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零三
孙恩德扯了扯嘴角, “陛下方才是心悦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孙恩德将柳安送到了门前,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柳安不能溜, 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御书房内的几个太监已经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完了,坐在正中的人死死捏着眉头,显然没有注意到柳安的到来。
他又往走了几步,拱手道:“臣, 参见陛下。”
龙椅上的人抬起头来,柳安窥其面容的一瞬间,心中一颤。一番时日不见, 怎会有人苍老如此之快?依着孙恩德的话,陛下如今已经歇息了许久, 精神气还算好的。
若是来了便见到了陛下,不知是怎样一种情形。
“爱卿来了。”皇上的话是一口气说完的,但更像是随着气一起呼出来的。
“不知陛下召臣前来, 所谓何事?”柳安倒也直接。
皇上摆了摆自己的右手,示意柳安上前坐在自己身边。柳安双脚疼的站不住,自然不会犹豫。
等他坐下后, 一临近瞧见皇上的面孔, 才真真是觉得骇人。
他面色苍白几乎不见血色, 忽然消瘦使皱着的皮堆积在一处,似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一般。
柳安这一生中见过许多人,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人。他接触的所有人都是在意外来时忽然离世的, 人能活到终老,在这里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
“朕听闻, 爱卿同夫人不和?”皇上的气息还是很弱,柳安甚至有些好奇, 都这般了还有心思打听臣子的家事?
“闹些脾气罢了。”柳安道。
皇上淡淡一笑,“同她姐姐一般。”
柳安登时愣住了。他如何也没想到,陛下能直接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为了太子之事?”皇上又问。
皇上亲和的语气像是一个长者,全然无了那日要拿剑杀了自己的样子。
柳安笑了笑,“不是因为太子。”
皇上动了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柳安便也跟着四处寻着,最后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一串佛珠上。
“陛下,在这里。”柳安将佛珠给皇上拾起。
对方接过后紧紧攥在手中,“这是一位大师给朕的,说是能……身子好些。”
“陛下福泽齐天。”柳安道。
“不说这些没用的,爱卿,朕这一生折腾够了。可太子尚且年幼,日后你多加辅佐。至于……卢氏,太子登基自然会洗了冤屈。”
柳安鼻尖发酸,一瞬间便红了眼眶,这、这是陛下亲口承认了自己的错?
“陛下您知道?”柳安声音微颤。
“不必说了,有些事该过去了。”说完,皇上便闭上了眼,像是睡去一般。
柳安在一旁也不敢说话,只是静静陪着。他不懂陛下今日召来自己的用意,更不知道,正是一个心与大雍不相齐的自己,莫名让帝王有种心安之感。
……
卢以清在大理寺的第三日,天色正好。
她刚想出门走走,便瞧见了上官青青。
一别数月,上官青青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她笑着走上前,从上官青青手中接过孩子,“真是好看的小女郎。”
上官青青也跟着笑。
“日后定然是个身子长的,你看看这小手指多长。”卢以清说着还牵上了孩子的小手。
小女郎安静的在卢以清怀里,不哭也不闹。
“这般乖巧的孩子,带起来是否省心些?”卢以清追问。
上官青青点了点头,“何止是省心,她父亲在时倒不安静整日要她父亲哄着,等她父亲走了,便也乖乖走进我怀里,笑着也不做声。”
卢以清笑着说:“我生在冬日里,自幼身子弱,身子弱的孩子总爱哭闹,我便是那其中的一个。从前听秀芝说我小时候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倒也怕自己的孩子会这般。”
“不会的。”上官青青示意一旁的婢子从卢以清怀中接过孩子,莫让卢以清累着,接着说:“这要你好生养胎,不动气,孩子便会健康。”
“说来,这又是因为什么事?”上官青青挽上卢以清的胳膊,“莫不是真的因为皇子们的事,惹得你们二人不痛快?”
“哪里的事,就是拌了些嘴。”卢以清回。她同柳安极少产生分歧,如今旁人问着,也不知道扯出来什么样的幌子才能让人相信。
显然上官青青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又道:“什么拌嘴还能让你来了大理寺,你可不知道外面已经传疯了,到处都在说你和丞相不和是因为几个皇子的事。”
“即便如此又如何呢?”卢以清反问。
上官青青眉头紧蹙,“阿竹,一个女子何故去蹚这趟浑水?”
