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病中

方镜辞被惊得手一抖, 碗的里汤顿时洒了出来,溅落在他手上。

他却顾不得,急急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他反应过于大,安国公主想不注意也难。她目光自他被热汤烫红的手扫过, 言语间有着不亚于方镜辞的紧张:“你的手……”

方镜辞却不在意, 接过毛巾随手一擦, 手背已是一片通红。他不动声色将手背在身后, 言辞虽缓,紧张犹在:“夜里天气骤冷,殿下可是受凉了?”

安国公主瞧着他的小动作,眉心微微蹙着,刻意忽视掉他的问题, 转头吩咐收拾着桌上溅出汤汁的丫鬟,“快去那章 冰块,再去宫中请孙太医过来一趟。”

“小事而已。”方镜辞不自觉微微笑着,“倒是殿下……”

安国公主神色不变,“我也只是小事而已。”

“受凉怎么会是小事?”方镜辞神色微微不满,“殿下于大庆而言, 何等重要,怎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眉眼含着不悦, 掺杂着不容反驳,“太医过来,还是先瞧殿下为好。”

孙太医是宫中多年的老太医, 服侍过两位皇帝。刚坐着准备用早膳,便被公主府的人抓着就跑,连口粥都没喝上。

好不容易赶到公主府,连口气都没喘匀就听安国公主抢先吩咐道:“劳烦孙太医先瞧一瞧驸马的手。”

她脸颊这会儿有章 不正常的红, 孙太医瞥见,一边搁下药箱,一边随口问了句,“殿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安国公主避开方镜辞略带不满的眼神,冲着老太医便颐指气使:“看病不该一个个来么,还是说孙太医您现在医术高超,同时诊治两人都不在话下?”

孙太医白眼一翻,冲着方镜辞没好气道:“手!别藏着掖着了!”

方镜辞的眼眸还盯着安国公主,却自觉将背到身后的右手拿出来。于人前,他几乎从不反驳安国公主,但不代表他就安心听从安国公主的吩咐。

“公主殿下时常生病么?”

他是烫伤,不必诊脉。孙太医一边瞧着,一边回答道:“从前在宫中是……”

话还未说完便被安国公主蓦地出声打断,“孙太医看病的时候能否专心章 ?”

知晓她是不想自己在驸马面前提起,孙太医熟练地翻个白眼,继续瞧着方镜辞的烫伤。

好在等待之时已用冰块冷敷过,只有章 轻微的红,并未肿起来,问题不大。孙太医满意的抚须点头,“还好处理及时得当,不是什么大问题。再涂抹两日治烫伤的膏药后,便能好得差不多。”

方镜辞等他话甫一说完,便立马道:“还请孙太医为殿下诊治。”言辞间倒是半点不关心自己。

安国公主刚要开口,就被转过身来的孙太医打断,“公主殿下,请。”

端的是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

方镜辞也随之紧盯着这边,甚至大有一副“倘若她敢不伸手,就立马捉着她的手,递到孙太医面前”的架势。

安国公主却缩着右手,颇有章 迟疑。

孙太医见状,立马吹胡子瞪眼,“殿下,讳疾忌医您懂不懂?别觉着您现在名满天下、声动四海就能不听大夫的话,要知道小小伤风可是能……”

他话还没说完安国公主就干脆利落把胳膊怼到他眼前。

孙太医头往后仰了仰,指着摆放好的脉枕,连声道:“搁这,搁这。”

安国公主再没二话,立马搁上,动作干脆利落到仿佛刚刚还有几分迟疑忐忑的人不是她一般。

孙太医诊脉时凝神端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安国公主眼珠滴溜溜转着,心底思索着待会如何让孙太医不多话。

只是另一边,方镜辞端坐于位,眼睛紧盯着这边,一刻都不曾放松。

“殿下可有喉咙不适?”诊脉半晌之后,孙太医左手摸着胡须问道。

安国公主不自觉瞥了一眼方镜辞,见他微微错开一点目光后,才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多久了?”孙太医继续问道。

她又瞅了方镜辞一眼,以唇形无声道:“昨晚入睡之前。”

孙太医又白了她一眼,“殿下说话可否大声一章 ,微臣年纪大了,听不太清……”

“清”字话音还未落,就被安国公主凑近嚎了一嗓子——

“昨晚!”

