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追妻二
苏霓儿不是没想过“死后”终会和陆卫青见面, 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早。
她躲在厚重的紫色窗帘后,被帘子遮掩住身形,却遮不住她起伏的心跳。
她所在的位置, 恰好能看到殿内的情景、看到陆卫青;陆卫青却看不到她。
一个月不见, 陆卫青比从前消瘦了一大圈, 腰间空****的, 腰封明显松散了。
那俊美的面部轮廓更加分明, 呈现出一种尖锐的立体感,帝王的威严和气势愈发凌厉。
他负手站在绒花地毯上, 纵然一句话不说, 也给人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明明他黄袍加身、荣登九鼎, 正是十八少年意气风发之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只有瘆人的寒芒、只有位高者的压迫,再看不到一丝旁的东西, 阴冷得可怖。
仿若, 仿若他眸底的光没了。
他挥手,殿内的无关人等匆匆离去。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陆卫青、殷娘和在地上哭得惨兮兮的陈木莲。
当然,还有躲在帘子后面的苏霓儿。
陈木莲匍匐着朝陆卫青爬过去,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颜。
这出挑的容貌, 纵是放在一堆美人里,也是让人移不开眼的。
陈木莲:“皇帝哥哥, 我知道我各方面都比不上姐姐,本不想叨扰姐姐的, 是太后, 太后......皇帝哥哥要罚, 就罚莲儿吧!”
一句“姐姐”,既暗示了她现在同陆卫青的关系, 也宣誓了她如今的“地位”,气得殷娘当场沉了面色。
殷娘:“别,咱家可受不起。你尚未过门,同筠儿不过泛泛之交,八字还没一撇呢!”
如此打脸的话非但没让陈木莲有所收敛,反可怜兮兮地望着陆卫青,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卫青轻飘飘地瞥向脚边的陈木莲,声音不大,却凭白让人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刚才你说,朕要罚......就罚你?”
本就是一句客套话,更何况陆卫青刚才已经“罚”过陈木莲了,用掌风把她打倒在地,疼得她后背几乎直不起来。
陈木莲不懂陆卫青是为何意,只木讷地点头,“嗯!”
陆卫青便笑了,狭长的桃花眼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却是没看陈木莲,而是望向高案上苏霓儿的牌位。
他音色沉沉,似想起了许多不堪的往事,又似没有,吐出的字符冷淡淡的,没有多少情绪。
“那便罚你惨死在大理寺监牢。”
他字字如珠,虽是淡漠,却如似暮钟般响在仁寿宫的内殿、响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尖尖上。
陈木莲似是没想到,往后退了一大步,不解道。
“为,为何?皇帝哥哥,莲儿再错,也罪不至死啊!”
同样疑惑的还有太后殷娘。
殷娘恨透了算计的陈国辅、恨透了嚣张跋扈的陈木莲,尤其是听到前世缨儿如何被陈国辅和陈木莲欺负时,她更加不待见这对父女。
可是眼下的情形,一旦将陈木莲处死,筠儿同陈国辅便撕破了伪装和睦的那层皮,政i变随时会发生!
这并非明智之举。
莫非筠儿另有打算?
再看自个的儿子,殷娘忽地有些看不真切了。
陆卫青极为不屑地扫过陈木莲,眉宇间隐隐透着不耐,背过身。
“赏你全尸,这是朕的极限。”
陈木莲惶惶然跌在地上,终于意识到陆卫青确是想要她的命。
她深深仰慕的人啊、自打第一眼瞧见便欢喜的人啊,他的眼底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满满的嫌弃!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恐惧和不甘齐齐袭来,她声嘶力竭地哭喊。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若不是我爹收留你,你早死了!若不是我爹,你能有今日?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陆卫青却是冷嗤,绣着八爪龙纹的皂靴踩在她的手背上,使她动弹不得。
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陈木莲,如一头被刺伤的猛兽张开锋利的獠牙。
他凝视着陈木莲惶恐的眼睛,将他内心多年的愤恨毫不掩饰地发泄。
“你爹收留我?你爹帮我?你可知当年的东宫事变,全是你爹一手策划!”