卢以清没想到这能是上官青青说出来的话,但一想也对,那一个权贵不是在努力培养出上官青青这样的女儿呢?
“我是太子的姨母,哪怕是整个天下的人都要让太子从储君之位上下来也没有什么,但我清楚的知道,只要是下来了,太子绝无生的可能。”卢以清控制不了自己有些激动的心,她察觉自己的言辞属实有些过激,正准备同上官青青道歉。
又听上官青青道:“即便是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下来他也不会有任何事,这是赵家的天下,难不成太子的兄弟还会……你莫要多想了。”
一时间卢以清觉得上官青青莫不是不良帅故意丢过来气自己的,既然两个人说不明白这些话,她便也不说了,“我们二人不要说这件事了,免得生出什么不快。来,让我瞧瞧你们家的小娘子。”
两人已经走到了卢以清的住处,上官青青没有直接理会她这话,四处打量她的住处,“你怎么住在这里?”
“这里怎么了,是不是有些像寺庙的禅房,能让人格外安宁。”卢以清说着,也示意秀芝倒下茶水。
“这里不好,阿竹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哪有人想着住在大理寺这种地方,都是犯了事才来的。”上官青青道。
卢以清越听她的话,心中便越发不快。青青是个在温室中长大的孩子,即便是你同她说些外面的险恶,她肯定不信。但如今却像个清醒的人一样,将一些没有过脑子的话打在身上,带着劝说的意味。
“从这里走了又能去哪里,去寺庙?”卢以清反问。
“回丞相府上啊,丞相定然已经想给你认错了,只是你一直不回去,他没有什么机会。”上官青青小跑过来,笑着说,“即便是他还在生着闷气,你说上两句好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她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阿竹,至于朝政的事,你要相信丞相如今做的都是对的。”
好一句,如今丞相做的都是对的。日后她若是知道了柳安如今步步为营也是为了太子,是不是又回来说教自己呢。卢以清有些头大的低下了头,就今日的上官青青来说是会这样做的,毕竟她可能也猜不到这是个局。
“青青,还不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百岁礼时,我也没来得及去。”想着还是转移一个话题的好,卢以清便道。虽说在长安也不过几年的时间,可这几年里,几乎没有不是水深火热之时。
听卢以清话锋一转,上官青青心中有些失落,到底是两个人远了些,阿竹连这样的事都不愿意同自己讲了。瞧着阿竹不大愿意的样子,还是不要再接着过问的好,毕竟这是他们两人的事。
“叫肖沁喆。”
“沁喆,倒是衬得上小娘子这副好面孔。”卢以清道。
……
崔远在一夜间白了头,他垂坐椅子上,手扶着桌案。早就到了该要双鬓斑白的年岁,但平日里,他头上还是夹着一些黑发的,今年对他来说或许是不详和的年岁。
崔凌死后,他不许发丧。这件亲事必须要成,就算是嫁过去了一个假崔凌,那也要成。
柳安,这个人必须死。他不死,死的就是自己了。
“哈哈哈哈。”崔远忽然大笑起来,卢征啊卢征,你没有亲自下手,倒是给我留了个心思狠的!
他觉得外面有些东西,微微抬眼,原来是来人了。
“进来吧。”起初因为在朝中没有什么熟人,他便显得极为和善,后来时日久了,他也确实成了一个瞧起来极为和善的人。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看见一个与全然无关的人,杀戮之心,油然而生。
远瞧着,被带来的人佝偻着消瘦的身子,像是在哪个犄角旮旯苟且偷生之人。
崔远赶忙站了起来,心中欢喜,越是这样的人,心中藏着的秘密越大。
“丞相,这是左成府上的旧人。”引荐者道。
崔远蹙起眉头,左成?怎么对此人全然没有印象。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道:“丞相,您或许不记得我家主人,但您应该记得我家主人追随的人。”
崔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急切的想要听见其中的人。
“正是前兵部侍郎,曹更。”
曹更!他当然记得,凭一己之力让陛下初开杀戒侍郎,后来又成了柳安作为政事堂丞相初开杀戒的刀下魂。
“你要同我说谁的事?”
“当今政事堂丞相,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