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生辰

◎姬瑶在外听着,忍不住春心漾动。◎

紫宸殿内, 姬瑶坐在案前批了一会奏章,心里却一直在开小差。

昨天秦瑨因为她的缘故被参,不知道生没生气。

这会倒是空闲,没有官员来打扰, 姬瑶斟酌少顷, 唤徐德海过来, 吩咐道:“去传宣平侯,就说朕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

徐德海走后,姬瑶连忙来到内殿,对着镜子整理仪容,重新扑了香粉,又把嘴唇涂的嫣红, 最后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头发,这才转身看了看。

镜中人身材苗条, 一身藕色锦缎曳地裙,圆领镶嵌金丝, 露出白皙细的脖颈。

她稍稍走两步, 下摆摇曳生辉,细看锦缎上竟镶嵌着点点如星的宝石,华贵精美。

半个时辰后, 秦瑨阔步进来,跷脚幞头上沾满了雪花, 紫色官袍干净耀目,一丝褶皱都没有。

甫一看见姬瑶,他眼瞳微怔。

姬瑶下朝后的装扮极其娇俏, 但却有失端庄, 尤其头上那朵艳丽的牡丹花簪, 跟她的鹅蛋脸差不多大,未免太浮夸了……

秦瑨抿了抿唇,佯作没看到,恭敬行礼:“陛下,有何事找臣?”

在秦瑨的注视下,姬瑶走到他身边,大胆的挽住他的胳膊,眉眼含笑道:“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想见你。”

刚才徐德海来的急,秦瑨立马放下手头一堆公务,急急忙忙往这边赶,结果屁事没有。

真是闲的……

他心生不悦,眼神落在姬瑶那张俏丽的脸蛋上时,还是放柔了几分声色:“陛下就不怕被旁人看见?”

“怕什么,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姬瑶笑嘻嘻的,有几分的小得意:“你就问问,有谁敢擅闯朕的地盘?”

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秦瑨无奈,不再说话,像个木桩一样站着。

姬瑶手抚他的脸庞,将他的脸掰向自己:“怎么不高兴?”

秦瑨对上她的目光:“陛下明知故问,臣接连被罚俸不说,今日还被刘侍郎参了一本。再这样下去,臣也没脸在朝廷里待着了,陛下不会是故意整臣吧?”

话音落地,他深沉的眼眸携出几分揣测的意味。

姬瑶一怔,薄面含嗔:“你这话什么意思?昨日刘侍郎参你,朕当场就给驳了,还打了他廷杖,怎么会故意整你呢?”

殿内的轩窗开着,飘进来星星点点的雪。

姬瑶杏眼瞪的溜圆,仿佛沾上了雪的寒气,还隐有些许委屈。

四目相对,秦深深吸气,紧跟着软下声线:“臣就随便说说,陛下不要往心里去。”

“哼,你才不是随便说说。”姬瑶生气的松开他,“朕就问你,以后你还陪朕出去吗?”

秦瑨被她这话逗笑了:“臣可以说不吗?”

“不行!”

“那陛下还问。”

姬瑶眨眨眼,好半天才琢磨出秦瑨的意思。

“这还差不多……”姬瑶心里那点愠怒消失不见,微微垂目,羞赧道:“还有三天就是千秋宴了,朕的贺礼你准备好了吗?”

秦瑨还没来得及说话,徐德海便呵腰进来,禀道:“陛下,太傅求见。”

殿内两人皆神色一凛。

秦瑨望向姬瑶,声色缓缓道:“臣先告退了。”

两人话还没说完,姬瑶一脸悻然,幽幽怨怨地睨了一眼秦瑨,只得放他出去。

从紫宸殿出来,秦瑨面色沉稳,对着站在门口的江言颔首示意,随后与其擦身而过,只身走进风雪中。

他没有打伞,任由寒凉扑在身上,深邃的瞳眸凛冽如冰。

*

放衙时,天上的雪还在飘,气温骤降不少。

沈三驾着黑稠马车准时在外迎接,秦瑨躬身上去,马车内燃着暖炉,温度较外面暖和不少。

他退下氅衣,抖了抖上面的雪星子,待马车行驶一段,方才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沈三得声音隔着一道厚重的幔帘传来:“侯爷猜的没错,吴玥进的小妾今日果真去了。”

