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说到最后, 两人皆是失了言语,只管紧紧挨在一起,体会这久违的亲昵。
到最后还是奶娘抱了孩子过来, 小安安睡醒一直在哭,奶娘和陆奶奶都哄不住, 这才给姜婉宁送来。
陆尚亲自过去开了门,他抬头瞧着裹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只消一眼,心中便蓦然升腾起一阵亲近。
他抬了抬手,有心抱一抱头一回见面的小女儿, 偏生因为没有经验, 又不敢真的接手,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奶娘身边, 越看越是欢喜。
奶娘把孩子交给姜婉宁后, 便很有眼色地从房里退了出去。
陆尚这回便是黏在了姜婉宁身边, 看她熟练地把孩子揽在怀中, 盘腿轻轻晃着,不过轻声哄了几句,小安安的哭声就细了下来。
姜婉宁抬眼:“夫君可要抱一抱?”
陆尚瞪大了眼睛:“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姜婉宁莞尔, 小心把女儿放进陆尚怀里, 瞧他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更是觉得好笑。
她帮陆尚调整好了姿势,又碰了碰女儿的脸蛋,不过转身的功夫,就发现小姑娘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 正好奇地在爹娘身上略过。
这个年纪的小婴儿还是看不清东西的,但陆尚还是惊喜吵嚷道:“阿宁你看!安安她看我了, 安安是不是在冲我笑!”
姜婉宁敷衍点头:“是是是,夫君可抱好她,我去换身衣裳。”
“哎——”陆尚心中一慌,“我怕抱不好她,要不然……”
“没事的。”姜婉宁笑道,“没关系的,安安很乖,不会乱动的,夫君你就在床边坐着就好,我很快就回来。”
“等我换好衣裳咱们就出去,爹娘和奶奶他们应是等了许久了,还有离得近的亲朋好友,估摸着也闻讯赶来了。”
她说完,再不给陆尚拒绝的机会,闪身去了后面换新衣。
陆尚还是浑身发僵,眼睛死死盯在女儿身上,不敢有分毫走神。
而正如姜婉宁所说,小安安很乖,之前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少有闹腾,出生后除了偶尔哭得厉害点,也不似其他孩子那般日夜熬人。
连奶娘都说小小姐是个疼人的,她照顾了这么多家,还是头一回碰见这般乖巧的,尤其是到了夜里,只要按时喂奶,轻易不会哭闹。
小安安被陆尚抱着,也没说碰上生人哭闹什么的,只在最初时好奇地咿咿呀呀了两声,紧跟着就自顾自砸么起小嘴来,不时动一动脑袋,娇嫩的小脸蛋正好蹭在陆尚胸口,更叫陆尚心头一阵暖帖。
慢慢的,陆尚双手也不似之前那般僵直了,一手环在襁褓后面,另一只手慢慢地抽了出来,小心碰在了小安安的手上。
大掌轻轻包裹着小手,陆尚的一颗心都要化开了。
不知何时,姜婉宁已换了一身素色襦裙,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他们父女俩相处得正好,面上不觉绽开一抹微笑。
直到小安安不安地咿呀起来,姜婉宁才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
陆尚的眼睛还是黏在孩子身上,问一句:“安安可起了大名?”
“还没呢,这不等着你回来取。”姜婉宁说到,又把小安安头上的襁褓往下拉了拉,瞧着屋外没什么风,这才抱着孩子走出去。
不足三个月的小孩子不算重,但毕竟也有十多斤了,久抱双臂难免酸涩。
陆尚很快想到了这个问题,护在姜婉宁身侧,张口提道:“你若是抱她太累,那就叫奶娘和其他丫鬟们常在身边跟着,也好及时接手。”
“不过等过了最近这三五天,我把手下的事都清楚清楚,就一直跟在你旁边了,往后我帮着你,阿宁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姜婉宁虽不知这话能落实到几分,可毕竟听着喜欢,低声应了一句。
早在他们夫妻出门的时候,就有守在门口的丫鬟去报信儿了,待他们走到堂厅,家里三口人全等在了堂厅里。
在看见陆尚后,陆奶奶第一个迎了上来,握住他的手臂,原本想说一句“都累瘦了”的,可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无法昧良心,半天才吐出一句:“尚儿这几月倒是没怎么瘦……”
其余人失笑,姜母也接了一句:“没瘦才好,这说明陆尚在京城没受罪!”