陈木莲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在她的眼底,她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最能干的爹,深得百官拥戴、仁义厚重,怎么会做这种事?绝无可能!
陆卫青笑地悲悯,有些恼怒又有些可笑地望着陈木莲,“无妨,你终将会知道,而且这一天没有多远了!”
“至于你,”
陆卫青的声色陡变,变得癫狂又疯魔,以至于俊朗的面部异常扭曲。
“你同侯府世子的肮脏把戏、你想陷我和缨儿不洁,需要我再讲一遍么!”
陈木莲震住,结结巴巴道,“那件事,那件事我已经知错了!我爹关了我三天禁闭,还不够么!”
“不够!”陆卫青狠狠一脚踢开陈木莲,“远远不够!”
他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一桩桩、一件件数着前世陈木莲犯下的错。
——“若不是你爹极力相邀,我岂会去你府上饮酒?若不是你用迷迭香将我迷晕,我岂会不慎丢了霓儿绣给我的荷包?”
“我分明回东巷过了一宿,却被你胡编乱造说我夜宿你厢闺?”
“最可恨的,你居然拿着荷包去找霓儿!你羞辱她、挑衅她,甚至用荷包挑拨我和霓儿的关系,让霓儿直到死也认为我负了她!”
陆卫青百口莫辩的憋屈在这一刻爆发。
这是彻底击垮他和霓儿多年感情的关键因素,更是压倒霓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他和霓儿回不去的情谊、回不去的过往啊!
躲在帘子后头的苏霓儿神色戚戚,水泠泠的美目早已蓄满了泪水。
她当然记得前世的这件事。
那日,陈木莲到景阳宫寻她,傲娇地宣誓主权,说陆卫青昨夜宿在她那儿,荷包便是他留下的证据。
那个桃红色的荷包,是苏霓儿入宫之前亲手绣给陆卫青的,他一直随身带着。
起初,苏霓儿也不信,可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她不信。
等到陆卫青回来,陆卫青也解释不清,只说——“一个荷包就判了我的罪,娘子断案好生不讲理。”
于是,苏霓儿更加认定陆卫青做了对不起自个的事、做了负心汉,觉得陆卫青脏透了,再没了爱意,只剩下绵延不断的恨意!
原来,所谓的负心之事,竟是她误会了么......
苏霓儿不可思议地望向陆卫青,望向满脸错愕的陈木莲。
陈木莲完全听不懂陆卫青在说什么,“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误会了?霓儿是谁?我不认识,不认识!”
陆卫青嗤笑,压根不在意陈木莲彷徨的神色,幽邃的眸光突然变得犀利,狠狠掐了陈木莲的脖子,单手将她举起,举得高高的。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故意将霓儿引至养心殿......”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更不敢回忆,只觉得熊熊燃烧的烈火将他吞噬,快要将他烧化了、烧融了!
浓烈又呛人的烟雾中,他难以呼吸,艰难又颓废地在火堆里寻找霓儿的身影。
他找不到,他疼得四肢都麻木了。绝望之际,他看见被烧断的木梁压住的霓儿......
他痛苦地呼喊,他发疯似地将霓儿腿上的木梁踢开,一如他此刻将陈木莲恨恨地扔在地上!
他情难自已,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反复地呼气又吐气,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他缓了好一阵,适才平静些,看向惊恐的陈木莲,残忍地说道。
“你最好安分点,朕还能让你多活几日!来人,将陈木莲押入天牢,没有朕的命令,一律不许探视!”
很快,哭哭啼啼的陈木莲被拖下去。
殷娘将儿子的一言一行全部看在眼底,知晓让缨儿在意的负心,不过是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心疼得厉害,暗哑着嗓子,问陆卫青。
“筠儿,这些话,你为何从前不对她说?”
