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9.6更新啦!】
因和谈失败, 太子聿继续进攻。
这次出兵,他耐心全无。
上回派去的那个使臣回来时就被他一刀解决了,事后, 太子聿竟然也有些后怕——
他如今,是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尽快将小宝给夺回来。
太子聿调动了所有的禁军,甚至驻扎在南方的护卫军也在不久前收到了军令,正再赶回来的路上。
这一次,太子聿亲自到了燕山城郊, 看着大军出击。
原本。
按照之前的作战经验, 他是没有多少胜算的, 可没想到的是, 这一场战役,他竟然赢了。
虽然对方只是一只小小的先锋军, 抓住的俘虏也没有几个。
但是太子聿却十分高兴,士气大增!
既然赢了,他便乘胜追击。
三日之后,再度进攻!
谁知这一次,竟然又胜了!
连太子聿也觉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一些宦官在耳边吹风:“殿下果然威武, 一亲自出战,便接连胜了两场。顾显城至今不肯露面,懦夫一个, 有何可惧?想来, 之前几次, 不过也是他仗着燕山地势的侥幸。”
这话舒坦, 太子聿心情颇好。
而最近,白鹤真人为他调理身体, 的确也感觉恢复了许多力气。
这一切都令他重新找回了信心。
于是十日之后,太子聿准备继续进攻。
这一次,目标是城阳家半山腰的营地。
太子聿身边也有一些朝中忠心耿耿的将领,上前劝道:“殿下,不可如此急切,燕山形势复杂,易守难攻,臣担心如果一举出击会中了逆贼的圈套……”
太子聿不耐地看向他:“之前说要乘胜追击的是你们,现在说不可冲动的还是你们,这打仗之事莫不是要看你们的心情?”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打仗要分析形势——”
“闭嘴。”太子聿两三句话脾气就冒了起来。
于是那武将也不敢再多嘴了,默默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太子聿执意出战,或许是前两次的胜利让禁军也冲昏了头脑,这一回,竟然发动了禁军三分之二的人冲上山头,太子信誓旦旦,但其实这些年,吴王或许还有一些打仗的经验,但是对太子聿而言,他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东宫里面度过的。
知道的许多,不过也只是纸上谈兵。
果不其然又毫无意外。
这次太子聿大败。
败地一败涂地。
其禁军快五千人,几乎全军覆没,原本的目标是燕山半山腰,可大军还没上一小半路途,就被城阳军完完全全地包抄了。
陷阱早就挖好,只能人来跳。
太子聿这边,死伤惨重。
将领的项上人头被一刀挥下,只剩下几个小卒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殿、殿下,顾、顾将军下山了!”
太子聿大怒:“混账东西!什么将军?!”
事到如今,再笨的人也看了出来,前两次城阳军的失败只是诱饵,为的就是让太子聿大举出兵,顾堰显然对小打小闹已经厌烦,再一举歼灭了禁军大部分势力之后,他带兵下了山。
此时,太子聿因为亲自出征,无处可逃。
只能亲自与他碰一碰。
太子聿的军营就在山脚,此时,兵力已不足二千,这些年大梁连年征战,北方有城阳军,南方的援军如今还没到,所以太子聿这次出征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以卵击石。
可他不得不做。
他急需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况且,他始终觉得,顾堰不会反。
父皇还没驾崩,他只是逆贼,如何敢?
可如今,看着顾堰骑在马上一步一步朝他而来,太子聿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惧意。
顾堰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太子聿的营地,道:“殿下就带这些人来,南方的军力呢?”
太子聿一愣。
所以,他现在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军力?
就敢随随便便的出兵?!
忽然,太子聿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
他冷冷地看着顾堰,对方如是。片刻后,顾堰扯了扯唇角,道:“殿下不必这么紧张,今日我来,是与殿下谈和。”
谈和?
太子聿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久前,他派了使臣前去试探,结果顾堰半分谈和的意思都没有 ,这才过多久,竟然就要谈和?