都是一家人,也没那么多虚礼,在门口稍微寒暄了两句,就一齐进到堂厅里面去,陆奶奶和姜母凑在姜婉宁身边,也顺便帮她看两眼孩子。
而陆尚就被挤到了一旁去,只好跟姜父坐在一侧。
陆尚被点了状元的喜事已传回来两个月了,但这等意外之喜,便是隔得时间再久,提起来也是叫人激动的。
看大家实在好奇,陆尚只好再把这几月的见闻重新讲一遍。
待说到琼林宴上的转机时,姜母和陆奶奶的反应比姜婉宁都大,陆奶奶更是拍着胸脯,后怕道:“这当官还是好危险哦……”
姜父也是一脸凝重,琢磨起陆尚说的那两种商行改革来,心里痒痒,赶紧追问道:“你说的那什么商行国有制,能仔细说一说吗?”
陆尚笑道:“爹要是感兴趣,等转天我跟您详细讲,正好过些日子我就要琢磨开办了,您也能给我提提意见。”
“不过比起朝廷的商行,还有一件关于咱家的事,也不知您和娘听了会不会欢喜。”
他对姜婉宁示意,由姜婉宁说出朝廷的赦令来。
随着姜婉宁话落,堂厅内陷入长久的沉寂来。
过了不知多久,却听姜父哑声问:“你们说的……当真?”
陆尚道:“千真万确,早在我离京时,京城里就有关于姜家赦罪的传闻了,就是皇帝拟旨派送需要时间,我赶路又赶得急,这才没能一同带回来。”
“我估摸着再有十来天半个月,赦罪书就要送到了。”
曾几何时,姜父对新帝多有怨怼,尤其是一双儿女接连受了难,先是儿子受官兵刁难坏了双腿,又是女儿被迫卖给偏僻山村里的病秧子做冲喜妻。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非尚有老妻在,姜父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但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又开始懊恼自己当初不够谨慎,就是因为秦王给他送了几册名贵古籍,又参加了两回秦王设的宴,便被人归到了秦王阵列。
后来先帝驾崩,皇子争位,秦王在京中的那点根基,根本打不过身负战功的六皇子,秦王又铤而走险,使计险些害了当时的六皇子妃,也算与六皇子结下了梁子,伴随六皇子登基,也就是昭和帝即位,秦王一党自是成了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姜家亦在其列。
在北地时,姜父几次咒骂新帝手段强硬,早晚要遭反噬的,骂过新帝,他又怨恼自己行事不够妥帖。
就为了那几册破书,硬是坑害了一家人,也就是儿女都寻了归处,不然但凡有一人不好,他也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数十年过去,被他咒骂要遭反噬的昭和帝不光没有受到群臣反对,反是以强硬手段推行了一系列新政。
就说为许多朝臣所反对的科举改制,在姜父看来,却是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尤其是当自家人受了新制的好处,他对昭和帝的那些夙怨,也一点点地变淡了,此时再问姜家赦罪,他竟是心情复杂,许久说不出话来。
姜婉宁想说点什么缓和一番气氛的,转头却发现姜母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禁轻声问询:“母亲可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姜母用帕子点了点面上的泪痕,可一眨眼,面上又是一片湿濡,她声音沙哑:“我是想到你大哥……知聿他在西北大营,只因罪籍久久无法升衔。”
“如今姜家故罪得以赦免,你大哥要是知道他也能论功行赏了,还不知会有多高兴……当年他便是想做大将军的呀!”
提起兄长,姜婉宁也不免沉默。
后来还是陆尚说道:“我知这事来得太突然,想必爹娘还没有反应过来,不如您二老回去后也再想想,看看是复官回京,还是致仕留在松溪郡。”
“无论您二位如何选择,我和阿宁都尊重你们的选择。”
“另外我也与阿宁说过了,后面几年我基本都会在松溪郡活动,在朝廷的海商做出一番成绩之前,多半是不会入朝的。”
“而海商没有那么多限制,无论是留在松溪郡,还是去京城,我都可以,阿宁去哪我就去哪,主要也是看你们的意思。”
陆尚刚说完,陆奶奶突然举手:“我、我是安安去哪儿我就去哪,我都听你们的。”
陆尚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把陆奶奶的话琢磨了两遍,顿是惊讶:“奶奶您之前不都是我去哪儿您就去哪儿的吗?这有了安安,我在哪儿就不重要了呗?”