“嗯。”秦瑨毫不意外,冷哂道:“等着看好戏吧。”

与此同时,吴玥进方才从吏部衙门出来。

每个月的今日,是官员考核的日子。他身为吏部侍郎,要处理的事务很多,以往每逢这日,他都会宿在衙门里。

今日例外,在同僚孙侍中的帮助下,他提早完成了考核,准备回家给心上人一个惊喜。

眼看天都黑了,吴玥进火急火燎地往宫外走。

刚到御桥,再次遇到了孙侍中。

两人都住在官街西面,府邸隔的并不远,平时亦算熟稔,经常以哥弟相称。

两人闲聊一会家常,孙侍中突然想到什么,斟酌万千,问道:“侍郎大人,你家那个小妾可是发卖了?”

他口中的小妾,名叫云娘,是吴玥进去年新抬进门的姑奶奶。

为什么叫姑奶奶,原是吴玥进在江南西道游玩的时候,对身为乐伶的云娘一见钟情,接回来之后宠妾灭妻,当个姑奶奶一样供着。

去年吴玥进家没少鸡飞狗跳,闹的周围人尽皆知。这一年吴夫人死了心,方才消停一些,任那云娘持宠而娇,再也不管了。

吴玥进这厢听到孙侍中的话,简直觉得好笑:“你这不是胡说吗?我待云娘那可是真心实意,你们都是知道的,在府上她和我夫人平起平坐,我怎么可能把她发卖了呢?”

孙侍中一听,脸都白了:“真……真没发卖?”

“真没有。”吴玥进见孙侍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隐约觉得不对劲:“老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兄,我说这话你千万别激动,咱们兄弟一场,我不想瞒你……”孙侍中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经常……经常看到她和崔侍郎在一起,我就以为你把她发卖了……”

吴玥进愣了少顷,黑着脸道:“谁?哪个崔侍郎?”

孙侍中叹气:“就是咱们吏部的崔邬……”

“崔邬?!”

吴玥进半晌才反正过来,自己带上绿帽了!

男人的尊严在这一刻碾碎成泥。遽然间,吴玥进气的咬牙切齿,连跟孙侍中告别都忘了,火急火燎赶回府邸。

“云娘?云娘!”

吴玥进来到云娘居住的院落,找了一圈没发现人影,遂揪来婢子问:“云娘呢?”

婢子很是紧张,支支吾吾道:“大人,娘子她出……出去了……”

这黑灯瞎火的跑出去?

吴玥进倏尔心慌,喝道:“去哪了!”

“奴……奴不知道……”

“滚!”吴玥进一脚把婢子踢在地上,宽袖一震,离开了府邸。

墨黑色的天空下,雪花洋洋洒洒,扑满吴玥进的全身。

他连马车都没来急的叫,兀自骑马,奔驰在长安的街巷上。

去哪了……

到底去哪了……

孙侍中的话反复萦绕在耳畔,吴玥进心里愈发慌乱,手中马鞭抽的越来越快。

“驾——”

吴玥进当街策马,引得百姓纷纷躲避。

但见他穿着官袍,百姓们心有怨愤,嘴上不敢大声责难,唯有窃窃偷骂几句。

时间瞬息而过,马儿突然停在街巷十字口。

吴玥进紧握缰绳,幞头和眼睫上沾满风雪。他左右环视,不知该继续往那边走。

崔邬。

崔邬……

恍惚间,吴玥进突然想到崔邬曾告诉自己,他有个私宅,便调转码头,鬼使神差的朝那边奔去。

拐进一个巷道,吴玥进骤然勒停骏马。

这边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坊子,冗深的巷子里白雪皑皑,云娘的马车就停在院外,马夫身披蓑笠,正无所事事的拿着马鞭来回摇晃。

孙侍中所言……竟是真的!