太子聿古怪地看着他。
顾堰也并不解释。
他直直地看着太子聿,仿佛胸有成竹,因为对太子聿而言,没有退路。
“你想要什么?”太子问。
顾堰笑了笑,没答。
“这里似乎不是一个谈判的好地方,太子殿下若有诚意,十日之后城隍庙见。”
“城隍庙?”
太子聿更是古怪。
顾堰笑了笑:“是,我在山上当寇贼当烦了,预备出来透透气。”
顾堰说完,就转身离去,丝毫没有将太子聿身边的人放在眼里。
同样,他也没有阻拦太子离开的路。
这般举动,莫过于奇耻大辱!
可太子聿没有更好的选择。
很快,今日之事便在京城传遍了,太子惨败,还被顾将军轻飘飘地放了回去。
其实此战到这里,胜负已分。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顾堰想要做什么。
太子聿气冲冲地回了皇宫,立刻召集了所有西域的术士!
既然强来不行,他还有别的法子。
白鹤真人曾经告诉过他一个阵法,这阵法若成,活人入阵,将成行尸走肉。
可这阵法残忍,需要大量精装的男子祭祀。
事到如今,他只能搏一搏。
谈和在十日之后,太子聿命所有西域术士准备。
这一次,他显然更疯了。
西域人在朝中终于不再畏手畏脚,而是瞬间全都冒了出来,风头一度超过了这些大臣,所有大臣看见这么多术士出入东宫,隐隐约约都明白了什么。
不可置信的同时,也勃然大怒!
呜呼!哀哉!
一国储君竟然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
一时之间,百官纷纷请辞,太子聿案前的奏折堆成了山,可他一个也顾不上看。
他的确有些疯了。
发疯一样地,想让顾堰去死。
-
顾堰带军,离开了燕山。
当初城阳家进京时,在京郊曾经驻扎过一日。
或许是命运使然,顾堰依然选择了这里驻扎,并带着甜姑入住了当初的驿站。
那日大胜,有很多人不理解顾堰的做法。那样的情形下,他想取太子聿的项上人头,轻而易举。
但是他没有,不仅放走了人,还提出了十日后和谈。
但甜姑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驿站并非是长久停留之地,他选择此处,应该是想好了去路。
-
和谈前一日正午,城阳军中忽然来了个人。
是陆时安。
顾堰闻言,让人放行。
陆时安看着他神色复杂,而他的面容也比之前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何事?”顾堰开门见山。
陆时安没有多少犹豫,便将太子聿回宫之后的疯狂举动告诉了他。
顾堰闻言,有些吃惊。
这阵子太子聿在宫中的疯狂举措众人都有所耳闻,而事实上,百姓之中也开始流传着当初妇孺案的真相,是西域术士为了给太子炼药。
这些事,他当然知道,他吃惊的是,会是陆时安来告诉他此事。
陆时安神色复杂,只有一句话:“我思来想去,良心难安。”
顾堰便瞬间就懂了。
“我知道了,多谢。”
他轻声道,仿佛不甚在意。
陆时安有些不解:“所以说,明日和谈,你不能去。”
顾堰的动作一顿,侧头看他:“哦,巧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去。”
此时正是中午,甜姑准备好饭菜走到顾堰的房门前,好巧不巧,自然是将这番对话听入耳中。
陆时安似乎很是吃惊:“你本就没打算去?为何?”
顾堰道:“我用此法拖住他,就是为了让真相暴露,让京中的百姓看看,当朝太子,是个什么德性。”
陆时安恍然大悟。
难怪。
他看向顾堰的眼神自然是多了几分钦佩:“原来如此……那你既然不打算去和谈,接下来如何?”
陆时安说完,立马道:“我并不是有意探听……”
顾堰笑了笑:“莫紧张,我不怀疑你。我那日此举,定是想好了去处。”
陆时安有些看不透眼前人了,只是道:“好,想清楚就好。”
顾堰嗯了一声。
又过片刻,陆时安走出房门时,和甜姑在门口遇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送走人,甜姑推门而入,与顾堰对视一眼,她放下饭菜,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所以……你是想让太子破釜沉舟,揭发当初那案子的真相?”
顾堰侧身看向她,轻轻嗯了一声。
“听见了?”