陆奶奶讪讪:“话也不能这么说,反正曾孙在哪,你肯定也在的。”
陆尚一脸苦相:“奶奶别说了,我都明白了,往后在这个家里,我就没什么地位了,安安才是最受宠的。”
众人哄笑,先前的沉闷气氛也被打散许多。
几人坐在一起又说了会儿话,外头的天色也就暗了下来。
陆尚奔波一个多月,路上少有吃好的时候,难得吃上一顿热饭,吃得比平日都要多一倍,尤其是姜婉宁亲手炒的那道嫩芹,几乎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夜里安安是在主卧睡的,前半夜由姜婉宁喂奶,后半夜会有奶妈提前准备好羊奶,到了时间来敲门。
往日陆尚没有回来,安安就睡在床铺里侧。
今天他才回来半日,府上的下人就准备好了给孩子的小床,围栏筑得高高的,又用棉布给围好,完全不用担心夜里孩子掉下来。
小床就摆在姜婉宁的床头,一伸手就能碰到。
陆尚虽想把女儿放在他和姜婉宁中间,但又想抱着姜婉宁,只好忍痛割弃了女儿,等解了跟妻子的相思,再想什么跟女儿亲近吧。
后面两日,家里拜访的客人渐渐增多。
其中多是与陆尚有往来的生意伙伴,这回是听说了他高中状元,欲提早与他加深情谊的。
除了来找陆尚道喜的,再就是私塾的几户人家,他们过了殿试,或是直接授了官,或是已经递了替补的折子,但不管是哪种,好歹是中了进士,也算跃身士族了。
冯家和庞家是同一天过来的,两家人前后只差了不到半个时辰,可巧赶上姜婉宁从私塾回来。
冯贺可是真真切切领了调令的,只待过了这几月的探亲假,就要立刻赶赴任地,等五年后过了吏部的考核,若是做得好了,还能继续往上升。
冯家虽不打算与他同赴任地,但往后冯家二老走出去,也能说自己是县令的爹娘了,也算彻底改换了门庭,从此离了商籍。
这回不管姜婉宁怎么说怎么拒绝,他们都一定要献上重礼,除去那些摆在明面上的金银,更重要的还有各处的房契地契,以及几条交于陆氏物流的商线,若是以金银计算,这些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两,堪称小半个冯家了。
庞亮家里则是土生土长的农户,便是这两年庞亮连过院试乡试,庞家人的生活也没有太多改变,庞大爷还是架着他那辆牛车,往返于塘镇与底下的各县,兴致来了喝两口小酒,再跟乡亲们夸赞一番姜夫子的厉害之处,吹嘘一番他那争气的好孙孙。
至于庞亮的爹娘,因着庞亮近几年不怎么回家,也是失了对他的管教。
但哪怕没有爹娘的管教,也不妨碍庞亮一路高中,如今的性子也不似之前那般胆怯懦弱,虽总被私塾里的同窗打趣小古板,可他也渐渐敢自己做决定,并未决定负责了。
这回庞家来给姜婉宁道谢,庞亮的表哥林中旺也在。
林中旺如今是彻底在陆氏物流站稳了脚跟,只待再熬上三五年资历,就能彻底升上去大管事,往后就是跟陆启同样的地位了。
便是现在,他每月的工钱也不是一个小数,林家生活大有改善,这不一听庞家要来谢师,他们也赶紧跟了上来,提着两手的谢礼,这都是为了感谢姜婉宁当日教导的。
堂厅里尚有陆尚的客人在,姜婉宁便把这三家人全请去了后院。
她深知便是拒绝了他们的谢礼,最终也没法真的全部退回去,索性也不推辞了,只叫人先把东西拿去后面,等晚些时候她合计好了,再想想如何还回去。
眼见姜婉宁收了谢礼,几家人面上浮现了几分轻松。
庞大爷最先感慨:“这一转眼竟是十来年过去了,想当年我只想着叫乖孙考个秀才,日后好去当个夫子,也算光耀门楣了,哪成想他还真跟姜夫子说的一般,中了举人,中了进士,这可是咱们老百姓做梦都不敢梦的啊!也亏得当初我没有因为姜夫子是女子就看轻了您,要不然这是要错过多大的机缘。”
姜婉宁笑了笑:“您那年知道了实情,还愿意信我,我自然也不能叫您失望了。”
“唉——”庞大爷抹了一把脸,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只能又道了几声谢,复推了推庞亮:“乖孙你可记好了,是谁悉心教养了你十年,姜夫子于你虽非亲生爹娘,对你的恩情却远胜爹娘了!往后你要是做了对不起姜夫子的事,咱们老庞家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你也别当咱们庞家人了!”