此时此刻,吴玥进如同五雷轰顶,一双眼睛凶光外露。

他咬紧牙关,打马来到院子侧方,踩着不知是谁丢弃的水缸,翻上墙头。

他是个文人,手脚笨拙,下去的时候发力不对,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的伤口本就还没好,这下尾巴骨更是疼的厉害。

这里恰巧是私宅的后院,周围一个仆人都没有。

吴玥进龇牙咧嘴的走过一处月洞门,赫然发现前方的厢房亮着灯,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皱起眉,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台下。

“不要嘛,这样妾比较难受……”

“心肝儿,我好心肝儿……你就疼疼我,翻过身来吧……”

屋里是一对年轻男女,说着捻酸的诨话。

吴玥进的眼越瞪越大,直到里面传来女子有节奏的浪/叫时,他赫然起身,两步走到房门口,咚一声踹了开门。

床榻上的男女受到惊吓,立时分开,看到来人后皆面露惊惧之色。

吴玥进愣了片刻,眼神掠过崔邬,随后看向云娘。

她生得一张娇美的面靥,不着寸缕的肌\肤白到发光,瞬间刺痛他的心。

少顷,吴玥进目眦欲裂,厉喝一声:“崔邬!亏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抢我女人!我给你拼了!”

话音落地,他咆哮着冲向崔邬,一拳把其打倒在地。

“啊——”

云娘吓得惊声尖叫,手忙脚乱的穿起衣裳。

床榻前的地屏上,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崔邬一边躲避,一边惶惶然说道:“大兄!大兄你听我说!这事与我无关,全都是这小蹄子勾引我!”

他刚说完,吴玥进一拳就打的他掉了颗牙,而云娘也变得愤愤不平,坐在床榻上,双手拢着衣襟,红着眼道:“崔郎,你怎么这样?明明是你说对我一见钟情,怎能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她作势要哭,惹人怜爱。

崔邬却是翻脸不认人:“大兄莫要听这歹妇人胡言! 我是冤枉的!”

吴玥进狠劲上来,登时把崔邬压在地上,怒吼道:“你冤不冤枉我不管!反正我亲眼看见你们私通,狗男女!”

砰一拳,崔邬的眼眶立时黑了,整个人眼冒金星,急欲昏死过去。

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云娘顾不得伤心,忙下榻来劝,抱住吴玥进的胳膊,柔声求道:“大人,别打了!是妾错了,妾一时糊涂,要打您就打妾吧!”

她不替崔邬求情还好,如今一开腔,吴玥进只觉急火攻心:“你这贱妇,还有脸开口!我平日对你珍爱有加,你却这样对我!奸夫**/妇,不得好死!待我明日面见陛下,你看我不参上崔邬一本!”

说到这,他使出全力,猛地一推。

云娘敌不过,身子后仰,头竟硬生生磕在床柱上。

咚一声脆响,云娘倒地不起,鲜红的血子后脑勺缓慢流在地上……

吴玥进呆了。

“云娘……”

“云娘!”

他松开浑浑噩噩的崔邬,连滚带爬来到云娘身畔,把人抱进怀里,抚了一下她的后脑。

再伸手一看,湿热,满是猩红。

云娘很快没了呼吸,吴玥进不敢接受这个现实,仰头恸哭:“老天爷!为什么啊!我吴玥进是造了什么孽啊,你要这样惩罚我!”

痛失至爱,吴玥进心神俱碎。

抱着云娘哭了一会儿,他倏尔起身,拿起附近圆桌上的烛台,拔掉了蜡烛。

黄铜尖刺锐利异常,吴玥进凶神恶煞,瞪着躺在地上的崔邬看了一会,下定狠心,尖刺狠狠扎向崔邬胯\下。

这一刺,准确无误,剧烈的疼痛登时让崔邬清醒过来。

他噌地坐起来,本能的捂住流血的子孙根,面如死灰的盯着吴玥进。

“杀人了……杀人了!”

