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殿下今夜不留在这儿么?”◎

他的手反复摩挲在她后颈, 等着她的答案。

他难得好心一回,让她自己选一次。

她此时脱身,还来得及。若是她愿意, 他甚至可以将她远远送出京城,送到没人知道的地方,不必再囿于这富贵场中日夜忧虑。

可她若是铁了心为沈澈做事, 这份名单只会是个开始。开了这个头, 往后便不是她想停手就能停手的了。

更何况,她替沈澈办事, 也就意味着是要来对付他。

他早就告诫过她, 这地方是座死牢,进来容易, 想活着出去却难。

宁珣勾了勾她挽在后面的头发,漫不经心地想, 还是说,她以为他真的会对她心软?

他若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怕是坟头的草都有三丈高了。

宁珣安静等着她答话, 下一刻却见她微微撑着他胸膛, 从他怀里抬头,眼神坚定:“衔池哪也不去,只想陪在殿下身边。就算哪日殿下厌了,衔池也只求能看殿下一眼。”

“自夜宴那日得见殿下,衔池此生,就没想过要出去。”

宁珣抚着她后颈的手动作一顿。在听见她说“不去”二字时,他竟无端有过一霎安心, 极短暂, 顷刻间便被灭顶的躁意取代。

胸口的戾气愈演愈烈,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眼底突如其来的杀意。

宁珣静静看着她,看她眼中故意流露出的清澈,心中有个念头转过一刹——他问她这话,到底是想听见什么回答?

衔池皱了皱眉——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太平静,平静到像是暗流汹涌的水面,只有失足踏进去的人才会知道那些暗流是如何将人死死绞住,拖拽下去。

她敏锐地察觉出危险,可却想不通是为何。

他就这么想送自己走?

她就知道!若非这名单要得急,她不会在刚开始便一直往他跟前凑的——实在太容易招人厌烦。

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去主动抱他,只错开视线,微微低下头。

半晌,她听见他沉声道:“记住你方才说的话。”

衔池几乎是立刻便接上话:“肺腑之言,字句铭刻于心。”

他轻笑了一声,衔池莫名听出几分嘲讽之意。

许是听错了。

宁珣松开手,任她从他怀里钻出去。

她在榻上蜷了太久,便想着下去站站。踩到地上时,她才看见她屋里多出不少物件来。

衔池一时稀奇,凑过去一样一样地看——她本以为自己这儿的东西已经足够齐全,没想到睡了一觉的功夫,他又添置上不少。

连她的春衣都做好了。

她随手拿起一柄玉如意把玩了一下,又放回去,扭头望着宁珣侧脸一挑眉——不是想叫她走么,那还添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不过……她顺着宁珣略有些出神的视线望过去,发觉他是在看书案上那堆杂乱无章的书册。

她只匆匆一瞥,便低头去翻新做的衣裳。

衔池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辈子她来宁珣身边的时间太短,还拿不准宁珣现在对她是什么心思,其实是不宜立马做这些事儿的。

上辈子抄录名单这活儿并未落到她身上——她那时连宁珣的面都没见过两回,遑论得他信任,池家自然也便歇了心思。

她心不在焉地翻着新衣,突然手一僵。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她无端想起,上辈子这时候东宫杖毙了两个宫婢。

她那时没太在意,只听蝉衣提了一嘴,说是她们心思不正,以下犯上,视宫规如无物。

是太子亲口下的令——连蝉衣都直咂舌,也不知她们是犯了什么事,竟能惹得素来宽厚的殿下动怒成这样。

衔池还记得此事,便是因为这“宽厚”二字。

时至今日她才突然明白过来——沈澈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也不会孤注一掷,她没能做的活儿,定然是有别人在做。

能被交付此事,那两个宫婢绝不会太普通。可即便如此,也依旧被宁珣发现,赐了杖毙。

她不知道宁珣对她有多少信任,若是她也不慎被他察觉……

她正出神,身上倏地一轻,熟悉的龙涎香将她裹住,让她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抬手环住他脖颈。

宁珣将她打横抱起,步子很稳,在她完全回过神来之前,已经将她放到榻上:“看两眼便罢,一直赤脚踩在地上,是嫌烧得轻了?”

他站在她面前,没有坐下的意思。

像是要走。

衔池急促喘息了一下。

何止宁珣,池家和沈澈现在对她又有多少信任可言?

她若是从一开始便不听沈澈指令,他们会不会为了警示她而磋磨她娘?

烧了这一通,脑子反而更清楚了些。

衔池抬头,在他转身之前死死拉住了他的手。

宁珣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

她肤色本就白皙,手到如今都没焐热,这样握在掌心时,倒真像是块寒玉。

“殿下今夜不留在这儿么?”