庞亮并无被教训的不悦,垂首恭敬道:“是,爷爷放心,我定将老师的恩情铭记于心。”
在庞家之后,林中旺的娘亲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且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好歹态度是摆出来了。
而林中旺又在陆氏物流做工,倘若他哪日真做了对不起姜婉宁的事,届时不用林家做什么,只怕陆尚就先替夫人报了仇。
冯家二老跟陆家往来颇多,在姜婉宁怀孕的最后几个月,冯夫人也常来家中看望,难免会说几句体己话,自然也就包括了他们冯家对冯贺寄予的重望,以及对姜婉宁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谢。
这回他们两人也没有多言,冯夫人代冯家说:“往后只要是姜夫子用得到的,我们冯家但凡说一个不字,那就是忘恩负义不是人!”
姜婉宁哭笑不得,连说“言重言重”,又亲自给几家人倒了茶水。
她说:“为人师者,教书育人本就是本职的,再说咱们这几家,也算跟我时间最长的了,庞亮是我唯一的学生,我待他多好都是应当,冯少东家予我信任,我也当投桃报李,不负所望才是。”
“便是中旺,你们就当是我藏的一点私心,全是为了给夫君培养得力的管事。”
话虽如此,几家得益都是实打实的。
在这个时代,师恩是能比肩生养之恩存在的,正所谓尊师重道,无论他们是为官还是行商,只要不是那等薄情的,便要记姜婉宁一辈子。
考虑到庞家赶回塘镇还要好几个时辰,天色又晚,姜婉宁就留他们在府上吃了饭。
饭后则是给他们寻了客栈,在府城休息一晚,待到来日再回家。
恩科结束,加之陆尚高中,陆府的客人实是络绎不绝,还有那与陆尚并不相识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登上门,面对陆尚的疑惑,他们只管送上礼,嘴上说着:“以前不认识没关系,过了今日不就认识了……”
连着曲恒和几个县令都登门拜访,陆家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姜父姜母也无心想那什么赦罪书了,赶紧出来,姜父帮忙招呼客人,姜母则帮着姜婉宁多照看照看孩子,便是陆奶奶也上了年纪,素日人来人往,唯恐惊扰到生了心悸。
光是应付各方来客,陆尚和姜婉宁就应付了足足十日。
这还是因为陆尚放出话去,说好等月底在府上设宴,这才挡了一些来宾。
不等陆尚去塘镇巡查物流队的生意,姜家的赦罪书终于送上门来。
圣上亲训,姜家虽有过失知错,却也罪不至死,又念姜之源著书无数,沿用至今,圣上爱惜人才,欲重启用姜之源,擢升太子太傅,以示皇恩行当。
姜父携姜母谢恩领旨,却并没未答复是否要回京复职。
而在二老接过圣旨起身后,却见曲恒纵马赶来,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屈膝跪在姜父身前,规规正正磕了三个头,大声道:“学生恭喜老师、师娘洗脱冤屈!”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松溪郡的郡守大人,也是那位姜大学士的学生。
“这陆家可是不得了啊!原本出了一个状元已足够扎眼了,合着那位开了私塾的女夫子也是出身不凡,人家可是京城里正儿八经的小姐呢!”
