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陆龟水龟
一个时辰后,白若终于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白”字。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啪”地敞开爪子,牢牢趴在了这个字上。
江朔和江罗罗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
要是这只小龟再爬下去,等到天黑都不知道这仪式能不能结束。
卜长老倒是满意地冲着白若点点头,准备开口宣布她的新名字,“这只小龟,就叫江白——”
此言一出,白若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猛地往前又迈了两步,“啪——”地伸爪拍在了一个“若”字上。
还好这两个字离得不远,要是再来一次万里长征,她这小身板可真撑不住了。
卜长老卡壳了一秒,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若,江白若。”
白若浑身的劲头都松了下来。
好险。
她的名字保住了。
这一批出生的十一只小龟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卜长老完成任务后,就功成身退。
听江罗罗的碎碎念,似乎去算什么龟族运势了。
白若等一众小龟又一次恢复了沙地晒太阳的日常。
令白若吃惊的是,在取名的当天,江罗罗就能准确地叫出每一只小龟的名字。
而在一群看似一模一样的小龟中,白若只能分辨出江一难一只龟。
因为他的龟壳比其他小龟的看起来扁了那么一点,白若严重怀疑这是被他的兄弟江二难砸出来的。
有了江一难做参照物,白若慢慢也能分出江二难了。
他没事就喜欢往江一难身上爬。
因为这个习惯,江二难每次都能拖累江一难觅食的脚步,成为同批小龟中的最后两只。
白若在心里默默给他们打上了难兄难弟的标签。
从这一点来说,卜长老的取名大法好似确实有几分道理。
就在白若脑补卜长老是不是真的有些为龟不知的真材实料时,卜长老又一次出现在了幼儿室外头。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上空空如也,没了那一只古朴的龟壳。
江罗罗看到突然出现的卜长老,讶异道:“卜长老,您怎么来了?”
卜长老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意思,“罗罗啊,我昨日卜算的时候,不知怎么把自己的龟壳搞丢了……”
江罗罗一惊,“您找过了吗?真丢了?”
卜长老面色沉痛地点点头,“真的,卦室、卧房、浴房、厨房……我都找过了,都没有。”
江罗罗微微皱眉,“浴桶、灶台、香炉里……也没有?”
卜长老缓缓摇头,“这些以前丢过龟壳的地方,我都检查过了。”
白若的眼神渐渐发直,为什么占卜用的龟壳会跑到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江罗罗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卜长老慢吞吞地搓了搓手,“罗罗啊,距离我下一次蜕壳,还不知要等上多久,所以我这一次过来,是想……”
江罗罗开口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直说。”
卜长老的目光扫过旁边的十一只小龟。
白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心中生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卜长老打量着小龟们略有差异的龟壳,“我想借一只小龟,帮助完成接下来的卜算。”
江罗罗卡壳了。
白若以前所未有的敏捷步伐将自己藏到了一众小龟身后。
卜长老继续道:“你放心,我就算把自己搞丢了,也不会把小龟搞丢的。”
江罗罗可疑地动摇了。
白若注视着她的神情变换,眼神微颤。
等等,问题不是会不会把龟搞丢吧?
用一只活的小龟充当占卜的龟壳就不太对劲啊!
白若内心的震惊并没有其他龟察觉,江罗罗犹豫片刻,就答应了卜长老的请求。
“不过您每日卜算结束后,还是得把小龟送回幼儿室来……”
卜长老满口答应,开始挑选这只即将参与龟族运势卜算的“幸运”小龟。
“这只小龟看起来有点扁平壳,倒是个卜算的好材料!”
