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像一对相拥着慰藉彼此的爱侣,可两人望着对方后背方向的眼中都平静得毫无起伏。◎

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停顿了一下才问他:“不如叫御医再给殿下看看?”

那点伤不及他上元夜左肩那道箭伤的十一,何至于能让他喊疼?

宁珣摇头,他为她低下头时, 身上的侵略感骤然弱下去,反倒隐隐显出几分脆弱情态。

衔池突然想起之前在夺月坊听到的那些关于他过往的传言。

让他疼的或许不是伤,而是什么别的地方。

那毕竟是他的父皇, 可回忆起前世来, 她才发觉他似乎没有一回从乾正殿出来时,脸上是带着笑的。

不带着一身伤就很好了。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难过——半真半假, 属于真的那部分不多, 只一点。

她借着这点难过抬手,抚上他脸颊, 似是关切:“不叫御医,那怎么办?”

宁珣看着她神情变化, 垂在一侧的手虚握了一下,像是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办,才慢慢拉住她手腕:“让孤抱一会儿。”

他语气很淡, 以商量的口吻给了她拒绝的权利。

可衔池知道, 她不能拒绝。

她对他“一见倾心”,此时又正为他担心伤怀,若是拒绝,往后便不必再演下去了。

于是她在他话音刚落的那瞬间,直接向前抱住了他,双臂缠在他腰腹,恰好避开他左肩。

她抱得很实, 隐隐能感觉到他胸腔有力的心跳。身上裹的锦被在滑落下去前被他捞住, 连同他的臂膀一起重新缠上她。

宁珣将她连人带被子搂到怀中, 下巴搭在她的肩上。

他像是真的疲惫到了极点,将大半的重量都压给了她。

衔池看着他身后床帐上的鸳鸯图样,可能因为贴得太紧太重,他的心跳一声声传来,逐渐与她同频。

宁珣一手轻轻扣在她后脑,指尖有意无意地勾乱她簪起来的头发。

像一对相拥着慰藉彼此的爱侣,可两人望着对方后背方向的眼中都平静得毫无起伏。

宁珣慢慢地揉着她拢在一起的发丝,漫不经心地算着时辰。

她是宁禛派来的人。

等张尚书在乾正殿碰一鼻子灰后,宁禛立新后做太子的美梦破灭,难免不会怀疑他今日在乾正殿挨的这顿罚是刻意为之。

——怎么能算刻意,昨夜分明是殊色在前,他一时沉迷,色令智昏罢了。

所以才毫不迁怒于她,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亲自来找她。

青衡等在书房,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他藏在暗室里藏得头都发晕了,还不见他家殿下回来。

不就是去看那舞姬一眼,好打消二皇子的疑虑吗?

这一眼怎么这么久?

他能明白殿下需得表现出对那舞姬的欣赏,可殿下贵为太子,表示宠爱的方法实在太多,哪需要做到这般地步?

更何况......他看了一眼手中画卷,画中女子面纱覆面,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额间绘着的桃花灼灼。

殿下让他去查的事儿,查出眉目了。

乾正殿。

一地碎瓷。李德贤端着刚熬好的药抬脚迈过去,给正小心翼翼收拾的宫人使眼色,叫他们先退出去。

张尚书来得不巧,正是圣人火气正盛的时候,还偏偏是为请立新后而来,备受圣人信赖的老臣头一回被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走的时候脸上差点挂不住。

估摸着圣人平静下来,李德贤立马带了御医进来,开了服降心火的药。

圣人此时正坐在书案前,案上是摊开的奏折,可他的目光明显越过书案,望着地上出神。

李德贤顺着圣人的视线看了一眼,阳光自窗外折进来,照在地上一只碎开的琉璃托盏上,光芒刺眼。

皇帝沉沉吐出一口浊息,想起早年看过的一句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将药碗奉上,“陛下,李御医开的药。”

皇帝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味儿冲鼻子得很,李德贤备了蜜饯糖水,圣人却只摆了摆手。