前后不过两日,府城便全是有关陆家和姜家的传闻,百姓们从陆府门口经过时,都忍不住驻足观望,欲看看这是何等神奇风光的人家。
后来听传旨的公公说,皇上除了给松溪郡送来赦罪书外,另有给西北大营送去圣旨,一是洗去姜家大公子身上的罪状,二来也是命将军数其功绩,上奏朝廷,好行封赏。
姜父在拿到赦罪书后,去书房与陆尚长谈一整夜。
出来后则是双目清明,才出房门就见了传旨的公公,应了皇上的复职和擢拔,两日后携夫人与公公一起,回京复职。
姜婉宁虽说了不会干涉姜父姜母的决定,却也意外姜父的做法。
她趁着陆尚陪小安安玩耍的时候问了一句,才知这与陆尚也有几分干系。
原来姜父无法拿定主意,对于皇帝的复用,他担心官场多争端,万一又有那步走错了,只怕对姜家又是一场面顶之灾,再来新帝初登基时,对姜家的一系列打压,也叫他心生忌惮。
可另一方面,姜家世代为官,他又不忍叫姜家的官途断送在他这里。
陆尚亲了亲女儿的小手,复答到:“我听爹的意思,还是想要回朝做官的,就是害怕将来再说错话做错事,心里存了两分胆怯罢了。”
“不过我是想着,我这几年仍是白丁,若涉及官员,恐还是占了下风,若爹真回朝做官,又是大学士和太子太傅双重身份加持,无论是对我行商,还是对你办私塾,也算一个庇护了。”
“我便与爹说,不妨回朝待上几年,等几年后我入了朝,爹再隐退也不迟。”
姜婉宁了然,凑过去摸了摸女儿的侧脸,没有继续多问什么。
两日后,姜父姜母离开,在朝廷官兵的护送下入京复职。
而陆尚则是去了塘镇,将他离开这几月的账本全部检查了一遍,又看了两件赔付事故,因是不可抗力因素,遂减免了对运送长工的处罚。
姜婉宁又要看顾私塾里的学生,又要帮忙操持着月底的宴请,反是少了许多放在女儿身上的精力。
也幸好陆奶奶还在家,有她和奶娘一起照顾着,才免了姜婉宁的后顾之忧。
又过两日,陆尚从塘镇赶回来,接手了家中的琐碎,顺便兼顾起看孩子的重任。
姜婉宁这才腾出功夫来,好生整顿了一番私塾,又见了几个曲恒介绍和自行过来应聘的夫子,最后录用了三位男夫子,一位教授诗赋,两位教授经义,剩下的策问和时政还由姜婉宁来教。
再就是女学那边,项敏负责总览大局,在私塾里时日长的学生们转去做夫子,给新来的女学生们教点东西,除了念书识字由姜婉宁讲授外,更多时间则由她们教导。
这样一来,姜婉宁便把私塾里的事脱手了大半。
月底陆家设宴,原定的三十张席全被坐满了,而门口还有源源不断的客人,姜婉宁只好临时去酒楼订了席面,又在家门口添了流水席,也算宴请过往百姓了。
就这样,八月悠悠晃过。
九月探亲假过半,许多授官的学子都要赶赴任地了。
与陆家关系一般的人不知道陆尚另有任务,还以为他也是返回了京中,这才叫家里的客人清减下来。
殊不知,陆尚始终窝在家里,心甘情愿做个家庭主夫,无论后宅安排还是孩子照顾,全由他一手操办。
九月中,詹顺安带着三十号人来了家中。
这三十号人都是松溪郡本地人,或是家里无牵无挂,或是愿意带着家眷搬家,也就是能去海上行商的。
陆尚亲自问了他们各家的情况,挑了两个出去,改分去了塘镇的物流队,剩下的则全部留下,给他们半月时间收拾,等月底就出发上京,等候跟着李辉的商船出海。
之后他又提了两人顶替了詹顺安的位置,詹顺安则被调去了京城,一面负责京中物流队发展,一面负责新分出去的海运事宜。
詹顺安家里就他和妻子两人,也方便直接搬去京城。
与其他长工不同的是,陆尚直接给他们置办了宅子,就在京城正中的位置,三间房带一个小院,直接写的詹顺安的名字,花费了六百多两。
他没有告诉对方新宅的花费,只将地契交给了詹顺安:“你为我办事,又是要离开家乡,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你,这房契你拿好,到了京城就能直接住进去了。”
“你也别急着拒绝,京城的房子可不好找,你是住哪里都成,嫂子总不好跟着你风餐露宿吧?再说等过两年你和嫂子添了孩子,这宅子的位置就正好。”
詹顺安攥紧了房契,沉默良久,垂首道:“多谢老板。”
后来陆尚把这事说给了姜婉宁,姜婉宁也表示了赞同:“詹大哥在陆氏物流做了这么多年,功劳无数,当得起这座宅子。”
说起京城的宅子,陆尚又问:“眼下爹娘都回了京城,阿宁日后是想在府城住,还是回京城呢?”