甜姑也没否认。
这阵子,顾显城沉默了许多,她知道他心中也并不好受,所以很多事都没有问。
可今日,她不得不问了。
“你打算如何?”
顾堰会瞒着陆时安,但是不会瞒着她,于是他慢慢抬头看向她:“今晚我会进宫。”
“进宫?!”
顾堰:“进宫了结此事,今日刚得到的消息,陛下昨日苏醒。”
甜姑有些惊讶,陛下醒了?
那他是不是……
顾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再隐瞒:“这些日子,想起来了很多。”
甜姑心跳慢慢加快。
“我觉得是时候,该了结此事了。”
打仗,从来都不是他的本意。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报仇。
事到如今,他对甜姑和盘托出,包括这些日子刘阳查到的小宝身世。
“我用和谈拖住他,但是也知他会破釜沉舟,我绝不会允许他伤害你或小宝半分。”
他语气坚定,而甜姑却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当中。
惊讶于小宝的身世。
也惊讶于他这些日子的精心布置。
的确,若是他想,他早就可以攻入城中,迟迟未曾进宫,只因战事本就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选择今晚孤身前去。
甜姑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决定。
她颤抖着,轻轻上前抱住了人:“好……”
顾堰低头,忽然去吻她的唇。
力道有些大,似不愿离开半分。
良久,两人再度相拥,轻声喘息。
“等我回来,我会无事。”
-
这一晚,皇宫灯火未灭。
这栋富丽堂皇的建筑,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乌烟瘴气,到处都充斥着符纸的烟熏火燎气息,同时也夹杂着山洞里那股若有似无得血腥气。
太子聿双目赤红,在城隍庙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番,他的确赌上了全部。
梁承帝也如顾堰得到地消息,昨日的确清醒了,但是醒了也和没醒无甚区别,只因他如今只能躺在龙**,一动不动。
即便知道了太子的疯狂举动,也无力阻止。
而朝中的不少大臣,已经选择听天由命。
城里的百姓后知后觉,在极大的暴怒下尝试冲入皇宫,而太子聿选择出兵镇压。
其实他自己这段时间过于沉浸在输赢当中,根本没有多想顾堰此举的深意,也没有想到城隍庙这个地点的深意。
子时一过,白鹤真人前来禀报:“殿下,阵已成。”
太子聿才终于松了口气。
极度的紧张之后,是无尽的疲惫。
接连七八日,他才终于在东宫小眠了片刻。
可没想到,这片刻小眠,外面竟然天翻地覆。
当太子聿再度醒来时,宫里一片漆黑,只剩下几盏微弱的烛火在轻轻跳动。
不知为何,身边的宫人都不在,而宫外,还传来了聒噪的吵闹声。
“何人喧哗?”太子聿先是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无人应答,他便起身喊道:“来人!”
却依然没有人回复。
太子聿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他猛地转身看向门口。
那里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今夜无月,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而他的身长也被幽暗的烛火拉长,乃至于太子聿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直到那个声音响起,太子聿才瞬间睁大了眼。
“夜这么黑,殿下竟然不掌灯?”
顾堰从夜色中慢慢走了出来。
太子聿瞬间慌乱,大喊:“来人!来人,护驾!!”
顾堰声线含着一丝笑意:“护驾?殿下,你好像还没有登基。”
太子聿这一瞬间是真的感到恐慌,他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何顾堰此时能大摇大摆地进宫里,但下一瞬,他又好像明白了。
“你诓骗孤?!你从来没有想过谈和?!”
太子聿瞬间明白了什么,他顿觉自己被顾堰耍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和谈,明日,也根本不会出现在城隍庙。
他想来,随时都能进宫。
顾堰轻笑一声:“殿下这反应,好像的确有些慢。是最近服药过多的缘故?”
太子聿的表情几乎扭曲。
他明白了,明白了一切。
顾堰不仅给了他奇耻大辱,更是将他拿猴耍。
这些日子,他太想将对方置于死地,却反而忘记了顾堰的目的。
“你带兵进宫了?”太子聿问。
顾堰冷笑:“又错了。”
“外面,没有城阳军的一兵一卒。”
太子聿眼神怀疑。
“知道,我为何将和谈的地方定在城隍庙吗?”顾显城问。
太子聿眯起眼睛:“你想揭发孤?”