和同伴们略有差异的江一难就这样被选中了。
在江二难恋恋不舍的目光和白若敬畏的眼神中,卜长老带着江一难离开了。
随着小龟们慢慢长大,江罗罗给他们准备的食物也慢慢有了变化。
一开始,江罗罗给小龟们喂的都是一些糊糊。
在其他小龟吃得欢快的时候,白若总是小心翼翼地先闻一闻、嗅一嗅,试图分辨出这些糊糊的原材料,可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在江罗罗一丝不苟的监督下,她只能皱着眉头将这些幼龟专用粮慢吞吞地吃下去。
每吃一口,她都忍不住怀念破壳那日不小心舔到了那一口龙骨汤汁。
谁能想到那一口,竟会是她变为一只小龟后吃的唯一一次美食。
因为那一瓦罐辛辛苦苦熬制的龙骨汤被她一屁股砸没了,祖龟爷爷便又出门寻摸新龙骨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白若舔了舔嘴巴,不由得在心里念起江朔的好来。
江朔不如江罗罗细心,白若少吃两口也不会被他注意到,完全可以把自己那份偷偷塞给江一难和江二难两兄弟。
不过在江一难被卜长老借走后,承担白若这份食物的责任就完全落在了江二难身上。
在白若不着痕迹的投喂中,江二难慢慢胖了起来,在一溜十只小龟中,成为了最圆润的那一只。
而白若因为挑食,渐渐成了同伴中最小的一只。
江二难失去了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便把这份依赖寄托到了白若身上,没事就跟在她后头,看得江罗罗啧啧称奇。
“这一大一小的关系还挺好,要是二难能把他长的肉分给白若一半,就更好了……”
白若无暇顾及江罗罗的小声嘀咕,她不小心被江二难压住了半边龟壳,正费劲地划拉着四肢,试图甩开这个粘人精。
她可不想步上江一难的后尘,也被压成一个扁平壳!
江罗罗笑眯眯地看着两只小龟“玩闹”了一会儿,才把江二难从白若的壳上拿下来。
“二难,不许欺负白若。”
白若觉得身上一轻,方才长舒一口气。
作孽啊,江二难怎么那么重,以后得少喂点了。
就在白若决定减少对江二难的投喂时,他们的食物糊糊升级了。
从原料不明的杂糊糊变成了鱼糊糊,虾糊糊,肉糊糊……
白若对着这些原生态的,未经烹饪的生糊糊,脸绿了。
她默默转了一百八十度,朝着远离糊糊的方向爬去。
江罗罗眼尖地看见了白若不合群的身影,连忙唤道:“白若——该吃饭了,快回来!”
白若心头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一只幼年小龟的脚步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呢?
不出两秒,白若龟壳一重,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住。
“该吃饭了,你往哪儿跑呢。”
白若身不由己地又转了一百八十度,被江罗罗拍了拍龟壳。
“快回去。”
白若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僵硬地被江罗罗半推着挪回了糊糊面前。
在江罗罗的精心喂养下,所有的小龟们都胖了一圈。
江二难比大家再胖半圈。
而白若比大家瘦了半圈。
江罗罗托着下巴发愁道:“怎么白若就是胖不起来呢,莫不是先天不足?”
江朔浑不在意道:“小龟本来就有些长得快,有些长得慢,或许她只是长得慢。”
江罗罗还是不放心,她想了想,说道:“可惜药长老每次出门采药都归期不定,不然还能让他帮忙看看。”
白若闻言,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江朔绕着白若看了一圈,“除了比其他龟小半圈,也没啥问题嘛,你就是太操心!”
白若赞同地连连点头。
等小龟们的食物换成正常的水果蔬菜之类,她自然会好好吃饭的。
然而天不遂龟愿,白若还没等到龟粮的改善,据说归期不定的药长老就回来了。
江罗罗第一时间就把药长老请到了幼儿室。
在江罗罗紧张而焦切的目光中,药长老将手搭在白若的龟壳上足足半刻钟,才慎重地下了结论:“这只小龟,有一点营养不良。”
江罗罗立即问道:“您可有什么法子?”
药长老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我这儿正好有一瓶开胃药,不妨给她试试。”
江罗罗接过小瓷瓶,取出一枚褐色药丸,迟疑道:“这么大的药丸,小龟能吃下吗?”
