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如饮冰
◎嫉妒◎
樊封最后还是放过了荆微骊, 只温和地说让她好好睡一觉,等醒来时便一切都结束了。
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瞳孔中的杀意,但只挑挑眉, 最后道:“你自己小心。”
被她淡漠的关心笑道, 男人心慨, 看来采薇是真把她得罪了,要不然定是要再多问两句的。
皇城肃穆庄重, 透着瞧不见的森然。
一砖一瓦皆是冷的,即使手指覆上去,也久久都察不到温热气。
他见着姬未沉时, 少年郎正窝在甘露殿的一隅看话本子,时而乐出声,时而又气愤填膺。
可他一直在压着声音, 生怕被人发现后教训一番似的。
樊封走近, 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臣见过陛下。”
收起话本子, 可少年脸上的稚气笑意却没有绷紧,反而一派松弛:“赫川哥哥不用这么生分,朕明明早就免了你的叩拜之礼。”
听到这话,他起身后目光掠过几个低着头的小太监,面色微凛。
丢开手里的话本, 姬未沉动作松弛地站起来, 又伸了个懒腰,屏退所有的宫女太监后, 与樊封在无声中对了眼色。
血缘至亲带来的灾祸几年前就有过一次了,只是他那时候不懂事帮不上忙, 一切都是赫川哥哥了结的。
但现在他长大了, 是一国之君, 种种孽缘必须亲自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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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依旧是乘着夜色入的宫。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还带了个一脸决绝非得跟着的岁霁之。
甘露殿殿前没多少人,进去时也无需多费力,她推开门,抬眼便望见眉眼还稍显稚嫩的帝王高座九五之尊。
不知怎的,她忽得想起幼年时,同几个兄弟姐妹玩捉迷藏,她也是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目光触及龙椅便离不开,后来便摸上去、坐上去。也是自那日起,黑色的火焰便熄不灭了。
“皇姐来了。”说话的人正是姬未沉。
迅速敛神,采薇置若罔闻地走过去:“我先前问阿沉的话,你可有结果了?”
少年歪头笑笑,满脸的天真纯善:“这是自然。”
随着采薇一步步的靠近,他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姐姐之前问朕是选你还是赫川哥哥,朕那时答不出,现下心中已有所偏。”
兀得驻足,俏丽的身姿立在台阶上,距离龙案不过三步远,一抬手便能触及:“我听着。”
“你们二人,朕谁都不选。”
吞咽一口,姬未沉压住心口狂跳的躁动,逼着自己快快冷静,迎着来自不远处的审视目光,他缓缓道:“朕是大玉的皇帝,只会选大玉。”
“好一个选大玉。”
随着一声嗤笑,又紧接着响起两下拍掌声。
采薇满脸嘲弄:“我的好弟弟,你怕不是忘了是谁帮你戴上了珠帘龙冠。”
“我自然没忘。”拳头在悄然间紧握,姬未沉吞咽一口,胸口的跳跃震耳欲聋。
他抬头,直视道:“可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才更不能接受皇姐你为了一己之私弃大玉不顾。你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赫川哥哥对大玉意味着什么,可即便如此你依然要杀他报仇,可说到底,当年先起了杀心的不是皇姐你吗!自始至终,他只是想活着而已啊!”
因心里堆积了太多的不忿,随着言语的递进,他的音量也越来越多。
说到最后一句时,完全就是吼出来的了。
他起初还是想要以言语规劝采薇的,可后者听罢也只是冷冷地哼了声,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讽道:“活下去?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谁又不想活下去呢?若不是本宫,他樊封也许早八百年就死了,你不会真以为尊贵的太皇太后娘娘是出于什么善心才保他的吧?真是可笑!”