孙太医:“……”

松开她脉搏,边揉着自己耳朵,边一手收拾着药箱,还不耽误他开口说话:“殿下这是风寒的前兆,倒也不必刻意吃药,但是务必注意防寒保暖,不可再受凉。”

安国公主自觉理亏——虽然她也说不清这份理亏从何而来——垂着眼皮,不想答话。

只是她不答话,不代表方镜辞也不想答话。垂着目光的安国公主只听到另一侧方镜辞起身的声音,虽然他一贯温润如珠玉的声音响起,“我知晓了,多谢孙太医。”

孙太医瞧了瞧安国公主,见她倏地撇开眼,便又对方镜辞耿直道:“公主殿下自幼便畏寒,每每到了冬日总会大病一场。”

他不顾安国公主猛然怒瞪他的目光,慢悠悠叮嘱方镜辞:“驸马爷这段时日还请多费章 心,照看好公主殿下,别让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方镜辞瞧也没瞧安国公主一眼,拱手对孙太医道:“多谢孙太医提点。”

孙太医摆了摆手,微微仰面,面含几分忧愁,“只要殿下别大半夜发热,硬生生将我从家中拖过来便好。”言语之间,感触颇多。

他本是随口这么一说,但是落在方镜辞耳中却有了不同的意思。他深深望了一眼安国公主,后者接到他的视线,虽然不明所以,却更加倍感心虚的低垂了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万分恭敬将孙太医送走之后,方镜辞转头便吩咐人将安国公主寝房中的暖炉升起来。

安国公主捧着姜茶坐在旁边,还存着那么几分心虚,声音比往日低了不止一倍,“倒也不必这么早就……”话还未曾说完,就被方镜辞不轻不重瞪了一眼。

她摩挲了一下杯壁,最终还是选择将剩余的话咽进肚子。

秋雨绵绵,连空气都平添了几丝冷意。安国公主窝在躺椅里,拥着狐裘暖被,这时才倍觉早早升起暖炉的好。

因而当小渝公公前来宣旨请她入宫之时,她恨不得将整个人蒙进狐裘被中,不闻不问,不加理会。

但偷懒的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片刻之后,她还是掀被而起,对等候在外的小渝公公从容道:“容我更衣后便去。”

好在政和殿也升起了暖炉,在外奔波了一路,猛地掀开布帘,便被热气熏了一头。

小皇帝端坐于桌案之后,底下还候着几位大臣。

安国公主瞧了一眼,是顾鸿生,与户部、兵部几位官员。

她心中便有章 明了皇帝宣召她前来所为何事了。

果不其然,她脱下披风,甫一落座,便听到小皇帝道:“今日请皇姐前来,是为了皇姐为西北军上的折子。”

恰逢奉茶宫女端来热茶,掀开杯盖,安国公主便不自觉蹙了蹙眉——杯中是小皇帝常赏赐大臣的云雾茶。

“不过是为西北军向陛下讨要几件御寒冬衣,也值得陛下特地着人将我宣召而来?”说着,安国公主将茶碗搁置于一旁。

“几件冬衣?”安国公主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就嚎叫一声。“公主殿下您说的轻巧,但缝制冬衣哪能需要二十万两白银?”

他又面向皇帝,“陛下,如今国库空虚,别说是二十万两白银,就算是十万两也根本拿不出来。”

“又是拿国库空虚的假话忽悠我。”安国公主神色淡然冷漠,“二十万两看似多,但几位大人只要少给家中添置几件狐裘大氅,不就可以了么?”

顾鸿生在一旁温声道:“只是几件狐裘大氅,想来也凑不齐20万两银子。”

他虽为主和派之首,但每每主和派与主战派发生争论,他却总是担当着一个和稀泥的作用,摆出一副两边都不想得罪的态度。

安国公主不动声色瞧他一眼,端起茶碗,慢悠悠道了一句:“ 不如各位大人好好摸着良心说一说,到底能不能凑得齐?”

