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握住她的手◎
方柔落了马,喘得厉害,胸口起伏着,心中却有莫名的畅快。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惬意的感觉,她方才坐在马上,只觉自己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乡。
她在宿丘山时常策马前往大漠游玩,那里的风光是一望无际的,没有压抑的看守,没有森严的规矩,没有人可以握着权势欺压另一个人的意愿。
裴昭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目光柔和,充满欣赏之意,发自内心因她的笑而感到情意舒畅。
他递了张帕子过去,方柔接过,轻轻擦了擦脸颊的薄汗。那帕子也如裴昭其人,只有一阵淡淡的皂角香,干净、妥帖,闻着格外舒服。
他见方柔将帕子捏在手心,不好意思就这样还回来。
垂眸,又将视线回转,落在她仍有一抹淡红未退的脸:“你骑术好,一会儿我教你挥杆,得个第一好不好?”
方柔本来对打马球并无了解,也谈不上多有兴趣。可方才策马跑了几圈,那心底的渴望忽然冒了起来,在沙地飞驰的感觉让她找回一丝重获自由的希望,哪怕只是那样有限,哪怕最后不得不停下,可也足以令她神往。
她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又见裴昭气魄盖人,这番话由旁人来说免不了被奚落不自量力,可听他说出来,却莫名多了分把握。
当即笑答:“好。”
话音才落,耳畔忽听“嗖”得一声,一个拿来练手的小球如箭出弦,飞入了远处的洞网,又准又快。
四周有人惊叹叫好,方柔一怔,终于转头望去,正落入萧翊深沉的眸光里,她的心跃动不止。
沈清清语气里有莫大的崇拜:“阿翊哥哥好厉害!”
萧翊单手持杆,冷眼拂过她的脸,一句话也没说,却已叫方柔心底生出丝寒意。
那小球是萧翊击出的,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可方柔太了解他,她知晓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愉快。
直到这一刻,方柔才忽然意识到,她怎么敢,怎么会?
怎么就在莫大的不情愿、不痛快的驱使下,贸然答应了苏玉茹的小把戏。
听她在耳畔轻声建议:“你若不愿与殿下一对,我与你悄悄交换,如何?有皇后在,殿下不会拿我置气。”
方柔先是惊讶,本能地想拒绝,可是,她又在那一刻凭着本心,拉动了苏玉茹的袖子。她的意志里有强烈的不愿,她不想要事事都在萧翊的摆布下,哪怕她离开了王府,也需要看他脸色,听他命令。
哪怕是这一瞬的违逆,好叫她骗骗自己,其实萧翊也不是如他所言那样只手遮天,仍是有那么些事物,是他不能随心所欲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方柔的心砰砰直跳,她忙移开了眸子,甚至背过了身,只当见不到萧翊便能将这份恐惧延迟得久一些。
这下没防备,她“哎呀”一声低哼,忽而撞上了谁的胳膊。抬头,裴昭垂眸望过来,偏头一笑:“怎么走神了?”
方柔被他看得脸一红,这是完全不由自控的反应。
裴昭手里握着两支长杆,掂了掂,递了其中一支给方柔。她握紧,还不得要领,结果裴昭在她耳畔低声:“得罪了。”
他的手包裹住她的五指,帮她调整着握姿,边转动手腕,让她明白发力的角度和劲道。
裴昭的手很大,五指修长,因微微发力青筋鼓起,那是习武之人惯有的手,舞文弄墨之人的手一般如玉,而于方柔看来,他的手如修竹,有鲜明的男性力量。
他近乎是将她环抱在怀里,可举止却仍很克制,没有非分之举。像是个合格而严谨的教导先生,稳稳地握着方柔的手,随后忽一发力,方柔只觉胳膊被带了起来,球杆扬起,那小球猛地飞出,落到了更远的网里。
周遭先是一静,随后苏玉茹先笑了:“弈宣击得好。”
两方阵营的公子姑娘们也不由自主地暂时放下立场,纷纷跟嘴赞赏,无人留意到萧翊眸色如冰。
裴昭带她挥了一杆,随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恭敬守礼,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他问:“你试试看?”
方柔默默点头,随后学着他方才挥杆的方法,轻松击出。虽准头差了点,距离也不远,但对于从没打过马球的人来说已算得上领悟神速。
裴昭笑了笑:“方姑娘习过武,功底果然不差。”
方柔惊讶地望向他,又想他本就是习武之人,瞧得出她有些浅薄的内力实属正常。
众人练了练手感,都已准备就绪,方才萧翊和裴昭若有似无进行了一番比试,两方人马都觉着跟对了领袖,各个胸有成竹,盼着夺魁拿彩头,也好回头吹嘘一番。
皇后发了令,大家纷纷骑上马,一场比试便正式开始。
正常的马球规矩与此不同,男女是不混在同场较量的。只因花程节特殊,设场马球赛专为年轻男女制造相处机会,由此输赢规则不尽相同。
花程节这场比试,落马即是出局,虽胜负仍看最后击球得分的总数,但阵营中在场人数不断被削减的话,一方很快就会暴露劣势,结果自然出来得快。
两方人马已列到两对边,萧翊端坐马背站在最前,他左右各列一位年轻公子,瞧着器宇轩昂,与萧翊关系似乎很亲近。
萧翊左手边是兵部尚书的独子李明铮,他拉马近身,眼睛微睨:“殿下,你府上那位美人果真绝色,偏巧竟跟去了裴昭身边,这小子还旁若无人那般与方姑娘亲近,实在不成体统!”
右侧的镇北侯府世子傅亭扬按下马,不由冷笑:“裴昭这般目中无人,自恃功高盖主不知收敛,假以时日他大权在握,谁知会不会是下一个祸患。”
这两位的父亲皆是宁王党羽,他们与萧翊年纪相仿,共同长大,自然也唯萧翊马首是瞻。
李明铮点头称是,显然也很瞧不上裴昭,“殿下,不如我与亭扬兄替你出口气?”
萧翊冷着眸子,拂了左右一眼:“孤要赢他,不需要如此下作的手段。”
二人旋即噤声垂首,深知惹了萧翊的忌讳。
他是如此高傲的天家王爷,而裴昭不过是为他萧家戍边的臣子,二人根本就无可比之处。就算方柔阴差阳错与他结了盟又如何?也不过是这样短的一场比试,更生不出什么旁的意外。
裴昭就算对方柔存了什么非分之想,难不成他能忤逆不久后重返边关的圣意?就算他敢,真就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傻子,可裴家军大部远在千里之外,那随行南归的十几近卫不足为惧,他单人匹马陷入京城,这龙渊之地到底还是他萧翊说了算。
萧翊半点也不担忧,可,虽是如此笃信,他偏是将他二人方才的亲密看进了心里。
不仅如此,眼下那沙场对面的情景也令他暗自嫉恨。
不知裴昭说了些什么,方柔轻掩嘴对着他笑,他似乎都能听见那娇声顺风而下,飘进他的耳畔,那曾经只属于他。
他的东西,何时轮到旁人染指,何况是方柔。
萧翊的心中是憋着一股邪火的,无处发泄,正巧,他们二人偏就分在了对立面。
如此,便有正当合理的由头让他好好出口气。
哪怕在马球场上将他凌虐得体无完肤也足够,论武功,他并不在裴昭之下,论手段和计谋,裴昭就更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耻使阴招,他有无数种正当光明的手段可以让他输得彻底。
一声令下,众人打马挥杆,一场明争暗斗的较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