他正准备将东西撤下去,却见圣人又抬手,他动作一停,便见圣人从那碟蜜饯中拣出来一块糖霜杏脯。

李德贤看清的那刻立马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他突然记起,这杏脯是皇后娘娘当年怀着太子爷时,害喜害得厉害,又不爱吃太酸的,御膳房才琢磨着做了糖霜杏脯。

是他大意,这么多年过去,各宫里都在吃这些蜜饯果子,他奉上来的时候也就没多想一想。

偏偏是今儿个——看这情形,但凡是跟“皇后”二字沾上边儿,不死都得剥层皮。

他后背冷汗涔涔,忙不迭请罪:“奴才该死!”

皇帝捻过杏脯,指腹沾了层灰白糖霜,“李德贤,你在朕身边伺候多少年了?”

李德贤低伏在地上:“回陛下的话,算至今年,已二十又七。”

糖霜化开些许,粘在指间发黏。

“好。”杏脯被扔回碟子里,皇帝擦过手,“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合该有数。”

这是在点他今日给四皇子和五公主送信儿。

李德贤的头重重磕下去,不断喊着“奴才该死”,几十下过去额前便渗了血。

他今日叫人去送信时,便做好了准备——可心中多少还有一丝侥幸。

当年若非圣人疑心难消,即便皇后娘娘因病早逝,也不该是如今局面。

虽宫中对此讳莫如深,但圣人除了厌恶和痛恨,万一,还有一丝不舍呢?

他曾三番五次承过皇后娘娘的恩,眼见着太子陷入困局,他如何能安然处之?

可眼下他才明白过来,这分侥幸就不该有。

良久,皇帝才道:“下去领二十大板,这段日子不必来朕跟前伺候了。”

总算是保下一条命来。李德贤领命退下,退至殿门前,又听圣人冷然吩咐:“去查查这杏脯是谁送来的,赏五十大板。”

御前总管李德贤被罚的消息传到东宫时,宁珣正刚回到书房。

他刚被禁足,又估摸着李德贤被罚同他脱不了干系,此时不宜出面,便只能差人暗地里对李德贤多加关照。

青衡先将正事儿一一禀过,才顿了顿,将那幅卷起的画奉上去,“殿下吩咐的事儿查出了些眉目。”

宁珣闻言一挑眉。

宋衔池的身份早便查过,可无论怎么查,都毫无破绽。

那支赤金衔珠步摇也不知查了几回。通常而言,成色那样好的东珠千金难求,从制作到被买下,总该留下点痕迹。可这支步摇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何况那时她还没进东宫,这步摇本不必小心到这种地步——送她这支步摇的人,委实是滴水不漏。

“宋......姑娘是去岁秋才开始在北苑露面的,在北苑期间也只是给各房里送酒,不曾结识什么达官显贵。”

夺月坊不少准备进献的舞姬都是藏在坊里,不到最后不会露面,因着只这一点,也说明不了什么。宁珣摩挲着画卷,等他继续说下去。

“……但百密一疏。属下查到,上元节那日,宋姑娘的房门前,挂过一盏珠灯。”

夺月坊里面的事儿,本不是那么容易被看到。除非身手如青衡的,亲自去日夜蹲着。年前他也确实蹲过两天,但总不能就因为一个舞姬,便将堂堂影卫首领一直困在檐上。

这些年他们也往夺月坊送过不少“眼睛”,但夺月坊一道道审查严苛,鲜有能真正送进去的。送进去的那两个,也一直接触不到里头核心的东西。

好在那盏珠灯亮了一夜。他们的人经过,便多看了一眼。

青衡按着她们边回忆边画下来的珠灯样子去找,本以为希望渺茫,没成想找的第一家便歪打正着。

店家对珠灯印象深刻——那盏珠灯耗时耗力,做得精致非常,很难记不住。

而来取的人,是镇国公府的小厮——本也不会知道他是谁家的,巧的是那小厮在取灯时与人生了口角,争执中自报家门去压人一头,这才被人听见。

宁珣摁着画卷的手一顿,卷成长条的画卷登时凹进去一块:“镇国公府?”