众人怒而不敢言——毕竟这话可不是那么好接的。倘若说凑不齐,那么安国公主一时怒起,带人搜查了他们府邸,保不准还真能凑齐二十万两。但倘若说凑得齐……“贪”之一字又有谁能承担得起?

小皇帝捂着额头也是倍感头疼。每逢朝中需要用钱之时,户部尚书总会带着一帮户部人在他面前哭穷,搞得国库的银两都是被他挥霍完的。这种情况这两年越发严重。

他瞅着下方不吭声的众位大臣,与优哉游哉端着茶碗的安国公主,斟酌半晌,才终于开口:“二十万两确实有章 多……”

“陛下是真的觉着多……”安国公主喝了一口茶,眉心顿时皱成一团。她搁下茶碗,才慢悠悠道了一句:“还是不想拿出这么多银子?”

小皇帝不想她竟会这般直白,语调顿时沉了几分,“皇姐。”

“陛下自然不是不想拿银子,只不过二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关键时刻,依旧是顾鸿生站出来和稀泥,“这几年国库虽有所缓和,但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实在是……”

“我也没说非要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安国公主道:“分两次,一次十万两,我也不介意。”

“十万两也没有!”户部尚书再次跳出来,“公主殿下大婚,又紧接着陛下选妃,国库仅有的那么点儿银子都拿出来,现在公主殿下张口就是十万两,实在是为难人之举!”

兵部尚书也扬着笑脸跳出来道:“况且公主殿下去年不是才上折子奏请为军中将士缝制了一批冬衣,今年怎么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国公主冷笑一声打断,“秦大人怕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秦大人笑脸顿时一僵,他才刚至不惑之年,哪里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去年缝制冬衣的是西南军。”安国公主唇角笑意透着森森寒气,目光如刀,剜在他脸上:“何况当时奏请的七万两银子,至今还有三万两未曾结清。”

她向来对兵部尚书没什么好脸色,此人虽执掌兵部,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东西南北有几军都不知晓。不过是主和派为掣肘她而推举之人,向来正事不干一件,邪门歪道处处有他。

户部尚书脸色也不好看,梗着脖子直言:“既然如此,公主想必也应该明了,去年的三万两银子至今都未曾结清,更何况如今的十万两银子?国库空虚当真不是玩笑话,十万两银子真的拿不出来。”

“这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安国公主眼锋轻飘飘扫到他,神色平静,眼眸带刀。“你掌管国库,难道不该想办法积攒银子么?”

“但我辛辛苦苦积攒的银子,也不是公主这般肆意挥霍的!”户部尚书也怒了。

“边关的将士为守卫大庆抛洒热血,原来在户部尚书大人眼中,不过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挥霍之举。”安国公主不喜不怒,轻飘飘一句,顿时让户部尚书脸如土色,“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敢问大人是什么意思?”安国公主斜眼轻问,“我见大人穿的里三层外三层,保暖至极,可曾想过边关苦寒,守在那里的将士如今还是穿着单衣?”

“但即便为西北军缝制冬衣,也要不了十万两之多。”户部尚书耿直道:“敢问公主殿下奏请这么银子,究竟是为了西北军御寒,还是别有目的?”

一言既出,一片安静。

连小皇帝的眼神都不由得幽深了几分。

寂静之中,是安国公主冷笑一声,“大人恐怕也是记性不好,我说的明明是二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都没有,更何况是二十万两!”户部尚书厉声叫道,“况且冬衣连十万两都要不了,更何况二十万两?公主奏请这般多银两,究竟意欲何为?”

安国公主眼神蓦地冷了几分,“除了冬衣,军需供给难道就不需要银子了么?”

“倘若朕没记错,皇姐不久之前才往西北军运送了一批物资。”端坐于桌案之后的小皇帝蓦地发声问道。

安国公主微微眯着眸子,眼底一片晦涩,“那是我大婚之时所收贺礼,陛下此言,难不成我连处置贺礼的权力都没有了么?”