姜婉宁沉吟片刻:“我听夫君的意思,海商是不是主要还是在京城一带活动?”
陆尚微微颔首:“是有这回事,但我不出海,在哪里都一样。”
姜婉宁说:“但消息传回京城,和传回松溪郡的时间总是有差的,不如再过一两年,我们便搬去京城吧,既能与爹娘住得近一点,也方便你日后办事。”
“再说就算这几年不搬,过上个四五年你办好了皇帝的差使,入朝还是要搬去京城的,还不如趁着安安年纪小,早早搬过去,也好叫她提早适应了。”
“好,那就听你的,等过一两年,咱们就搬去京城。”陆尚又问,“现在可要相看着宅子?”
“暂且不用吧?”姜婉宁想了想,“等爹娘他们稳定下来,不如叫娘帮我们留意着,这不还有时间呢。”
“成!”陆尚应下。
又过半月,詹顺安带着挑选出的新长工从松溪郡出发,除了这些长工外,他们的队伍里另有家眷,脚程上就要变慢许多。
好在他们也不算太赶时间,能在李辉的商船出发前赶到就可。
十月底,京城传回消息来,说是姜父已官复原职,又领了太子太傅一职,姜母也恢复了诰命,寻回了姜家曾经的宅子。
原来的姜府这些年一直都是空置的,他们只来得及收拾出来主院,剩下的院落还要请人慢慢收拾。
而随着姜父复官,又在朝堂生被皇帝委以修书的重任,彰显了姜家复起之势,他先前的那些学生也渐渐登门。
姜婉宁和陆尚一同将姜父姜母送来的书信看过,只是轻哂一声,对他们的做法并未过多置词。
放下书信后,二人又投入到各自的事情中。
一晃眼又到了一年冬日,年关将近,陆尚得知詹顺安带走的那批人已登上了商船,只尚不知船上情况,还要等商船回来后。
他在这几月里寻找好了造船的匠人,因着是朝廷出钱,也没有了银两短缺的困扰,商船的材料都能用最好的。
另外他也在各个地方开始招募船工,叫物流队将招募的书帖带去各地,再请衙门帮忙张贴,无论是否有使船的经验,若能应聘上,后续都会有专门的培训,工钱以海上行驶天数来算,每日二十二文。
到现在为止,应聘上的船工已足有八十人了。
就是陆尚要打的商船很大,共计两艘,每艘都需二百余人,还要继续招募下去。
与此同时,姜婉宁的私塾也招了新一批的学生。
但这批学生只有女子,更多是普通百姓家来的,说好三年后若是念得好,可以帮忙分配工作,或是去项敏的绣房里做工,或是去物流队里当账房。
说起物流队的账房就不得不再提一句,自打年中陆氏物流就开始招手女账房,这些女账房不需要随长工同住,她们有专门的处理账簿的屋子,里面全是女子,只要算好了当日的账目,就可以下工回家了。
最开始时,前来应聘的女子寥寥无几。
还是陆启做主,将女账房的工钱提了一成,才算招来了几人,等后头她们做得熟练了,他又多给了些赏钱,这才算把女账房的名声打出去。
如今女子也有在外做工的,但多半还是在绣房等地方,又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真正说十几岁二十多岁的女子,基本还是留在家中。
这还是姜婉宁某日和陆尚讨论过的结果。
就说她的私塾里女学生无数,可她们所学,最后真能用到实处的还是太少太少,更多人等到了年纪就会回家说亲,所谓在私塾里求学的几年,也不过是她们人生长路上一段可有可无的经历。
陆尚说:“除非哪日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科考入朝,不然所谓女子入学,也只会是少数人家的选择。”
“我到有一个想法——”
“夫君请说。”姜婉宁语气微沉。
陆尚道:“我想的是,不如先招一批清苦人家的女孩儿,用给她们安排工作作为引子,就跟当年巷子里的学堂那般,有利可图,人们才会动心。”
“就说若有朝一日,女子挣到的钱比男人都多,她们还会被困于家中吗?尤其是到了寻常百姓家里,一年几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钱了。”
姜婉宁问:“那我又该如何找到能供给女子的工作?”