顾堰:“对,就是揭发。”
“明日一早,所有的百姓们都能看见城隍庙的一切,堂堂太子,勾结西域术士,玩弄丧心病狂的巫蛊之术!”
“外面,的确没有城阳军,有的,只是京城那些失去了女儿、孩子、亲人的家庭。”
“若不是你丧心病狂,我今日,还真不一定能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
顾堰一字一句,直接诛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可惜太子聿不明白。
顾堰一步步的逼近,太子聿闻言,却不服气:“孤没有错!”
他忽然怒吼,像是多年的不甘和愤怒涌出了心底,“孤是真龙之子!孤出生那年,本是极大的祥瑞之照,可后来有一年,京中忽发洪水,而恰好,有道士改了孤东宫的风水布局,京中的洪水忽然就退了!但是孤,从那一年忽然染疾,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你说!是不是孤用自己的命数拯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而如今,只不过是付出一小部分人的性命来救孤,有何不可?!”
顾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当真没救。”
他说完,东宫忽然一片大亮。
许多老臣们都出现在了太子聿的面前,显然,将他那番几乎承认罪行的话 全部听了进去。
苏征摇头叹息:“殿下啊,你……”
于是太子聿再次明白,他又上当了。
他忽然大怒,转身拔刀对着顾堰,“你卑鄙!”
哈!
顾堰忽然大笑。
“卑鄙这两个词,殿下可是在说自己?!”
“殿下啊……回头是岸啊……”
几个曾经看着太子聿长大的老臣此刻跪倒在地,“殿下啊,当年那几个改了东宫风水的道士,已经被证明是骗子啊……!而您的病症,是被当时京中的瘟疫传染,和当初的洪水更是没有半分关系啊……这一点,陛下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些骗子,可您如今,怎么也这般相信西域的巫蛊术士了啊!”
“胡说八道!!!”太子聿疯狂道:“不可能!当初孤从来没有出宫去,怎么可能染上瘟疫!分明就是改了天命,分明就是!”
“殿下啊,当初的瘟疫起自洪水,所以宫里宫外都受了影响,你是因为洪水染上的病,当真不是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这些都是宫里的老臣了,一面说一面涕泗横流,太子聿却是怎么都不信,连连后退:“你们骗孤……你们骗孤……”
顾堰看着他,继续问:“所以,你滥杀孩童炼药是真,这次又滥杀无辜来布阵是真,你德不配位,不配当天下的储君!”
太子聿看着他几近癫狂:“我不配,你顾堰就配了?可笑,我从前竟将你当成对手,可如今才知道,你不过也就是我父皇的一颗棋子,这天下,还轮不到姓顾。”
顾堰面无表情,有些可悲,他转身准备离开,太子聿却受了刺激一般疯狂道:“顾堰!今日你敢不敢与我比试!你几次三番不把孤放在眼里,怎么,孤连你的敌人都不配?!”