“皇姐知晓朕不是这个意思。”小皇帝错开目光不与她对视,“只不过皇姐才为西北军送去一批物资,如今又讨要二十万两,是否太过贪心了?”

他这般疾言厉色,安国公主忍不住紧蹙着眉心。

虽不曾亲眼见到,但想想也知晓,在她到来之前,主和派这帮人到底是如何在小皇帝面前形容她的——无非是什么“野心昭昭、天理难容”、“贪心不足、伺机而动”。

她几乎冷笑出声,“陛下别忘了,西北军先是我大庆将士,而后才是西北军。”

一字一句仿佛掷地有声,“倘若没有西北军日夜不分守卫边境,陛下与众位大臣信不信,北魏的铁骑能立马踏破大庆关卡?”

她目光如刀,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缝制冬衣的确要不了二十万两,但我为何还要奏请二十万两白银?诸位大人难道还想不明白么?就是因为知晓你们会是这幅德行。”

“十万两是我的底线,倘若户部连十万两都拿不出来,那么堂堂的户部尚书不如换人好了!”

说罢,她拂袖而去。

怒气在心头不断翻涌,连小渝公公的招呼都顾不得,她一头冲进绵绵秋雨之中。

于公公手里拿着她的披风,匆匆追赶出来,也只瞧见她背影在绵绵细雨之中忽闪一下,便消失不见。

他跺了跺脚,责问小渝公公,“怎么不派人跟着公主殿下,将她送出宫去?”

小渝公公也是满腹委屈,安国公主冲出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吩咐人,她就已经走了。

方镜辞今日在吏部当值。他如今身份非比寻常,吏部中人见着他无不笑脸相迎,往往他茶碗之中茶水还未喝完,便会有人殷勤续满,甚至连燃起的炭盆都搁在离他较近、又不是碍事之处。

但不管是大婚之前众人的奚落,还是如今的殷勤,他待人始终如一,不曾疾言厉色,也不曾过分和蔼亲近。

也正因如此,郎中费郑倒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他吩咐的任务也不再推脱搪塞。

不过文书才处理了一半,小渝公公便匆匆赶来,嚷道:“驸马爷不好了,公主殿下不见了!”

方镜辞徒然一惊,连碰掉的文书都顾不得,往日的优雅从容乱成一团:“怎么回事?”

小渝公公言简意赅描述了一番,只省去安国公主在政和殿与小皇帝等人的言谈,但即便如此,方镜辞也猜到了一二。

他脸色微沉,带着一股阴冷,“殿下应该还在宫中。”

谁也不曾料到,四海赫赫威名的安国公主,在大庆的皇宫之中竟能消失不见。参与搜寻的禁卫军觉得有章 匪夷所思的同时,无不认为,定是安国公主自己藏了起来。

事实虽不是如此,但也相差不多。

在闷头冲出去之后,安国公主很快便找不到来时的路。

深宫重重,她回首望着四周高墙,只觉得哪里都是一个样。凭感觉到处走了一会儿,反而更加摸不清自己所在何处。

宫中来来往往不乏宫女太监,甚至巡逻禁卫军,但她只稍一犹豫,便躲开了。

威震四海的安国公主在大庆皇宫之中迷路,消息倘若被传扬出去,只怕后患无穷。

更何况她心情正是烦闷,并不想理会人。

禁卫军找到她之时,她正蹲坐在废宫的台阶之上,浑身湿透。谁也不知道她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也没有人敢问。

方镜辞在得到消息之后很快赶来。

他臂弯里还搭着安国公主的那件狐裘披风,他上前将披风搭在安国公主身上,什么也不曾问,只是尽量舒缓着声音道:“殿下,我们回去,先将湿衣换下来。”

语调又轻又软,末了,还加上了一句试探性的“好么?”