陆尚点了点她的手背:“阿宁是忘了我吗?”
姜婉宁还有一点不明白:“夫君说……可物流队里不都是男人?少数几个女眷,还是给他们洗衣做饭的老妇,哪有适合年轻女子的工作?”
陆尚笑道:“眼下没有,可不代表以后也没有,物流队里多是体力活,肯定是不适合女子来做的,但账房里的工作,可就不分男女了。”
……
如此,才有了陆氏物流提供女账房的先例。
过年前,陆尚和姜婉宁一齐去了塘镇,给塘镇的管事和长工们发了节礼,另有其他地方的节礼,与塘镇相同,只他们不去亲自送了。
还有塘镇的那几个女账房,她们的节礼与其他人并无异样,因着是女眷,还多添了一匹布,可谓是羡煞旁人。
待二人从塘镇返回,却听门房说,家里来了客人,自称是夫人的兄长。
姜婉宁当场就愣了,回神后猛地奔着院中跑去。
陆尚没有叫喊,只赶紧跟在她身边,直到到了堂厅,才见厅里坐了一男一女。
男子并未坐在堂厅的椅子上,他有自己的轮椅,两个木轮子可以自己调整,后面也有推扶的把手。
女子则是坐在了他旁边,远远看着,侧颜甚是冷清。
姜婉宁在厅门口紧急停下,发出的声响引得厅里的二人一同回头。
陆尚这才发现,等在里面的两人皆是好颜色,男子丰神俊朗,眉眼间的淡疤也不影响他的气质,细看还与姜婉宁有几分相似。
那个女子虽是冷冷清清的,但眉眼也属精细,另有一股英姿飒爽之感。
男子率先露了笑,轻道一声:“是婉婉回来了?”
姜婉宁瞬间落了泪,望着姜知聿背后的轮椅,哽咽道:“兄长……”
然下一刻,姜知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两步,双腿能看出明显的不便,但尚能行走。
姜知聿无奈道:“我的双腿其实已经无碍了,就是小白总怕我走路太多不好,硬是叫人给我打了这把轮椅,出进都要坐着。”
姜婉宁茫然问道:“小白……”
姜知聿抚掌,将他旁边的女子牵到身边,复介绍道:“忘了跟婉婉说了,这是小白,我与她去年刚成婚,你该称她一声嫂嫂。”
白姝微微颔首,跟着姜知聿唤了一声“婉婉”。
姜婉宁人还是懵的,但还是礼貌叫了一声“嫂嫂”。
而姜知聿将目光投向陆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随后问道:“这便是爹娘说的陆尚了吧?”
陆尚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兄长,见过大嫂。”
听闻此言,姜知聿眼中才算流露一抹满意之色。
后来两人才晓得,原来姜知聿是三月前受了朝廷封赏,依照军功封了骠骑将军,带着妻子回京领封,又在回程时转来了松溪郡,要亲眼看一看妹妹和妹夫,以及他素未谋面的小外甥女。
姜知聿带着白姝在松溪郡停留半月,去看了陆尚的物流队,又看了姜婉宁的私塾。
后来听说陆尚名义上没有官职,实际已是在替皇上办事,也算彻底放了心。
年关一过,姜知聿和白姝就踏上了返回西北大营的路程。
姜婉宁望着利落上马的嫂嫂,忍不住问了一句:“嫂嫂不留在京城或松溪郡吗?”
不等白姝回答,姜知聿先轻笑一声:“便是我留下,你嫂嫂也是不能留的。”
这话说得姜婉宁更是迷茫,到最后也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唯有陆尚想起在饭桌上不经意看见的,这位大嫂手上的刀茧,若有所思。
两年后,两艘名为“破浪号”的大船自京城海域出发,同年四月,陆尚一家搬离松溪郡府城,踏上去往京城的道路。
因着陆奶奶和小安安的缘故,他们没有赶路,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游赏着,走了足足半年才抵达京城。
就在陆尚随姜婉宁住进姜府的那日,皇宫里的人也收到消息。
昭和帝放下暗报,轻哼一声:“朕还以为,不到五年之期,他是不准备入京了。”
想到那两艘全部由朝廷出资的破浪号,昭和帝心中一片快意,已忍不住想知道商船归来,他又能有多少回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