说到那个敬语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锐了眸光。
不想再听那些前尘往事,死死攥住的拳头被无力地松开,仔细一看不难发现掌心一已然掐出一道歪七扭八的血痕。
他呼出一口浊气:“既然如此,那朕也只能走自己的路了,皇姐勿怪。”
随着他话音刚落,采薇便浑身警觉起来。
她承认,刚刚有那么一瞬她竟然有些恐惧这个素来玩世不恭的小皇弟。
可她万万没想到,对她动手的人既不是姬未沉,更不是匿于暗处的樊封,而是一直驻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如棵长青松柏的岁霁之。
不等她反应,唇瓣便被他用指腹剥开,随即强硬地喂入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知道他手段,采薇迫切地想要吐出来,可岁霁之面色决绝,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逼着她咽下去。
紧接着,她便感觉神智开始涣散,眼前的一切景观都变得模糊。
昏睡前,她不甘心地呢喃了句:“为什么是你……”
岁霁之听到了,也答了,可惜采薇公主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将人打横抱起,岁霁之偏头看向缓步走出来的樊封,面无表情:“谢了。”
“本王什么都没做,谢你自己罢。”同样是无波无澜的一张脸,男人扯动嘴角,敷衍地应了句。
他心想,毕竟如此狠的心,倒也不是谁都有的。
起初看到这人给他的信件时,他是错愕的。因为他以为岁霁之是深爱着采薇的,所以才会不顾及苗疆圣子的身份特地陪她入京一趟。
可经历此番,他终于看透了,这一趟其实是这位圣子给采薇的一场考验。
一个时辰前,他其实与岁霁之单独见了面。
后者清清楚楚地承认了自己的感情,说他心悦采薇,离开苗疆也的确是为了帮她圆了夙愿,可他没想到,这一道走来,只令她心中的执念愈来愈深,无法根除。
她不是为了樊封回来的,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复仇而复仇。偏偏,这种事在他看来是毫无意义的。
他甚至可以忍受采薇的心里有那个男人,因为这样的话杀了他就好,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采薇会因为某一群人或者一个称谓而发疯、痴狂。
他不懂,想帮她却也无能为力。
他不愿意心爱的人一辈子都笼罩在名为“权力与樊封”的梦魇中,身为苗疆圣子的狠厉最终还是战胜了那个懦弱的岁霁之,他给采薇做了一味特殊的药。
能够令人忘却前尘,成为一个新生的孩童。
又名“忘忧魂”。
他希望采薇远离过去,真正地与他开始。
希望她再也不是大玉的采薇公主,仅仅是他的未婚妻子便好。
贪念一旦诞生,便不会消亡,只会以骇人的速度遍布四肢百骸,然后侵占这具本就不干净的肉身。
他想,自己改回去了。
带着她一起,如同来时那般。
目送男子离开,随着他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姬未沉立刻跟没了骨头架子般瘫软下来。
边擦额头的虚汗,边颤巍巍地说:“长这么大都没如此慌过,太吓人了。”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才刚刚开始。”樊封淡淡道:“早些经历不是坏事,不然下次可能就得等到你将来卧病在床,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子女们拼搏厮杀了。”
没脾气地撇撇嘴,姬未沉满脸无奈。
忽然,他想到一件很好玩的事,一股脑地站起来又跑到男人跟前,献宝似的说:“赫川哥哥可记得十年前你救过一落水的女孩?”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樊封还是答了,依旧不忘耳提面命他一番:“记得。可十年前的事,陛下那时候也才不到两岁吧,听你母亲说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
嘿嘿笑了两声,他左右手一起抬起,又同时伸出两根手指,再接着将它们并拢到了一起,笑得格外灿烂:“之前我闲来无趣就去查了,你知道你救的人是谁吗?”
樊封眯了眯眸子,没说话,不耐烦的眼神无疑是催促他要说快说。
不再卖关子,姬未沉终于松口了:“那人就是你家夫人喔!”
说完,他又啧啧嘴,一副很满意的模样:“多有缘分啊,你当年救了她却不知晓她身份,十年后她又在不知情中嫁给了你,这简直就是话本子里才有的嘛。”
心里的震惊不算小,樊封敛神后艰难开口:“你说的可是真的?”
“绝对真!我查了小半个月呢,盘问了当初宫宴上林林总总十几个宫女太监,连早就告老还乡的嬷嬷都去寻了。”
“而且我还得知一件事,你家夫人当初不是同章兰尽那狗东西有过婚约吗,其实是因为她以为章兰尽才是救命恩人。唉,姓章的还真是造孽。”
默了默后,樊封终于也绷不住了。
天知道他当初有多嫉妒章兰尽。
嫉妒他竟然能早一步夺得她的芳心,嫉妒他竟然也配同她一起被人夸赞金童玉女,甚至连折磨死章兰尽的最后一刀也出自他手。
在那之前,他是真的要被折磨疯了。
可现下再看,兜兜转转,原来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若是当年没怕麻烦地溜走,若是就守在那里等荆太师来寻女儿,是不是这十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呼出一口浊气,他勾唇,大步流星地离开。
随着他逐渐加快的步伐,衣袂翻飞,绣在上面的缠枝纹好似要跳跃出来般。
姬未沉虽然年纪小,但托兴趣使然爱看话本子的福,对这些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了然于心,因此看着他步履匆匆的背影,丝毫不生疑惑。
反而气樊封哥哥为什么走的不再快一些。
他引以为荣地笑出声,幸亏自己特地去查,要不然还不知道赫川哥哥会介怀多久呢。
想到这里,他咧嘴一笑,两颗小虎牙顺势滑出来。
他心想,嗯,不愧是他,天生的月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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