他抬眼,神情淡然:“你想孤留下?”

衔池坦率承认:“是。这几日一直见不到殿下,心里不安,夜里总睡不好。”

她眼中映着烛火的光,声音倏地柔下去:“殿下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宁珣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带了些了然。

下一刻,她的手被带到他腰间玉带上,“替孤宽衣。”

带钩解开的声音清脆。

声音不大,衔池却觉心上一颤,手也跟着抖了一下,差点儿将他玉带摔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小声解释道:“刚退下烧,手上没力气。”

因着她这句话,宁珣自己抬手将衣袍除下来。

他分毫没避着她,里衣单薄,隐隐看得出劲瘦腰身。

衔池微微侧过头去避开,见他将衣裳往外一搭,在她身侧躺下。

许是为了不叫她的病气过给他,他并未搂住她,两人躺得泾渭分明。

床帐放下,蝉衣进来,正要将灯烛熄灭,却被她叫住。

她借口刚梦魇过,想留一盏灯。宁珣没阻拦,蝉衣便依言留下一盏光暗一些的灯烛,又退出去。

屋子里霎时便安静下来,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衔池侧转过身背对着他,却听他沉沉开口,话音中有意无意带了些警告意味:“好好睡觉。”

她胡乱应了一声,佯装睡下,仔细听着他的呼吸声。

已近丑时,她是睡够了的,可宁珣一夜不曾合眼,她想着,不管怎么他也该睡沉了。

衔池极有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直到他呼吸沉稳而绵长,才轻轻转回身,试探着小声唤他:“殿下?”

没有反应。

她又唤了两声,末了试探着伸手,轻轻碰了碰他脸颊。

确认他的确睡熟了,她才小心翼翼起身。

得益于多年习舞,她对身体的控制力异于常人,下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她轻手轻脚去拿了那盏留下的灯烛,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案。

堆叠的书册不少,她草草翻看了几眼,最终锁定了一本奏折似的册子。

册子展开,正是一份名单。只是上头还有涂改痕迹,想必不是最后要呈到御前的那份。

衔池手心冒汗,抬头看了一眼床榻。

她下来时特意将床帐分开了些,正能露出宁珣的身影——他依旧是方才的姿势,呼吸平稳。

她这才低头,仔细看手中名册。

里头详细记录了升迁贬谪,凡二十余人。

若是直接铺开笔墨誊抄,未免动静太大。她只能自己一个个名字去记——好在她记性很好,复杂而细微的舞步都能记得一步不差,记份名册也不难。

这样记下去,便发觉其中有几人的名字她是熟的——她上辈子在东宫三年,多少耳朵里也会听到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官职。

同名册上的并不完全一致。

毕竟手上这名册删删改改的,兴许是宁珣还未完全拿定主意。

反正她给沈澈的名册不准,对她而言是件好事儿。

她没多纠结,将里面的内容牢记于心后,便将名册合上。

她将名册放回原来的地方,举起书案上的灯烛。

衔池往床榻那儿又望了一眼,本只是想确认一眼,心跳却在刹那间停滞住,浑身血液霎时倒流——榻上空****的,哪有人影?

她举着灯烛下意识转身,却刚好撞到身后人。

灯烛一颤,缓缓向上,照清他的脸。

宁珣面色平静,望着她的眼神很淡,有那么一刻,她在他瞳孔中只见到灯烛的火光和自己的脸。

她心里恐惧太甚,没察觉手中烛台倾斜,一滴蜡油滴落在她手背。她的手吃痛松开,烛台在半空被他稳稳接过去,放在书案一角。

一切发生得太快,衔池还未来得及反应,他逼近一步,将她困在书案前。

他逼得太近,微微低下头时,呼吸就落在她颈侧。

脖颈上那道早就淡得看不出的疤痕突然一疼,她在霎时间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她本能般地想逃,转身想绕过他身侧跑——却只迈出去一步,便被他当腰一拦,从身后圈住。

她第一次这样直观感受到两人力量间的差距,她的挣扎丝毫撼动不了他,一愣神间便被抱上书案。

浑身的血液冲向头脑,她才后知后觉——她能跑到哪儿去?

几息之间衔池镇定下来,小心看他神色:“殿下吓着我了。”

他自上而下审视着她,一手掐住她下巴,让她躲不开他的视线,没用多少力道,衔池却已经一动也不敢动。

他像是轻笑了一声:“你怕什么?”

作者有话说:

衔池:妈妈妈他要杀我啊啊啊啊!!

宁珣:?什么时候???

衔池:就现在啊啊啊救救我!!!

宁珣:是想杀沈澈来着。

衔池:(突然放下心)那就好。

沈澈:?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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