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屋藏娇◎

皇帝自然早已听过方柔,更知晓他们在丘城的种种,当初得知他将人给带了回来,本以为他真是存了报恩的心思,还等着萧翊哪日入宫请赏。他当时甚至都想好了,要是这位弟弟实在欢喜,他封赏那姑娘当个郡主也未尝不可。

可没想到,萧翊从没主动提起这件事、这个人。就任凭姑娘家住在王府,面上说是恩人,背地里......见过他满面春风的模样,皇帝早已心中有数,不免暗暗编排他这弟弟荒唐。

萧翊这才回过身来,淡笑着:“皇兄多虑了,正妃人选不会变。”

皇帝一皱眉:“那当如何?你想许个侧妃?会否太抬举了。先做侍妾之后赏个妃位,可那姑娘答允么?”

萧翊忽被皇帝一问,倒是真愣住了。他从没正经打算过方柔的具体名分,可现在叫他实话说出来,免不得要挨皇帝训斥。虽后宫之中免不得恶斗,但大宇朝开制以来,哪怕是皇家也从来没有看重哪家姑娘就这样强掳了还不给说法的先例。

萧翊此举已很大胆,只仗着太后和皇帝宠爱,而方柔正好又对他已许真心不矫情,所以事情没有闹开,可这事说大不大,但也绝不是囫囵能蒙混过去那么小。

他想了想,笑道:“臣弟不过是觉得新奇、有趣,天真可爱。带回来京城也可解解闷,还是个知心人,从没打算许个妃位。”

皇帝欲言又止,可见他这弟弟似对情爱之事并无兴趣,拿了人养在府里,乍听着竟像是养了只小动物那般轻佻,想了想,最后还是收了劝诫。他是身不由己,娶了苏太傅的女儿,即算称帝,可没保住深爱的女子,更连那一双儿女也陪了葬。他对情爱之苦,刻骨铭心,一时也不知萧翊幸运,还是可怜。

皇帝挥了挥手,萧翊低声告退,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御书房。

离宫时,萧翊远远见秦掌教带着宫女朝太后的寝殿去了,稍一回想,便也记起来昨日在后宫,太后的确是提了句婚事,但并没说已派了人去打点采备。

不过,这本也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他是不会过问的,这桩婚事是太后和皇帝早已筹谋定下的,他全程听着看着,但没参与,既然没发表意见,那便是没有意见。

当然,既然说是早已定下,当事双方对此自然也是知晓的。只是私下定了约,就差个好日子、好由头,让两人过明路,呈于台上,明媒正聘、封妃入册,好教各路人马清楚,这宁王府终于也成了皇权交易的一环,释放了诱饵,自有鱼儿会上钩。

除去正妃,两侧妃位也是香饽饽,虽没合适人选,但可空着。眼下着紧将沈家女迎为萧家妇,安了沈老将军的心,也好去去苏太傅的气焰。

于萧翊来说,王妃是谁不重要,他要的只是那女子身后的筹码,此消彼长的交易。至于沈将军家的那位千金沈清清,二人虽自幼相识,时常来往,但萧翊对她并没存着什么情爱所思。

她若想要宁王妃的位置,他可以,也愿意给她。

眼下萧翊的心里只记挂着方柔,准确来说,是昨夜那双玛瑙坠子一直就没从他脑海里褪去。

出了宫门,打马就奔回了王府,这才落地,缰绳一掷扔给了何沉,潇潇洒洒提袍进了红门。老管家冯江迎了上来,脸色有些古怪。

“说。”扔下一句,人已朝西辞院的方向去了。

冯江忙追上:“王爷,沈姑娘来了。”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看来是真发生了些古怪。步子仍没缓下来,甫一听,回过神来,终于停下。

萧翊冷眼一扫,冯江忙躬下身子:“方姑娘今日兴致好,又去了小花园。偏巧沈姑娘主意来了,站在浮桥上喂鱼食,两人打了照面。本也没什么,初是互换了名字身份,后来沈姑娘带来的丫鬟嘴碎,问了句方姑娘打哪来,一来二去竟说起了丘城,嘴里没把门嫌弃了几句,方姑娘听完就走了。”

萧翊皱眉:“她没说什么?”

冯江:“回王爷,方姑娘没说话,就是脸上没了笑,转身回了西辞院,倒没跟沈姑娘起冲突。”顿了顿,试探着,“王爷,沈姑娘现下还在小花园,您看......”

萧翊一瞥,冯江旋即低头噤声。

“你越来越有本事了,若这宁王府管得不合心,你便寻个庄子养老去吧。”

这是在怪责冯江妄测他的心思,同时还骂他明着偏向了沈清清,给人当传话跑腿的呢。怎么,沈家女就这样矜贵,不愿接着等了,既然都等了半晌,也不怕再等一会儿,往后嫁进王府少不了等,这一时三刻就受不了,之后就只能吃苦。

萧翊这样想着,更加笃定地朝西辞院去了。

只是院里的人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可能使小性子、可能发大怒、可能默默掉泪。这些,是他看多了这京城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惯有的模样,无一例外。

他踏入院子,见到的是方柔脱了鞋袜,爬得高高的,竟上了院里那棵树,此刻正伸长手去够鸟窝。

他意外,这反应出乎他惯有的思维,过后,又变成对方柔的好奇。

她全神贯注盯着那只受伤的小鸟,想要将它救下,全然没留意替她看准的春桃已没了声,更没发现萧翊笑意盈盈地站在树下望着她。

他深知人在全心投入一件事时,万不可忽然打断,更不能冒然惊喝,否则非走岔了不可。

练功时这叫走火入魔,干坏事时,那叫做贼心虚。调皮捣蛋时,便叫,可爱天真。

方柔眼看就把鸟窝抓在了手里,心中暗喜,还没还得及往回扒拉,院外一声由远及近:“阿翊哥哥!”