崔邬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跑出屋门,嘴里大喊着:“杀人了!救命啊!”

他一路哀嚎,忍着剧痛冲出别院正门。

云娘的车夫吓了一跳,正要询问,本不该出现的街吏恰巧巡查到此。

听到崔邬鬼哭狼嚎的求救声,一队街吏手扶跨刀,齐刷刷跑过来。

领头认出崔邬,急声质问:“崔侍郎,出什么事了!”

崔邬像见到了救星,捂着身下躲在他们身后,惊慌失措道:“吴侍郎……吴侍郎他要杀我!”

“吴侍郎?”

街吏面面相觑。

朝廷姓吴的侍郎多了去了,没搞清到底是哪位官员。

恰在此时,反应过来的吴玥进拿着烛台追出来。

朔风裹挟着雪花飘过,大门挂着的朱灯摇摇晃晃,**出一地破碎光影。

吴玥进如同鬼魅,阴森森站在众人面前。

这一下可谓是人赃并获,街吏怔愣少顷,唰一下抽出刀,喝道:“擒住他!”

众人飞扑上前时,吴玥进还在发疯,举起烛台就要往崔邬身边冲,好在被街吏及时控制住。

吴玥进双手反剪,被街吏按在地上,饶是如此,还努力抬着头,唳声喊道:“崔邬!老子杀了你!杀了你!”

寂静的街巷,他的声音格外突兀。

领头的仔细看他一眼,这才发现他是吏部的吴侍郎。

这可奇怪了。

两位侍郎同为吏部同僚,怎么今日在这民宅里发生了争执呢?

带着疑惑,领头的手指宅院,道:“去里面看看!”

“是——”

街吏们得令,即刻冲进宅院搜查。

院子并不大,只有一位耳聋的老管家。没多久,街吏们出来回禀:“老大,里面死了一个女人!”

发生命案,这可非同小可,当事人还是朝廷命官。

惊讶过后领头的不敢怠慢,旋即命手下将吴玥进拉起来,联同受伤的崔邬一起,双双扭送京兆府。

*

这晚,京兆府热闹非凡。街吏缉拿了两位吏部官员,不但相残,而且牵扯命案,府尹梁知昴得到消息,火速从府邸赶回衙门,漏夜审理此案。

官街以东的宣平侯府却是静谧安逸,秦瑨在书房里钻研着墙上的地图,一袭青衣文静内敛。

没多久,沈三进来道:“侯爷,事成了。”

秦瑨声色不动,眼神落在地图上的长安那里:“告诉梁知昴,虽然吴侍郎当朝参了我一本,但为人处事一定要谦直仁厚,此案需得秉公处理。”

“是。”

沈三领命,踅身离开书房。

室内灯火通明,秦瑨伸手叩了叩地图上的长安,露出些许轻蔑的神色。

自打来到朝庭,他就深知一个道理,若想在这里迅速出头,仅靠中庸完全不够。

明哲保身,这是从来不属于他的词汇。

一晃七八年,他在朝庭的根基越来越稳,同样树敌颇多。那些看不惯他的,想方设法弹劾他的,他都习以为常,也甚是理解,所做的仅仅是严以律己,莫要授人以柄。

如今面对吴玥进,他却忍不住打击报复。

他从泥里爬出来,混了这么多年,整个人早就烂透了。而姬瑶不一样,她是天下之主,尽管有着许多小毛病,但她绝不可以被人抹黑,变得跟他一样。

朝庭里各个都是人精,吴玥进出事,那些老头子自然会想到他这里。

如此一来,那些长在他身上的眼睛,才能生出几分胆怯……

*

翌日,吏部丑闻传到了朝堂之上,京兆府府尹梁知昴亲自觐见,宣读着吴玥进和崔邬的罪状。

手下两员大将竟因一个女人折损,吏部尚书只觉脸上无光,连连哀叹。

姬瑶更是没脸听,摆摆手制止了梁知昴:“行了行了,别念了,丢死人了。”

“是。”梁知昴赶紧收起了奏章,回到侧边站好。

姬瑶嫌弃的瞥了一眼在场的官员,娇柔的声线裹挟着几分恫吓:“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把后宅的事处理好,花花肠子都给朕收一收,别再闹出同样的笑话!”