顾堰转身,摇头:“不,你的罪孽有人会报,明日,就是你赎罪的时候。”
顾堰不再停留,只是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身道:“有一件事,你又错了。我对这天下没兴趣,对你更没兴趣,我今日这般,只因你盯上了小宝,只要我顾堰活着,绝不可能让你得逞。”
太子聿睁大了眼:“你知道了……”
顾堰没有回答,而是大步离开。
此时,东宫已经被那些愤怒的百姓冲进来围住,而朝中所有老臣,都全部见证了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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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堰还有别的事要做。
太子,终究不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他大步朝着皇帝居住的乾清宫走去,因为太子聿监国,这里几乎已经没了什么宫人,不费吹灰之力,顾显城就走了进去。
梁承帝昨日醒来,身边只有黄德全一人伺候着,此时正再龙塌边喂药,看见顾堰后,黄德全惊愕地直接腿软,瘫倒在地。
“顾、大、大……”他原本想喊顾大将军,却忽然觉得这个称呼不对,于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呆呆地看着顾堰走近龙塌。
连呼救都无。
梁承帝昨日醒来时完全不能动弹,今日还好歹能转个头翻个身,此时,他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翻身,然后,便睁大了眼。
“显……显……”
他应该是想开口喊顾显城。
可惜顾堰没有应。
他站在龙塌不过半尺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经老去的皇帝。
当初的上位者。
“我不叫顾显城。”他道。
语气很是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梁承帝费劲了力气,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你……你是显城,你是四年前救了朕的人……”
顾堰依然不为所动:“是,我救了你。但是你却恩将仇报。”
这些日子,他已经想起来了七七八八。
当初京中□□,他所在的那只军队恰逢至京,出于对皇权的敬重和一身的好本事,顾堰冲了上去。
却不料,那次救人,却是他噩梦的开始。
梁承帝闭了闭目:“你想起来了……”
“是。”
“所以……你恨朕?”梁承帝继续问。
顾堰依然没有犹豫:“是。”
梁承帝并不意外,他眼神慢慢失焦,像是在回忆什么:“那年,朕本来以为,朕死定了,连遗诏都想好了,但是没想到,你忽然出现……比朕的儿子们都卖力……从鬼门关上救了朕……朕是真心想给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无上的地位和权力……”
顾堰打断了他的话:“可你没有问过我,这些是我想要的吗?因为你的隐瞒,我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母亲。”
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手臂情不自禁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金属的碰撞,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格外的明显,梁承帝显然也听见了。
他像是释然一般,微微一笑,不管顾堰的动作,继续道:“若朕说朕查了,阴差阳错没有查到,你信吗?”
“不信。”
顾堰语气嘲讽:“您是天子,查一个人,不是难办的事情。”
梁承帝叹气:“可那是在乱世啊……朕知道你的母亲给你娶了发妻,都是从苏征口中才得知的……朕是真的不知为何,不知道你家中的情况……”
“那您知道了,会放我走吗?”顾堰又问。
梁承帝愣了片刻,摇头:“不会。”
顾堰嗤笑了一声 。
“果然……”
“您给我的富贵,对我来说只是累赘,您封我为一品将军,也不过是为了成为您手边的一把刀,您甚至还对外编造我的身世,为了制衡太子和吴王,我对您而言,就是一颗棋子。”
“不!”梁承帝忽然用尽了力气大喊一声。
他急促喘息着:“从前、从前或许是的……但这次你回京,我是真的想过将这天下托付你……”
他闭上眼,似乎有些痛苦:“朕的儿子,一个,莽撞无智,另一个,心思阴沉、身体不佳,都不是朕心中的最佳人选,只有你……朕给你赐名,将军权交予你,为你寻觅婚事,显城啊……朕是真的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啊……”
顾堰自嘲地勾了勾唇。
“陛下。”
他垂眸轻声道:“我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出身在最普通的顾家村,我的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却是含辛茹苦地将我抚养成人,我还没来得及尽孝,便上了战场,后来,又因为自己的年少冲动,让母亲以为我已故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我连想都不敢想她是如何面对的。而最后……竟然连她去世!我都被浑然蒙在鼓里!”
“这些!是你赐给我所谓的恩赏,一千倍一万倍!都补偿不了的事情!!!”
大殿之上,顾堰怒吼,他的声音几乎嘶哑。
心跳的声音仿佛要突破胸膛,他再也忍不住,尖锐的长剑破鞘而出,直直地抵在了梁承帝的喉咙上!!!
梁承帝闭上了目,叹道:“动手吧,四年前本就是你救了朕,如今,取走这命,也是理所当然。”
他欣然受死,没有一丝慌乱。
顾堰双眼赤红,呼吸粗重。
那长剑已经刺破了梁承帝的皮肤,再往前进一寸,便能轻而易举夺了他的命。
可顾堰停下了。
他似十分痛苦,心中有一头猛兽奔涌而出。
脑袋再次隐隐犯痛,他想起了出征前的一天。
娘为他穿好了军衣,打包好了行李,不断嘱咐:“恰逢国家有危,你是男子,应当站出来保家卫国,娘不拦着你,切记,咱们虽然只是小老百姓,却要明辨是非,心怀善意,忠君护国,这是娘做不到的事情……”
顾堰眼角流下一行泪水。
他倏然收回了长剑,同时,朝着北方下跪:“娘——!”
