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太后也跟着惊恐:“阿丞你……”
谢元丞不易察觉地皱皱眉, “阿丞”这个称呼从她口里叫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恶心。
但他没表露出来。
惊恐之余,太后又希望谢元丞此刻真的能无法无天一些,干脆利落地将丰王的头颅给斩了。届时史官下笔, 记的是辅城王紫宸殿上斩亲王, 左右遗臭万年的是谢元丞,不是她这个太后。
谢元丞冷眼看着丰王,剑尖一寸一寸慢慢向上移。丰王噤若寒蝉,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不敢发出, 生怕谢元丞不小心一个手滑, 手中剑直接划断他的喉管。
太后忽然火上浇油般地呵斥:“阿丞, 这还是在宫中,由不得你乱来!”
“我不怕史书留墨记上千古骂名。”谢元丞剑刃直接架上丰王脖颈。
谢元丞想得坦然, 他不在乎后世史书如何描绘他, 无论是忠君为国的忠贞之臣还是目无王法的奸佞小人,那都是死了以后的事了。
一个死人要那么多好听不好听的名声拿来做什么?管复活?
“可再怎么说, 丰……”太后一顿,“阿贤他也是你侄子,你当真要……”
丰王满脸不可置信:“皇叔,你当真要杀我?”
当真就这么心狠手辣不顾及骨肉血亲,要让他血溅紫宸殿吗?
谢元丞还真做得出!
丰王心里忽然就没底了。
他怎么就听信那些人的话,相信他这个皇叔真的自开春坠马后摔坏脑子, 开始淡泊名利做甩手掌柜了呢?
他又是从哪儿来的胆子,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谢元丞呢?若放在年前,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
谢元丞谁也没搭理。
剑身顺着丰王脖颈一路上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滑到丰王脸颊时还顿了顿。
冰凉的触感让丰王猛的一激灵,额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 他狼狈站在原地吞咽几次口水。
谢元丞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很乐得瞧见面前这个怂包侄儿的狼狈模样。
丰王怕了,开始语无伦次:“皇叔,皇叔我错了,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您饶了我的小命!”
谢元丞闻言一愣,剑稍稍偏离几厘。
有戏!果然还是得搬他爹出场!
丰王抬手摸了一把因恐惧横而流在脸上的涕泪,扯了个十分难看的笑脸。
谢元丞问:“哦?说说看,你错在哪儿了?”
丰王立马回道:“不该无召入京,当一个不忠不义之徒。”
谢元丞面色没太大变化。
不对?
丰王观察着谢元丞神情,继续试探着说:“不该目无尊长,嚣张跋扈对母后跟皇叔毫无敬意,更不该当一个不孝之辈。”
谢元丞不应声。
还是不对?
丰王摸不着头脑,难道皇叔还是站在太后一边的阵营,是在故意警告他不要抱有不该有的心思?
他小心翼翼地张口,说:“不该自不量力,对不属于自己的位子存别的心思?”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怎么服气。
谢元丞情绪依旧没有太大波动,太后在听得却高兴得不行,她在一旁站得端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
谢元丞道:“再想想。”
“不该,不该……”丰王“不该”了半晌,也没理出个所以然,加之余光又瞥见太后满脸春风得意,一个没控制住脾性,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像市井小民一般岔开腿大喇喇地坐在地上,一边用袖擦脸一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负气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皇叔要是想杀我就直说,不必非要整上这么一出来吓唬我。”
太后:“……”
太后目瞪口呆。
谢元丞同样:“……”
他心觉社稷要完。
皇兄在世时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一个明君,怎么生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还要草包蠢才?所以他上辈子是怎么死在这俩蠢货手上的?
丰王抽噎着,继续在那儿说:“你要杀便杀吧,反正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皇城!”
谢元丞觉得有趣,挑眉道:“你如何肯定我走不出皇城?”
丰王就坐在谢元丞脚边,谢元丞此刻看他,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丰王抬起脸,跟谢元丞四目相望,满脸:在宫中斩杀亲王,还想全须全尾的活着出宫?
谢元丞看穿他内心想法,笑道:“旁人自然是出不了宫门的。”
丰王:“……”
还得是他皇叔,还是以前那个味儿,瞧瞧,多大的口气。
“可……”
谢元丞打断道:“大渊史上意外身亡的王多如牛毛……你没听说过吗?启正年间不就有个外姓王在中秋宫宴上被一颗葡萄给噎死了吗?”
丰王老实回答:“没听过。”
谢元丞偏头,忽然叫了太后一声:“皇嫂呢?”
太后:“……”
她也没听过!