“是……”

百官恭顺回应,有几个爱女色出名的,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在姬瑶的允准下,吴侍郎一案转交刑部稽查。

下朝后,一些世家官员聚在一起说三道四。

“我听说,那吴侍郎的小妾和崔邬私通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吴玥进愚钝,先前都没有发觉,怎会突然开窍了?”

“是啊,事发太过巧合,偏偏在吴玥进弹劾宣平侯之后,这里面怕是有那人的手笔……”

“此话有理,他就是个阴狠小人,怕是想让我们长长记性,以后参他也得掂量掂量……”

“哎,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说的正开心,却被江言一阵咳嗽声打断。

“还不快去上值,在这掰什么长舌头?”

冷冷的训斥声传来,官员们讪讪一笑,三五成群的赶往各自衙门。

江言睨着他们的背影,神色略有几分不满。

英国公随他一起走上御桥,声色沉重:“这件事,十之八/九是秦瑨在后推波助澜。”

“那又怎样。”江言目光凛冽,“若无漏处,别人下套又怎会往里面钻?堂堂三品侍郎,因为一个贱妇落得这般下场,老夫只能说他们活该。”

*

往后两日,世家官员见到秦瑨都老实很多,说话亦讲起了分寸。

直到上元节宫宴这晚,他们依旧很客气,端着笑脸跟秦瑨一行人打招呼。

众人喜气洋洋,似乎都放弃了彼此的成见,然而大家都很清醒,现阶段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朝庭的规则便是这样,势弱的时候低头,势起的时候又会飞身起来撕咬对方一口,大家都虚伪至极。

因着上元节和千秋节是同一天,每年的宫宴礼部都会着重布置,热闹非凡。

这次参加的宫宴的官员依旧是五品之上,奢华雄伟的蓬莱殿内,高髻云裙的宫人们手执金壶穿梭在席间,为他们添酒助兴。

高台上倩影萦绕,裙裾飞舞,丝竹阵阵欢腾,时而婉转如莺,时而气势磅礴。

纤纤红腰,晃如重影,身躯扭动间令官员们心潮澎湃,时不时拍手叫好。

姬瑶端坐在正首位,一袭朱红宫装明艳如火,宽袖上衣叶形领,其下束起挺耸的雪脯,头上珠钗华贵,和同色金丝镶嵌红宝的项链相衬,加之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蛋,雍容华贵,让人禁不住流连侧目。

她伸出纤白的指尖,拎起一块蜜饯送进嫣红的小口,注意力并不在舞姬上,而是若无其事的瞥向秦瑨。

秦瑨一身紫色官袍,坐在右侧首位,捏着酒杯,眉眼寡淡。

余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顺势望去,恰巧对上了姬瑶的眼神。

热闹的气氛中,两人静静相望。

姬瑶看了一会儿,如云堆砌的发髻下,一张小脸微微泛起羞赧。

在一群老头子中,秦瑨愈发英气俊武,让她心头欢喜。

早先她怎么没留意呢?

如是想着,姬瑶含羞带怯的垂下眼睫,开始期待着自己的生辰贺礼。

半个时辰后,曲乐歌舞渐渐停下,到了百官进献千秋贺礼的程序。

宫人手托檀木盘,其上盛着各色贺礼,在徐德海的宣禀下,按品阶高低逐一走过御前。

那些贺礼雍容华贵,却无甚新意。

饶是如此,姬瑶依旧眉眼含笑地对待,不想寒了臣子的心。

然而当宣到秦瑨的贺礼时,她唇角的弧度遽然冻住,随后缓而慢的垂下来。

“宣平侯秦瑨,献金珠一斛!”

