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骚乱
◎你以为拿个腰牌就能当权贵了?◎
姬瑶向来如此, 一旦认定某件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胡来!”
秦瑨气的狠叱一句,连忙追了出去。
外面艳阳当空,蔓延着越来越烈的暑热。灾民们流离失所, 这些时日一直缺吃少喝, 再加上身体上的伤痛, 累积的愤怒在吃到糠后达到了顶点。
他们怒发冲冠,一路往北要往固县城里去。
不远处驻守的官兵发现了异常,一个呼哨后众人抽刀而出,迅速站成一派,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两长前迈一步,眉峰紧蹙, 声如洪钟道:“尔等要去作甚!”
灾民们被真刀实枪的官兵堵住了路,难免心生怯意,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是有那么几个人挺身而出。
“官爷, 今日官府发放的善粥竟是牲口吃的糠,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给我们吃糠?我们的赈灾粮呢!”
“对!还请官爷放我们过去,我们要去找县令大人要个说法, 为什么要给我们吃糠水!”
现场的情绪瞬间被这几人调动起来,灾民们一时间皆义愤填膺, 举着拳头示威,大声嚷嚷着要去求见县令大人。
姬瑶和秦瑨站在人群最后,默默窥察着事态。
“大胆!尔等莫要骚乱!”
两长横眉怒斥众人, 却惹得民愤愈演愈烈。
“给老子闪开, 老子要见县令大人!”
“闪开!”
灾民们骂骂咧咧, 想要强行冲卡。两长没有办法,只能以退为进,命诸人稍安勿躁,随后派手下火速赶回衙门通禀县令。
这一等,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姬瑶站的脚后跟酸痛,撇着小嘴,对秦瑨低声埋怨:“这是多大的狗官,这么长时间还不来,我真要被气死了。”
她捏着拳头,跺跺脚,倘若目光能隔空杀人,怕是早就把那位县令给刀了。
秦瑨乜她一眼,复又将视线挪向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嘲讽道:“官小架子大,你这回可是看清了吧,地方官早就该整治了。”
“嘁!”
姬瑶冷哼一声,自知理亏的不再说话。
在朝时秦瑨曾多次向她上奏,主张加强地方管制,她当时不以为意,只觉得盛朝各地都是海晏河清,没想到这一路走过来,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她的认知,芝麻大的小官都敢当土皇帝了!
天气本来就热,姬瑶等的愈发焦躁,原本嫩白的面皮浮出一层晒红,额前碎发也全被汗粘在脸上。
秦瑨见她实在受罪,用袖襴拭去她额前的薄汗,耐心劝谏:“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地方有蛀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差这……”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人群再次**起来。
“来了来了!”
“县令大人来了!”
姬瑶和秦瑨俱是回过神来,随着众人的目光向前方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很快行至他们面前,赶车的马夫一挑帘,上头下来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
这人生的清风竹骨,看起来文质彬彬,但那双吊角睛却又显得极其精明。
秦瑨凝着他,眉峰不知不觉的拢成小山。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固县县令应该姓陈。
少顷,县令缓慢开口,印证了秦瑨的想法:“诸位,我是固县县令陈涉,不知有何事要与本官说啊?”
他话音很是散漫,明知故问,却还是给灾民们带来了希望。
有人向前一步,恭敬作揖道:“陈大人,今日官府施粥给的竟是糠,不知我们的赈灾粮哪里去了?”
“大人,我们是人,怎么能吃牲口吃的东西呢?”
“请大人告知,朝廷分发的赈灾粮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场面再度混乱起来。
“都闭嘴!”县令陈涉被他们吵的不耐烦,脸上没了好神色,阴沉沉道:“天灾之年,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们还挑三拣四,成何体统?你们可知外面饿殍遍地,人都在吃什么?吃的是树皮和草!你们吃的糠可比那些好太多了,还不知足!”
说完,他不屑的摇摇头,眼神好像在看一群忘恩负义的蠢货。
如此言论一下子将灾民们拉回现实,他们能来到赈灾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虽说日子过的苦一些,但还是要比无力走到这边的人好上太多。
那些遗留下的苦命人,别说吃树皮和野草了,就是人吃人也是常见……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低下了头,方才一肚子的虎狼之词全都蔫了。
燥热的风裹挟着泥土刮过,树叶飒飒,卷起一阵尘土飞扬。
姬瑶捂着嘴咳嗽几声,远远望着陈涉,心道这人真是讲了好一套歪理。
这位陈大人委实让她长了见识,能把贪赃枉法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活生生就像一个悲天悯人的菩萨。
真是可笑!
灾民们不敢再作声,可姬瑶才不惯他这臭毛病,挺直腰板,细软的声线化为一柄利剑,刺破了本不该有的宁静:“陈大人此言差矣,灾荒之年饿殍遍地虽然是常态,但百姓吃上糠就得知足,委实是在混淆视听。众所周知,朝廷每年都会下发赈灾银,能买足足四十五万旦的粮食,我们这些人可是吃不了这么多,那请问大人,剩下的赈灾粮都让你们弄哪去了?为何不给粮,给的却是糠呢?朝廷可没差你们的钱吧?”