他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响彻了整个乾清宫。
梁承帝惊讶地睁开眼,脖颈上传来疼痛,却不致命。
良久。
顾堰缓缓起身。
“我不杀你。”他收敛了情绪,声音却是冰冷。
“我娘教过我,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我亦不会原谅你。”
顾堰恢复了冷静,从怀中掏出一卷轴:“盖印吧。”
梁承帝吃惊又费力地缓缓打开,一字一句地看了过去,随着眼神的移动,梁承帝呼吸都重了起来。
“这、这……当真?!”
顾堰没有回答。
“是真是假,不如陛下去问太子更快。”
梁承帝此刻犹如回光返照,他从龙塌上忽然坐了起来,“黄德全!”
目睹了一切却一直瘫软在一边的黄德全匍匐着爬了过来:“陛下……”
“取朕的玉玺!”
梁承帝痛快地下了旨。
顾堰面无表情地收了起来。
他不再说一句话,大步转身离开,当他刚刚要抬脚走出乾清宫宫外时,身后又传来了梁承帝的一声哀呼——
“显城!”
顾堰停下了脚步。
“堰,是围城……朕当初,从你的名字中拆出显城二字,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不管你信不信,朕是真的……是真的将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若是时机成熟,朕一定会认下你……是真的,你要信朕,你要信朕……”
顾堰思绪飘回了顾家村的田里。
小时候,娘抱着他在地里纳凉,一声一声的“堰哥儿”在耳边响起。
堰,是守护家和故土的围栏。
从来都不是围城。
他一言不发走出了乾清宫,再未回头。
-
当顾堰拿着圣旨走出皇宫时,天光大亮。
东宫,在那群老臣和百姓的“护送”下,太子聿被迫去了城隍庙。
之所以是城隍庙,是因为这里是白鹤观抛尸之处。
在这,可以赎清他们的罪孽。
付彦昨晚,已经将城隍庙的那些西域术士一网打尽,此刻都被五花大绑绑在高台之上。
那些失去了亲人的百姓们,无不捶胸顿足赶到了城隍庙外。
得知真相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向他们挥下屠刀的,竟然自己最拥护最信任的君主。
故而,太子聿是被百姓处死的。
并非顾堰。
当那场大火烧起来时,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悲愤。
没有人高兴的起来,毕竟,即便他们都死了,而他们失去的亲人,却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同日。
梁承帝传位给皇家遗孤小宝。
赐名,翎。
这是甜姑一早就给小宝取好的大名,翎,意为最纯洁的羽毛,愿小宝一生灿烂光彩、百折不摧、鸿鹄高飞。
而关于这个忽然出来的皇孙,大臣们心照不宣,即便知道也不会说一个字,遑论陛下已经下了诏令。
梁承帝退位,由苏征等内阁大臣和宰相辅佐临政,顾堰虽没有杀他,却也将他永久地幽居在了乾清宫。
非死不得出。
当做完这一切,城隍庙的那场大火也终于烧到了尽头。
已经过去三日了。
城阳军恢复官籍,不再是逆贼之身,从前那些愤然离去的大臣们再度归来,包括陆时安。
所有人也都在等着顾将军回归朝野,却不料,那日之后,顾堰再未踏入皇宫一步。
他就住在甜姑曾经住过的宅院里,但当苏征和陆时安或者刘阳他们上门议事,他也会见。
小宝年岁还小离不开甜姑,新帝不在宫中,终究不是回事,甜姑也不确定他如今的想法,只好去问。
彼时已经是初夏,顾堰站在院中的树下,仰头看着什么。
甜姑走到他身后,柔声问:“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你还有什么心事吗?”
顾堰转身看向她,嗯了一声。
甜姑歪了歪头,等着他说。
顾堰轻声笑了笑:“趁着天气还不算热,回一趟顾家村吧。”
甜姑愣住。
“离家这么久,总该要回家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