在无数宫灯的映射下,那斛斗大的珍珠熠熠生辉,散发着温柔内敛的金色光芒。

尽管极其珍贵,可依旧打动不了姬瑶的心,甚至让她平生一丝厌恶——

秦瑨言而无信,没有送她想要的金钗。

男人嘴,还真是骗人的鬼!

可到底为什么要骗她呀?

不就是一支金钗吗!

失望席卷而来,化为怨愤,让姬瑶不禁蹙起黛眉,往后的进献再没听进去。

她一遍遍揪着裙襴,心头火气越烧越旺。

好不容易等到进献完毕,宫宴再开,她仰头便喝了一盅烈酒,瞬间呛的眼眶含泪。

不知什么时候,秦瑨已然离席。

姬瑶盯着空****的位置,更是恼怒。

她手一勾,命身旁的宫人给她倒满酒,执起酒盅正欲一醉方休,徐德海上前说道:“陛下,宣平侯求见。”

好呀,这家伙还敢来?

姬瑶撅起朱唇,磨刀霍霍,随徐德海离开。

她是个喜怒难遮掩的人,情绪都写在脸上。

太傅江言坐在下面,敏锐的将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随后看了一眼秦瑨的位置,斟酌少顷,亦跟着起身离开。

外面正在化雪,空气湿冷,凉入肌理。

殿后有一处小巧精致的花园,云松苍翠,一滴滴往下落着雪水。

江言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这厢刚走到曲径通幽的小道上,前面就是望月亭,江言倏尔被一个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徐德海。

徐德海怔愣少顷,含笑道:“太傅大人怎么在这里?”

“宫宴憋闷,我又一向不喜欢歌舞,便出来逛逛。”江言若有所思的看向徐德海身后,“陛下可是在那边?”

徐德海眉眼间掠过一丝异色,很快又被他抚平:“陛下醉酒,在望心亭休息呢。”

“陛下没事吧?我去看看。”

“诶……”徐德海连忙挡住江言,赔笑道:“陛下说了,想一个人静静,谁都不许叨扰,还请太傅大人回去吧。”

话都说到这了,江言自是不能擅闯,一颗心七上八下,忍不住多问一句:“里头可有旁人?”

徐德海一呵腰,神情真挚:“太傅大人说笑了,陛下谁都不见,怎么会有旁人呢?”

江言半信半疑,却不能多说什么,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羊肠小道的末尾。

踅身离开后,江言在四下找了找,并未发现有别的路径可以通往望月亭。

这园子不大,亦没有发现秦瑨的身影。

这就怪了……

*

于此同时,幽静的望心亭内气氛剑拔弩张,姬瑶紧盯着秦瑨,浓艳的眉目染满愠怒。

“你怎么还敢叫朕出来,不怕朕治你个欺君之罪?”

听到她怨愤的话,秦瑨无奈叹息:“陛下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姬瑶本就烦闷,瞪他道:“朕都生气了,你还敢继续教训朕!”

她翦水般的瞳眸倒影着灯笼的光影,亮晶晶的,除了愤怒,似乎还参杂着几分委屈。

秦瑨的心尖又开始不受控制的酸涩起来。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连忙从左边宽袖掏出三个红绸锦盒,随后再从右边掏出三个。

如此一来,惊呆了姬瑶:“你……你装这么多锦盒作甚?”