躲在帘子后方的苏霓儿猛然一怔,等着陆卫青的回答。
陆卫青没有言语,只整理过仪容,净手后取了三炷香面朝高案。
苏霓儿是他的“亡妻”,他身为丈夫,无需行跪拜之礼。
他上完香,又轻抚牌位,动作温柔且缱绻,如同抚摸当初惦着脚仰望他的女子。
他忽地就笑了,微眯的眸底有朦胧的湿意。
“不管我怎么解释,我始终没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没给她足够的庇佑,才会让她如此在意。”
“她遭遇的所有,不管是流言蜚语还是谩骂,全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贪恋权势、执意要留在宫中,她也不至于.......”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祥和,“娘,我伤害了她。我有错,我认。”
转身,他拂袖而去。
殷娘却是颤颤巍巍跌在贵妃榻上,掩面哀伤道,“孽缘,都是孽缘啊!”
帘子后方的苏霓儿心头酸涩得紧。
即便她现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陆卫青和陈木莲前世从未发生过任何事,她心中的芥蒂依然不曾减少。
解释了有何用?
她知道真相了又有何用?
依旧改变不了她前世被大火烧死的结局、也改变不了她曾经遭受的折辱和谩骂!
苏霓儿吸了吸鼻头,绝情地背过身,不想多看陆卫青一眼。
然,就是她吸鼻头的细微声音,让听力极好的陆卫青停下脚步。
他一只脚已经走到门框外了,闻言退回来,转身看向厚重的紫色窗帘。
窗帘的最下方,靠近绒花地毯的位置,隐隐能看到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绣花鞋是淡粉色的,只露出了鞋尖。
鞋尖尖上,一朵绚烂的蔷薇花极致地绽放着。
那是霓儿最爱的花儿。
鬼使神差的,他快速走向紫色的窗帘,一把掀开厚重的帘子。
帘子后方,是青衣惴惴不安的脸。
青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饶命!奴婢才来,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陆卫青揉了揉太阳穴,再看一眼青衣不曾哭过的眼,以为刚才那声吸鼻子的抽噎,是自己幻听。
他最近时常幻听,有时候看东西还会重影。
可即便如此,他却从未见过他想见的人,哪怕是梦里也不曾有。
他烦闷地挥手,让青衣起身,再次和殷娘告别后,出了仁寿宫。
早已躲到壁柜后方的苏霓儿重重地吁一口气。
*
陆卫青出了仁寿宫,去往承乾殿。
在迂回的长廊里,他越想越不对、脚下的步伐愈发地沉闷。
刚才,母亲的原话问的是——“你从前为何不对她说?”
他当时只想着霓儿,却不曾细细思考,为何母亲会这样问他。
母亲分明听懂了他对陈木莲说的话,问的自然也是他和霓儿前世的事。
可这些,他从不曾对母亲提及。
陆卫青剑眉深蹙,唤来清袂。
“留意太后的一言一行,无论太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都得汇报!”
*
陆卫青走后,仁寿宫这一日都不得安宁。
先是殷娘,捧着一碗茶哀伤地哭泣,既不喝也不放下,就是边哭边喊“孽缘”,苏霓儿哄了好久才将殷娘哄到踏上睡了。
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的通传声。
小太监们轮番来汇报,说是陈木莲被打入天牢后,国辅大人急坏了,在承乾殿和皇上当众吵破了脸。
国辅大人说不看佛面看僧面,即便陆卫青不同意和陈木莲的婚事,也不至于将事情做得如此绝,好歹他是陆卫青的先生,又是一国重臣,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可无论国辅大人怎么说,甚至扬言他老了、无心再过问朝事,想以此来逼迫陆卫青,也没能改变陆卫青想要杀陈木莲的决心。
据说陈国辅是被众人架回陈府的,气得路都走不直了。
而这一天,不同的大臣变着方子向陆卫青谏言,说的都是同一件事——“陈木莲罪不至死,望皇上从轻处罚。”
陆卫青谁也不理,将前来谏言的老臣挨个仗责十棍,就在殿外廊下。
如此这番,承乾殿终于安静些了。
唯有一人,便是受了仗责十棍,也在殿外廊下跪着,毫无所动。
这人是贵太妃。
初秋的天气多变,尤其是夜晚。
白日里金辉灿烂,几道浓云飘过,淅淅沥沥的小雨便泼了下来。
秋日的小雨已带了些许的寒意,淋在身上起初感受不到什么,久了,容易落下病根。
贵太妃从下午一直跪到深夜、跪到夜雨哗哗、再到混混天明。
再美艳的妇人也经不起秋雨的折腾,跪在承乾殿的廊下,似乎谁轻轻一推或是来一阵细微的秋风,就能把她吹倒了。
贵太妃如今在皇宫的境遇,远不如从前。
谁都知道当年东宫事变,是贵妃娘娘给无上皇吹了枕边风,还亲手递交了诬陷东宫的罪证。
尽管东宫一事已被平反,无上皇明着暗着不追究贵太妃的罪责,但新帝登基,从前巴巴往她跟前凑的人,恨不能即刻划清界限、躲得远远的。
宫里的阿谀奉承和讨好巴结从不比市井少,谁得势失势,从宫人们的态度里就能瞧出端倪。
就像现在,除了贵太妃身边的老麽麽一直陪着,再无一人敢上前。
这让苏霓儿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顶着同样美艳的容貌被圈在高高的宫墙里,谁人不见着低头问好、转身却是冷嗤和讽刺?