她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身子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还来不及低呼便失了重。

萧翊剑眉一蹙,已飞身往上,随后牢牢接住了方柔,眼一瞥,小美人还紧紧抱着那鸟窝,爱惜得很。

心中一宽,随即朝声音的主人那边扫了一眼。无论是何种情况,冒然打断旁人的行为,只叫一个蠢钝可恶。

而这令萧翊厌嫌的人,正是他今天没绕过去的话题之主,沈将军的爱女沈清清。

方柔在萧翊的怀里,衣衫凌乱,鬓发松散,两只玉足还光溜溜的,在沈清清看来简直不成体统。她愣神望着这美貌绝伦的女子,似乎立刻就明白过来,萧翊为什么会将她从那边关小城带回王府。

即算在小花园已有惊鸿一瞥,可现下再凑近一看,更别有一番风姿。

方柔到底挣扎着落了地,萧翊应势松手,没教方柔不自在。她也不嫌硌脚,自己走去树下拿鞋袜,就地靠坐在树边穿好,这洒脱的姿态又惹得沈清清暗暗叹服。

沈清清自知是这声呼唤吓着了方柔,由是很谨慎地跟她认了错,方柔忙摆手不敢接,只说是自己也没留意。萧翊饶有兴致地见这二人友爱和睦,心中对沈清清的那阵厌烦之情竟少了许多,心道她们看起来是对能共处的性子,今后王府应当不会有他讨厌见到的事情发生。

他的神色缓和不少:“沈姑娘怎么到别院来了?”

萧翊不问还好,她这一问,沈清清倒紧张了起来。这一份紧张,是能够被外人轻易瞧明白的。

她原先一直在小花园打发时间,只等萧翊回府相见,后来她府里的丫鬟红果神神秘秘地打听回来,说是宁王殿下刚回府上,但一下马就先去了西辞院。

沈清清本是没打算追来的,始终女儿家面子薄,可经不住红果和绿芜一人一嘴的怂恿,到底想来瞧瞧这神秘的西辞院到底是什么模样。

毕竟,不论宁王打算如何安置这位方姑娘,沈清清日后嫁入王府,也是免不了要与她打交道的。

在大宇朝,男人有几个红颜知己、莺燕美妾实在正常,连她父亲这样一位不近女色的武将,也在将军府后院收了一房妾室,可这已算是难得,她的母亲常以此为宽慰。

而她既存了嫁给萧翊的心思,不说以后可能有的那些个侍妾,两位侧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接不接受都是如此。

王爷,从来不会是独属于她的,而王妃的位置,一定让她坐稳。这是父亲给她的承诺,也是太后给她的定心丸。

她想明白这件事,步子已朝西辞院的方向去了。

到了院外,见着那心心念念的宁王殿下,什么也都抛到脑后,只管喊他一声,想让他看自己一眼。

于是,出了意外,再踏入院里,又跟这方姑娘打了照面。

萧翊见沈清清久久不语,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开口竟有些不给情面:“府里的老人被孤教歪了,本该待客的礼数忘得一干二净,竟由得沈姑娘等了许久,最后还是孤怠慢了。”

沈清清听得脸一阵冷一阵热,连带她那两位过于不安分的丫鬟也慌了神。

宁王这哪是自责,明着拿府上下人说事,实则在讽刺沈清清自作主张来了西辞院。王府的下人以谁为主,听谁安排,大家心知肚明。若不是她开口问,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主动带将军府的大小姐到这来,不是凭白给人添堵不安好心么?

沈清清忙低声认错:“阿翊哥哥,清清只是一时想糊涂了。我一人在花园打发时间也无趣,许久没见你,便想着来找方姑娘解闷。”

她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小姐,这些个弯弯绕绕三言两语也能摆平整,不叫人拿话端。

这便是主母该有的仪态和聪慧,要的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能教坏事变好,起码明面上的好也足够了。从皇帝和太后选中沈清清作王妃开始,萧翊对此事就有所认知,不仅因她父亲的兵权,也因她品性合适且对自己存着真心。今日再见她的处事性子,便更加笃定她的确是好人选。

萧翊的语气柔和下来:“自然与你无关,只是阿柔喜静,这西辞院连下人也没多几个,寻常是不教人扰她清静的。”

三言两语安抚了沈清清,又维护了方柔,当然,这话要怎么理解,全凭自己琢磨、自由意愿。

对于世家出身的闺秀,没下人可不是因着宠爱图清静,没下人即是没伺候,叫个水可能都没应声,跟某些不受宠的妾室待遇是差不多的。

果真,沈清清听了这话并没异色,连带那俩精明的丫鬟也都露了得意,自然是觉着方柔不得王爷真心,小地方来的没见识,拿着玻璃却当宝石,不知给自己争宠。

萧翊的目的达到了。

沈清清人也见着了,话也说完了,最后更得萧翊叮嘱路上当心别受风,心中更有甜意。女人,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察觉不到许多的。

她意满心舒地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全然不知她踏出西辞院后,萧翊随即便遣退左右,拉着方柔便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