秦瑨没说话,把六个锦盒整整齐齐放在石桌上,微抬下颌,示意姬瑶将其打开。

姬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咬着唇心看他几眼,这才探过手去。

一个一个打开锦盒,她朱红的唇微微张开,面露惊奇之色。

六个锦盒里摆放着六只金钗,皆是金丝花叶的款样,细看却有不同,其上的珠宝,昆虫的样式排列皆有不同。

姬瑶纤长的眼睫眨了眨,开口时嗓音轻细,再也找不到火气:“朕还以为你忘了呢……”

“臣可不敢忘。”秦瑨长身玉立,唇畔挟着若有似无的笑,“臣不知道陛下究竟喜欢哪一款,就让工匠把类似的款样做了一遍,今日全都送给陛下。”

他的声音少了冷漠,多了些温和的宠溺。

夙愿终于得偿,而且还有这么多,姬瑶心满意足,缠上他的眼神,一双含情目顾盼生辉,柔声柔气道:“谢谢……”

“臣应该做的。”秦瑨望着姬瑶,滞了滞,目光深沉道:“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

如果姬瑶没记错的话,她十岁遇见秦瑨,一晃八年过去,她已经满二九年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生辰祝福。

往日她身为公主时,秦瑨和她不对付,若不是先太子拽着他,他绝对不会参加她的生辰宴。

后来她登基为帝,秦瑨身为臣子定是不能缺席千秋宴 ,但每到这个时候,两人总会因为规制发生不快,姬瑶想大操大办,秦瑨则主张一切从简。

今年,还是最顺当的一年。

礼部操办千秋宴,秦瑨没有过多干预,而宴会之上亦没了他最讨厌的男性乐舞妓。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上发展……

寒凉的夜风呼啸而过,拂动两人的衣角。

饶是披着狐裘氅衣,姬瑶还是冻的一激灵。

秦瑨睨她道:“冷吗?”

“冷。”

姬瑶二话不说,上前蹭进秦瑨怀中,小手箍着他劲瘦的腰,在他身上一点点找起温度。

望月亭四个角的灯笼光晕浅淡,美人影影绰绰,躲在怀中尤显美丽。

秦瑨这次没有推开她,垂在身侧的游手蜷了蜷,缓缓抬起,抚上她的面颊,用掌心的温热驱散着那抹寒凉。

殿内丝竹袅袅,温柔缠绵,姬瑶在外听着,忍不住春心漾动。

她缓缓侧头,张开樱桃小口,吮住秦瑨粗粝的指尖。

十指连心,柔软的湿热袭来,随之产生一股撼动心神的酥麻,让秦瑨慌不择路的收回手。

他双眸睁大,似嗔怨,又似怔懵的凝着她。

姬瑶柔情脉脉地望着秦瑨,垫脚噙住他的唇,给他狂躁的心再添一把火。

温热和寒冷的双重加持下,如同冰火两重天。

两人在望心亭耳鬓厮磨,直到浓情难耐,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秦瑨抱着姬瑶坐在亭子里的连凳上,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礼义廉耻早就抛之九霄云外。

姬瑶被他调弄的脸颊生春,氅衣之下裙裾凌乱,隐约有寒气往里钻。

“瑨郎……”她盈盈杏眼含情脉脉,“我想你……”

秦瑨微咽喉头,合拢她的衣襟,低沉的嗓音混着压抑:“明日出去。”

“不要,就现在……”

姬瑶不依,两片丰泽的唇娇艳欲滴,一下下烙在秦瑨的眼角眉梢,明明夜风凄冷,却让他顿感薄汗侵身。

雷池尽在眼前,君臣之间反复在边缘试探。

可这里是庄严神圣的大明宫,秦瑨深深呼吸,想要努力揪回理智,然而却是徒劳。

在姬瑶的温柔碾压下,他心里的渴求越来越大,参杂着难以言说的负罪感,更有克制不住的怨怪。

少顷,秦瑨紧紧箍住姬瑶,不让她再乱动。

他望向她那双含情目,想要疯狂造作的心再也无法掌控,哑声道:“去哪……”

“太液池。”姬瑶伸出手,纤细的指尖柔柔描绘着秦瑨的眉眼,嗓音添上三分温柔,七分引诱:“朕有好东西给你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9 16:58:37~2023-09-01 17:0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人的旅程 20瓶;清风已至 9瓶;软切想象 4瓶;小黄羊 3瓶;青青子衿、34876677、野百合的春天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