苏霓儿抬眸望了眼变幻莫测的天,决定要做点什么。
她在眼角周围画了浓晕的妆、眉间点了花钿,又蒙了面纱,确定旁人不会轻易认出她,才撑了一把油纸伞踩入雨帘。
有了太后的令牌挂腰,一路上很顺利,宫人见着她皆低头避让。
在经过一处长廊拐角处时,苏霓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下雨了,皇太孙妃最喜欢躺在窗边的软塌上,听屋檐下的水滴声。哎,今个这秋雨,皇太孙妃定会欢喜......”
说话的人是青衣,蹲在僻静的长廊拐角处,背对着苏霓儿,手里拿着一截小木棍,无聊地拨弄屋檐下蔓延的水滴。
青衣晃了晃精致的绣花鞋,绣花鞋上蔷薇花飞扬。
——“皇太孙妃生前最爱蔷薇花了。都说喜物招魂,我这都穿了一个月,也没见她来找我。哎!”
唉声叹气的调调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哀愁,却直暖了苏霓儿的心窝子。
苏霓儿站在青衣身后,柔声道,“你很想见到她吗?”
青衣没有回头,自顾自地拨弄手中的小木棍。
“对呀,皇太孙妃生前对我可好了!”
苏霓儿:“可是她已经死了。再见到她,你不会怕吗?”
“这有什么!”青衣很是不以为然,“皇太孙妃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做梦到想......”
陡然,青衣忽地不说话了,拿着小木棍的手抖个不停。
身后的声音过于熟悉,青衣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是谁。
她稍稍侧头,恰好看到一截飘逸的白色纱裙,一口气提不上来,整个人歪歪倒倒的,往面前的雨水里倒去。
苏霓儿赶紧揽住她,“你不是说不怕我么?还没说两句话呢,你就......青衣?青衣!”
得嘞,苏霓儿不说还好,一说真将青衣吓晕过去了。
苏霓儿急死了,使劲掐青衣的人中、用力拍青衣的脸。
“我就知道你会被吓着,才一直不来找你!怪我,我马上走,马上走!行不?”
苏霓儿正要放开青衣、喊人来救青衣,繁复的袖摆却被青衣拽得死死的。
青衣眉头紧锁,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悠悠地睁开眼,正对上苏霓儿蒙着面纱的脸。
青衣怔怔地瞧着苏霓儿,从一开始的不确定到惊愕再到恍惚,仿若不认识面前的人。
苏霓儿干脆取了面纱,“还没认出来么?”
青衣却是猛地一声尖叫。
——“啊!!!”
苏霓儿急急堵住青衣的嘴,堵住青衣剩下的惊恐,将青衣抵在冰冷的廊柱上。
幸得这儿偏僻,没什么过往的宫人,否则真得穿帮了。
苏霓儿对着青衣使劲摇头。
——“嘘,冷静点!”
“我不是鬼,我是人!我没死!”
“上次是假的,做戏给你们看的,娘也知道!”