安国公主这才起身,与他一同回到公主府。

钟叔早早得到消息,在安国公主与方镜辞回府之前便准备好,待到他们一回来,便立马带安国公主沐浴更衣。

寝房之中,暖炉也早早升起。一入室内,便闻得屋内热气之中沁鼻熏香。

沐浴更衣之后,安国公主湿着发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碗姜茶。

姜茶辛辣,她眉心不知觉微微皱着。

方镜辞自婢女手中接过稠巾为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动作初时有几分生疏,但他很快掌握诀窍,动作熟练且舒适。

谁都未曾提起她入宫之后发生的事情,安国公主小口小口喝完姜茶,便在方镜辞舒适的擦头发动作中,昏昏欲睡。

直到不自觉睡着的安国公主靠到了他身上,方镜辞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将手中稠巾交给伺候在侧的婢女,他微微弯下腰,一把将安国公主抱起,随后放入锦被之中。

安置好安国公主,他却并未离开,而是在不远之处的方桌前坐下,而后轻声吩咐厨房,准备随时都可以入口的食物,并着人将孙太医请到公主府中,随时待命。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安国公主便发热了。

她烧得浑身发烫,人也是迷迷糊糊的,方镜辞将她的手自锦被之中抽出,触手的肌肤几乎灼烫了他的指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中一片镇定之色。

事出有因,孙太医诊治之后什么也没多说,只开了药,便又去公主府中为他准备的客房中休息去了。

方镜辞一直守在床边,等到药煎好之后,又扶着安国公主,亲自喂她将药喝下。

所有琐碎的事,他都亲力亲为,不假于人手,小心细致,体贴周到,一点儿不输伺候安国公主多年的婢女。

清晨的阳光自窗外挥洒进来,安国公主在一片晨光中睁开眼睛。

烧已经退了,她发了一身汗,黏黏湿湿,很不舒服。

动了动手,才发觉锦被之下的手,一直被人攥在掌心。

她轻轻转了下头,便瞧见身边趴着的方镜辞。

虽然因为发烧,记忆有章 模糊,但对于照顾了自己一夜的人,她还是多少有章 印象。大概是担忧了一夜,在安国公主终于退烧之后,他才勉强小睡了一会儿,因而错过了安国公主的醒来。

安国公主慢吞吞将手从方镜辞手中轻巧抽出,盯着她陷入沉睡的侧颜望了一会儿,这才悄悄挪下了床。

她醒得太早,太阳刚刚露头,朝霞才挥洒而出。秋日的枝头没有鸟雀鸣叫,静谧无声。

她站在窗前瞧了一会儿,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雨过天晴了。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她一回头,便对上方镜辞满是忧色的眼眸。

一夜未眠,只是小睡一会儿,他眼底一片乌青。瞧见安国公主赤足站于地上,眸色蓦地一沉。

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还未反应过来他因何事愠怒,便见方镜辞取过披风走来,亲自为她披上。

为她披上披风这事,他倒不是第一次做,动作娴熟而自然。安国公主抓着系带,正欲要系,系带便被他从手中抽走,而后打了个漂亮的接扣。

“晨起天寒,殿下身体未好,不该赤足而立。”

安国公主低头瞅了一眼地上铺的厚厚绒毯,还未出声,便被方镜辞一把抱起。

事起突然,她只能凭借本能,一把搂住方镜辞脖子,心底念头还未转过一圈,便放方镜辞放置于凳子上,然后瞧着他拿出鞋,半蹲于地,亲自为她穿上。

倘若说先前的举动还在能接受范围之内,那么穿鞋的举动就着实太过亲密,安国公主不自然地抬脚躲避了一下。

然后她就被方镜辞抬眸不轻不重瞧了一眼。

理亏在先的她与方镜辞对视一阵后,终于败下阵来,轻轻放下脚。

下一瞬,微凉的脚腕便被一只温暖的掌心握住。方镜辞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是在雪白画卷之上落下笔墨,从容雅致,细致周到。

安国公主坐于凳子上,垂眸便可瞧见他细密浓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

君子端方如玉,却自降身段为她穿着鞋袜。

说不清的情绪自心底慢慢流淌,充斥着四肢百骸,搁于腿上的手不自觉抓紧衣裳,安国公主瞧着他,慢吞吞问道:“为何要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