白若看着江罗罗指尖足有她脑袋大的药丸,眼前一黑。
这么大一颗药丸,怕不是要噎死龟!
药长老依然用一种慢吞吞的腔调悠悠道:“以水化开服用,应当可以吃下。”
江罗罗立刻道了一声谢。
接着,她又想起什么,指着江二难道:“药长老,二难长得似乎比其他龟胖了一些,不知有没有妨碍?”
药长老眯起眼睛打量着二难,就像所有老人家看孙辈一般,笑道:“胖些好,有福气。”
江罗罗这才放下心来。
待药长老离开,江罗罗就忙不迭地用温水化开了药丸,用小勺舀着黑乎乎的药糊,递到了白若嘴边。
白若和江罗罗僵持了一会儿,终于在她执着的盯视下,妥协地张开了嘴。
罢了,不就是开胃药吗?
就当它是山楂丸了,吃了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能让江罗罗安心也是好的。
白若这样想着,然而下一秒,古怪的苦涩味道在口中炸开。
她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已经“咕咚”一口将药糊咽了下去。
经久不散的苦味直冲脑门,白若眼神发直,仿佛灵魂都飘离了这只小小的躯壳。
她错了,这哪里是山楂丸。
生吞黄连也不过如此吧。
到了晚饭的时间,白若都是麻木的。
她感觉自己还泡在苦涩的药液中,恍恍惚惚。
平日令她退却三舍的鱼糊糊、虾糊糊、肉糊糊,已经完全闻不出,也尝不到味了。
白若近乎呆滞地被江罗罗喂完了饭,爬到角落默默趴下了。
龟族长老,恐怖如斯。
夜半时分,白若忽然在一阵腹痛中醒来。
她哼哼唧唧地蜷缩起身子,怀疑是不是今日不小心吃多了,导致消化不良。
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趴在她身侧的江二难。
似乎察觉了白若的不适,江二难着急地开始来回踱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几息之后,江二难迈开爪子往门口的方向爬去。
今夜正好轮到江罗罗在隔壁休息,他可以去找她求助。
江二难长得胖,步子却不比其他小龟慢。
白若本想伸爪拉住他,却不想一爪捞了个空。
白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二难爬远。
又眼睁睁地看着江二难因为慌乱在桌沿处一脚踩空,摔到了旁边的矮柜上。
“哐——”
寂静的夜幕里,江二难这一摔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白若闭了闭眼睛,露出一丝不忍直视的神情。
隔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江罗罗听到动静过来了。
江罗罗一进门,就看到在矮柜上摔得四仰八叉的江二难。
她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捧起二难,“你怎么爬到这儿来了。”
江二难整个龟都晕乎乎的,却还不忘向江罗罗示意白若的异常。
白若哼唧了两下,蔫哒哒的模样引起了江罗罗的注意。
她发愁地一手捧着江二难,一手捧着白若,脚步匆匆地去找药长老了。
药长老被江罗罗从细沙堆砌的舒适窝里硬生生叫了起来。
他睡眼惺忪地开始查看白若和江二难的情况,摸了摸龟壳,又揉了揉龟爪。
片刻之后,药长老摸出一瓶跌打损伤药。
“二难的话,给他敷点药就好了。小龟的壳还有些软,等再长大些,就不惧磕碰了。”
江罗罗又问:“那白若又是怎么回事?”
药长老的脸上浮现一丝赧然,声音含糊道:“是今日的开胃药,出了一点点小问题……”
白若支起一边脑袋:嗯?不是她吃撑的缘故?
江罗罗追问道:“开胃药,这药怎么了?”
药长老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这瓶药好像是我上一次冬眠前炼制的……”
江罗罗开始回忆药长老上一次冬眠是什么时候。
半晌,她瞪大了眼睛,“这,这药竟放了一百年?”
药长老当即反驳道:“哪有一百年,只有区区九十八年罢了。”
白若双眼发直,连腹痛都被她忽略了。
九、九十八年!