在苏霓儿的再三解释下,青衣瞪大的眸渐渐平复。
苏霓儿适才放松捂着青衣嘴的力道,唬道。
“莫要再喊。再喊,那些道士该冲出来抓我,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听到这句话,挣扎的青衣彻底乖巧了,既不闹也不抖了,直愣愣地凝视着苏霓儿。
苏霓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松开青衣。
青衣就这样扑进苏霓儿的怀里,搂住苏霓儿的脖子,呜呜地哭咽起来。
“皇太孙妃......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好生劝慰了一番,青衣才渐渐接受苏霓儿还活着的事实,当即表示要搬去苏霓儿的小院子、要随身伺候苏霓儿!
苏霓儿揽过青衣,“行,依你!不过我还活着的事是秘密,万不可对任何人提及,知道不?!”
青衣:“奴婢保证!奴婢守口如瓶,绝不对外说半个字!”
顿了顿,青衣又道,“可是皇太孙妃,当时所有的太医都说您已经死了,就连皇上也亲自检查过。到底怎么回事?您详细说说,奴婢好想知道呢!”
苏霓儿,“不急,回去我慢慢讲给你听。眼下还有正事要忙,你且随我来。”
苏霓儿领着青衣穿过几条迂回的长廊和假山,来到承乾殿前。
有了青衣的掩护,苏霓儿要想躲避宫人变得更加容易。
承乾殿前,贵太妃凄凄惨惨地跪在大殿门外,在风雨中飘飘摇摇。
雨水洗去她一身的铅华,露出一张过分白皙且娇媚的容颜。
她执着又酸楚地跪在这儿,跪了整整一宿,也没等到新帝陆卫青的半分垂怜。
她似乎快要坚持不住了,低垂着长睫,整个人虚脱得很,仿若很快就要倒下了。
苏霓儿对青衣说:“你且守着,我去和贵太妃说几句话。机灵些,皇上的人一旦过来,赶紧催我走!”
也不知陆卫青是不是被烦透了,承乾殿的殿门紧闭着;此刻正逢侍卫换值,大殿门前没有人。
不过,很快当值的侍卫就会过来。
青衣应下,苏霓儿便执着一把油纸伞走向贵太妃。
晨间的雨比昨夜下得还要大了,颇有永不停歇的架势。
绘着江南风情的油纸伞斜到贵太妃的头上,在贵太妃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苏霓儿:“您就算跪到死,他也不会见你的。”
苏霓儿刻意沉着嗓子说话,和平日里软糯的声音相差甚远。
贵太妃低垂的眸轻眨,却是没有旁的动作,更没有抬头。
苏霓儿又道,“我有法子让他改变主意,就看您愿不愿意了。”
贵太妃猛然抬眸,不可置信地望向风雨中的苏霓儿。
苏霓儿则望向威严的承乾殿、望向紧闭的殿门、望向龙椅的方向。
陆卫青打得什么主意,她太清楚。
如殷娘所言,如若重生一次,还不能改变前世凄惨的结局、还任由歹人掐着脖子前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味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一个陈木莲而已,掀不起大风大浪,她背后的陈国辅才是罪恶的根源!
苏霓儿不在乎陆卫青的江山能不能坐稳、能坐多久,却清楚得很,不论是为了殷娘还是自己,绝不能便宜陈国辅那个老贼!
就让她把这趟水搅得更浑些吧!
苏霓儿当然知道,陆卫青此刻就坐在承乾殿大殿的龙椅上,却不知道,陆卫青忽地一阵头晕,胸腔似堵着一团闷气,怎么都喘不上来。
陆卫青当即走到窗畔,推开半掩的雕花窗,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陡然,他看见殿外的雨下,立着一抹撑着油纸伞的纤瘦的白色身影。
隔得太远,雨势太大,天色又昏暗,陆卫青实在看不清那抹侧颜的模样,只依稀觉得对方的身形好生熟悉。
那个纤瘦的女子似乎在贵太妃耳畔说了什么,然后优雅地转身,踏着磅礴的雨水远去。
陆卫青不敢闭眼,眼睁睁地瞧着那抹身影愈行愈远、愈行愈远,几乎快要变成一个看不见的白点。
他急急命宫人打开紧闭的大殿铜门,疯狂地追向那抹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