上这么一身味道,必得是在逼仄空间里近距离接触过。

是把她送回东宫的马车上?

宁珣默然望着她,面上毫无变化,心底却早已惊涛骇浪翻涌不息。

宴上没见到,竟不惜让宁禛直接出面拦人,也要见上这一回。

宁珣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真如此舍不得放手,又何必将人一次次送来?

可即便沈澈这样待她,她也还是选了他那一边。

她身上的药草香似乎愈发浓烈了,熏得他头疼。

衔池察觉到身侧人的目光,毫无防备转头看他。

可却突然被他往身前一拽,在撞进他怀里那刻被打横抱起。

宁珣抱着她往外走,路过目瞪口呆的长乐时步子一下都没停,只淡然吩咐道:“怀和,送长乐出去。”

衔池犹豫着轻轻抓住他衣襟:“殿下?”

他又突然发什么疯?

他只应了一声,衔池不解:“这是去哪儿?”

“孤想沐浴了。”

她愣了一霎:“那……我可以自己回去,不必殿下亲送。”

“你留下伺候。”

她只能应一声“是”,而后默然片刻,试着挣了一下:“我可以自己走。”

他没说话,只突然将她往上一送,衔池下意识箍住他脖颈。

一路走到汤池,宫人迅速准备好一切,便都退了出去。

宁珣将她放在池沿,蹲在她身侧,仍是一言不发,开始解她的鞋袜。

衔池一惊,往后缩了缩,想躲开他。

他头也没抬,已经将她的鞋靴脱了下来,淡淡解释道:“不脱下来就下水,吸了水会难受。”

“我是来伺候殿下的,怎么能下水……”

他抬眼:“不下水怎么伺候?”

进来后她身上温度高了一些,那股药草香便愈发明显,沾了水气,雾蒙蒙绕在两人身侧,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宁珣:你身上有他的药味儿,是我鼻子犯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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