这和一百年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药长老清了清嗓子,“九十八年,对我们玄龟来说也就是睡一觉的事情。我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龟,一时记岔了也是正常的……”
江罗罗一时无言。
她无措地看了看白若,“那,现在该怎么办?”
药长老底气不足地取出一瓶药,轻咳两声,“这是治腹痛的。”
江罗罗怀疑地看着这瓶药,“这药,没有过期吧?”
药长老摸了摸鼻尖,立即澄清道:“没有,没有,这药用的快,都是新炼制的。”
白若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不慎吃了过期药的龟太多,才导致腹痛药的需求旺盛。
江罗罗一脸复杂地给两只小龟分别用了药,对着药长老欲言又止。
药长老仿佛从她的神情中察觉了什么,摆摆手,“你放心,我下次一定注意。”
白若不由得心头一哽。
竟然还有“下次”?
药长老虽然记性不太好,但是给的药很管用。
白若服下药不到一刻钟,就舒服多了。
倒是江二难磕得那一下好似更加严重,龟壳上厚厚敷了一层药膏,又被江罗罗用绷带悉心绑好,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怜的重伤残龟。
江罗罗把两只小龟送回幼儿室,半蹲着摸了摸他们的龟壳,轻声道:“好好休息,明日给你们吃点好的补一补。”
白若本来昏昏欲睡的脑子倏然一清,心中不禁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江罗罗说的好东西,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糊糊吧?
这一晚,白若睡得格外不安稳。
她梦见江罗罗抱着一锅颜色诡异的糊糊,对着她露出不容拒绝的笑容——
“来,小白若,多吃点,补补身体……”
白若被活生生吓醒了,她眯眼看着窗口照进来的暖橙色阳光,缓了缓加速的心跳,慢慢吐出一口气。
吓死龟了。
还好只是个梦。
等小龟们都陆陆续续睡醒后,江罗罗来到幼儿室,冲着小龟们拍了拍掌心。
清脆的声音引来了所有小龟好奇的视线。
江罗罗面色沉静地对一众小龟宣布道:“今天有一个坏消息,要通知大家——”
江二难在束缚自己的纱布里扭了扭身子。
难道是受伤的小龟没有糊糊吃了?
白若仰头看着江罗罗。
难道是今天不能去沙地晒太阳了?
江罗罗继续道:“按照族里过去的习惯,你们在这个时候都该开始上幼龟课了。但是由于孵化时间预计错误,本来负责授课的长老们还在睡……咳咳,闭关……”
“所以,你们没有老师了……”
白若眨巴了一下眼睛。
唔,这个消息听起来并不坏。
原本抬起半边脑袋的江二难把头搭回了爪子上。
不影响他吃糊糊就行。
江罗罗顿了顿,见小龟们并没有什么反应,又道:“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
江二难的头再次抬起。
莫非受伤的小龟有糊糊加餐?
白若也提起了精神。
晒日光浴的时长翻倍?
江罗罗笑眯眯地开口:“我和江朔一起找到了三百年前用过的开蒙教材,可以让你们先学起来……”
江二难和其他小龟不感兴趣地垂下了头。
这件事听起来还不如多吃一勺糊糊,或者在沙地里打个滚听起来有趣。
唯有白若心里一个咯噔。
三百年前的开蒙教材,听起来怎么这么令龟发毛呢?
一众小龟被带到了距离沙地不远的一处湖泊边。
清风徐来,湛蓝的水面上**开层层涟漪,成片的花叶芦竹在水畔微微折下身子,发出簌簌的声响。
江朔捧着一卷略微褪色的陈旧册子,瞪着眼睛努力辨认上面的模糊字迹。
“寻……一浮木,将幼龟……依次踹入水中……”
江罗罗极有效率地找到一节柱状浮木,将小龟们挨个排列其上,操纵着浮木悠悠地往湖心飘去。
白若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湖岸,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她这个品种,到底是陆龟,还是水龟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