“是。”

“沈澈?”

“属下不敢断言。”

怪不得。

宁珣轻笑了一声,怪不得那支步摇怎么查都查不出。沈澈做事细致,不会留下把柄,若非他手下人百密一疏漏出来的这点儿,还不定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画卷方才被他摁得微微展开了一些,露出里头女子的面容。

倒也舍得。

虽不知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有什么交情,但沈澈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儿,能让他肯花心思的,于他而言,必然不会只是夺月坊的一个普通舞姬。

上元夜……

左肩的伤又隐隐有些异样感,不疼,但胀着发痒。

她那时原本是想和谁去看花灯?

入夜后。

小五奉沈澈之命,去了一趟池家。

宋夫人虽是留在池家养身子,但自去岁腊月起,一应吃穿用度,乃至看的郎中抓的药,都是沈澈亲自过问的。

池立诚只当他看重这个用来挟制衔池的筹码,并未多想。

只是如此一来,宋弄影的境遇显然好了不少,人也愈发有精神了。

小五过去的时辰有些晚,听说宋夫人已经睡下,他不敢打扰,正预备着明日再来一趟,便见一个小丫鬟上前对他盈盈一礼:“可是替沈世子来拿信的?宋夫人的亲笔信如今都放在我家小姐那儿。宋夫人歇下得早,来找我们小姐拿也是一样的。”

毕竟是亲笔书信,做不得假。小五一作揖:“那便有劳了。”

他也有所耳闻,自那位宋姑娘走后,池家大小姐对宋夫人多有照拂。

宋夫人将亲笔信交于大小姐保管,也正是觉得大小姐没准儿能有更多同她女儿碰面的机会。

他拿到的那封信没多久便到了沈澈手中。

因着先前便同宋夫人说过“宫中规矩”严苛,衔池身在司乐司,来往信件都须得检查,所以信并未封口。

沈澈直接将信展开,草草过目确认没有问题,才收好,封上。

他捏着这张薄薄信纸,慢慢呼出一口气。

今夜头疼得厉害,怕是睡不下了。

不仅是因着宁禛急功近利,突然闹出立新后这一通事,惹得圣人不快——此事虽头疼,但圣人对宁禛向来多有纵容,即便此时有疑心,对宁禛心怀芥蒂,时日一久慢慢也便磨去了。

不过是要谨慎一段日子,这事儿还不值得他费这么大的心神。

他头疼,更多的是因为他没想过宁珣这么快便会留宿。

这么多年,宁珣身边半个红颜都不曾有,他本以为他在此事上会更慎重些。

其实不过留宿而已,他打算送衔池进东宫时,心中便做好了准备——他不在意那些东西。

但衔池不过刚进东宫,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他们先前同她说的都是太子处事谨慎,一年半载间不会对她有太多不同。

不明说,也是怕她太抵触宁珣,容易暴露。

而如今......不知她还好不好。

他要同衔池见一面,亲自看一眼,才好放心。

作者有话说:

宁珣:老婆抱抱!!

青衡:主子???

宁珣:(冷漠)试探而已。

青衡:(警觉)看一眼要这么久?

宁珣:......

青衡:那个人查出来了,您猜怎么着,哎,沈澈!

宁珣:。

青衡:就...这?

宁珣:那......谢谢他割爱?

青衡:(深呼吸)还好没因为吃醋乱杀。

宁珣:逢场作戏而已,吃什么醋?

青衡:(不敢说话)您最好是。

半个月后。

宁珣:(冷漠)我要沈澈死。

青衡(去医馆):有没有治恋爱脑的药方?给我来十斤!

感谢在2023-07-17 15:40:15~2023-07-18 17:1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革、Camellia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