但她实在摸不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谢元丞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好端端的砍头变成了现在这么个哭笑不得的画面?
“还有前朝稷学帝第六子,似乎是在他母妃宫中吃了太多藕花糕走不动道,然后一脚踩空滚下台阶摔死了。”
“……”
“……”
画风逐渐跑偏,丰王连哭都忘了哭,仰着脖子听谢元丞一本正经地同他讲这些皇家秘闻。
“所以,即便我今日杀了你,在对外宣称丰王风尘仆仆从封地赶回京都,路上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入宫后渴的不行,劈手夺过太后心爱的茶壶猛灌茶水……”
丰王听秘闻的心思顿时被浇灭。
“然后一不小心被茶水呛死了。”谢元丞道,“也没人会怀疑。”
丰王吼道——也没敢吼太大声。
“可宫中耳目众多,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叔今日杀了我,明日就会有消息被传出宫外,届时……届时不止是你,连我皇婶都要跟着你一块儿被人指指点点!”
提到叶从意,谢元丞神情柔和了一瞬,连说出来的话都不自觉变轻了许多:“宫中的确耳目众多,可教你这些话的人没告诉过你,那都是谁的耳目吗?”
“没有……”丰王接顺了嘴,旋即反应过来,找补道,“没有人教我!”
谢元丞看破不说破。
小皇帝跟丰王两兄弟一路货色,都是难当大任的阿斗。一直以来小皇帝身边都有个母后替他筹谋,反而丰王身边没有什么能将。
这两年丰王锋芒毕露,还渐渐懂得该怎样巩固自己势力,谢元丞还当真以为这个大侄儿突然无师自通开了窍,继承了他皇兄的脑子。
他只是随意丢了句话一诈,便诈出来丰王身后的确有一个不肯露面的谋士。
这就很有意思了。
“不重要。”谢元丞说。
什么谋士什么王子皇孙都不重要,被丰王这么搅和一阵,连谢元丞都差点跑偏。他再次把剑提起来,这回直接将剑落在丰王天灵盖。
丰王被吓得嘴都张不开了。
连太后都状似不忍,偏开了头。
谢元丞也没再多说废话,丝毫不拖沓的直接挥剑。
丰王心道都怪他先生,非要教他来京都干这些有的没的,还不替他准备别的脱身之法,害他今日必死无疑!
干脆闭眼等死。
可等了两息,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尸首分离该有的疼痛。而是前所未有的,头上一轻。
细碎的发丝落在他领口,瘙得后颈发痒。
丰王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正巧看见原本应该待在头上的发冠在地上滚了两圈,乖巧地落在谢元丞脚边。
谢元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皇叔?”丰王试探性地喊道。
谢元丞收回了剑,说:“以你发代你命,下次再有任何僭越行为,我绝不饶恕。”
丰王满脸劫后余生。
与之相反的是太后一脸菜色都掩盖不住她失落的神情。
“还有,告诉你身后那人,不管他是受何人所托,也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帮你。”谢元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丰王,又将视线投向太后,“你们之间的纷争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
太后与丰王面面相觑。
谢元丞低头,反手拍拍长袍下摆,将沾在衣裳上的发丝抖落下去,接着说:“你们爱怎么争便怎么争,爱如何斗便如何斗。只有两点,不要打扰我的清静日子以及不准拿黎明百姓开玩笑。”
“否则,我不敢保证以后坐在这金殿之上的人,还会不会是你们兄弟二人之一。”
“听明白了吗?”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然而相比谢元丞抛在明面儿上的威胁言论,丰王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个人才是最大的不定数。太后沉着脸,已然没有了方才看戏时的闲情雅致。
丰王才得了教训,此刻毕恭毕敬道:“知道了,谨遵皇叔教诲。”
谢元丞转身出了紫宸殿,边走边道:“不日我便离京,有事没事都别来烦我,也不要再往我身边派什么眼线还是尾巴。一旦被我逮住一个,平日用膳时便会加餐。不过想来喝汤吃饭时多一只眼,一根手指也不算什么大事,谁要是不死心的话可以试试。”
“我虽不在京,但该发的俸禄还是要发,每月金羽卫给我捎过来,或者我派人回来领。”他顿住脚步,“哦,还有。前几年因国库紧张而耽误给我的那些银两也劳烦皇嫂一并送到我府上。”
太后怒目瞪他背影。
谢元丞若有所觉地回头,看见丰王一派事不关己睁着眼看戏。
他忍笑对丰王说:“最近出门,带个帽子。”
丰王不明所以,不就是被削了几根头发嘛,多大点事。他正想着,伸手打断了向头上摸去。
然后,摸到了一片地中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