姬瑶素来是个咄咄逼人的性子,此时众人听到她有条有理的质问,皆是回头望去,自觉为她闪出一条路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姬瑶身上,她毫不畏惧,如同在大明宫一样,傲慢的抬起下巴,睥睨着芸芸众生。
秦瑨气宇轩昂的站在她身旁,面上不显,心却是慌了。
他没想到此情此景下姬瑶会贸然出头,一下子把两人变成了众矢之的……
如此还不够,姬瑶越想越气,叉腰道:“当今圣上英明,体恤你们这些地方官,俸禄一升再升,结果你们拿着朝廷的钱,还在这里鱼肉百姓,中饱私囊,你们该当何罪!”
陈涉被这声声质问激怒了,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没好气的上下打量着姬瑶。
两长上前几步,大喝道:“放肆!一个小小贱民,竟敢对青天大老爷无礼?来人,给我抓来!”
官兵们闻声迅速向前,而秦瑨则眼疾手快,将姬瑶拉至身后,怒道一句:“谁敢!”
常在大明宫行走的人,一旦摆出架子来,气势自是如山,不可忤逆。
那群官兵举着刀,被他的气场慑住,停下步子不敢再向前。
陈涉亦跟着皱紧眉头,仔细端详起这两个不要命的人。
这两人皆是衣衫褴褛,个头矮的带着病气,却生了一张秀丽面皮,前面这个身材威武,样貌端正,虽不修边幅,可依旧遮不住周身的矜贵气质,倒像个人五人六的。
不过人五人六的,怎么可能混在赈灾营里呢?
陈涉冷冷一笑,轻蔑道:“嗬,这年头不要命的还真多,我看都是饿疯了吧?抓,今日闹事的统统给我抓起来!”
“是——”
在场的官兵得令,饿虎扑食一般冲向人群。
今日过来的灾民一个都没放过,逃蹿不及皆挨了刀柄,被官兵踹在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姬瑶没想到这姓陈的真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动手,忍不住抓紧秦瑨的胳膊,怯生生?道:“怎么办……”
“不用慌。”秦瑨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
两人交谈间,一个官兵举着刀向他们冲来。秦瑨余光一瞥,抬腿就是一踢,正中那人胸口,直接将其踹的四脚朝天。
这一下可了不得,两长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与官府动手,瞪着一双牛眼看向秦瑨,怒火中烧道:“给我把这人抓起来!打断他的腿!”
眼见有人挑衅官府的权威,官兵们自是顾不得什么灾民了,矛头皆对准秦瑨,前仆后继的冲上去。
然而下边衙门的人多数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台面,不过片刻的功夫,秦瑨就将这群人打趴在了地上。
阵阵哀嚎凭空而起,官兵们废了好大劲才爬起来,有的手腕负伤,连刀都拿不住了。
双方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再冒进,就这么对峙起来。
陈涉哪经过这种场面,当即气的全身哆嗦,手指秦瑨道:“你……胆敢与官府对抗,不要命了!”
面对他的指责,秦瑨云淡风轻,抬眸看了眼天色,心算穆庭之差不多也快到了,索性也不再跟他演道了。
他自袖襴拿出一块令牌,对着陈涉晃了晃:“刘大人,你可认得此物?”
毒辣的日头下,那块令牌泛着凄冷的光,让陈涉跟着怔了怔。
他皱紧眉头,行至秦瑨身前,方才看清那块令牌。
璃龙盘绕,中旋利剑。
下刻几个大字:陇右节度使秦瑨。
秦瑨?
陈涉猛然一愣,难以置信的揉揉眼,反复盯着那块令牌,确认无误后不禁嗔目结舌。
宣平侯秦瑨?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当朝权臣,出行在外必是众星拱月,气势如山,怎么可能孤伶伶的出现在他们这个小县城?
这人……
绝对就是个江湖骗子!
陈涉很快就清醒过来,捋着胡须冷冷一哼,仿佛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套路:“真是好笑,你以为拿个腰牌就能当权贵了?也不看看你这幅德行!”
德行?
秦瑨被他趾高气昂的神态气笑了。
这一路走来,他从未亮过令牌,怕的就是有心人刻意扣押,却没想到今日竟遇见个不识货的。
姬瑶双手环胸站在秦瑨身边,颇为嫌弃的剜了一眼陈涉,没好气道:“你这狗东西,当官这么多年,不认得腰牌吗?眼瞎就赶紧抠出来!”
“你……你胆敢辱骂本官?”陈涉冲着姬瑶吹胡子瞪眼,“这群贱民聚众造反,以下犯上,罪可当诛!”他手指向秦瑨,“这人,冒充朝廷命官,给我拉出来,先把他就地正法!”
眼瞅这县令油盐不进,姬瑶亦失了耐心,“你这狗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秦瑨既然亮出了令牌,她自是多了几分底气,撸起袖子想要扇陈涉几个耳巴子。
然而还没开始,人就被秦瑨再次拉到身后,护了起来。
自打南巡遇袭,秦瑨可谓是憋了许久,此时此刻只想找个练手的好好发泄一番。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陈大人非要当那睁眼瞎,那就别怪秦某不客气了。”
他冷冷一笑,朝陈涉逼近一步,眉眼间戾气浮动,让人望而生畏。
明明到了暑天,陈涉只觉得一股凉气自脚底升起,瞬间袭满全身。
他往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官兵也跟着退了几步。
面对秦瑨的步步紧逼,陈涉终是耐不住性子,嘶吼的嗓音变得尖利沙哑:“你们!你们都给我上!”
话音落地,却没有半个人来执行。
陈涉回头盯着手下,横眉冷脸,可谓是气急败坏:“上啊!愣什么呢?!”
两长凑到他身边,指着不远处,结结巴巴道:“大人……你看那边……”
正前方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浩浩****向他们而来,为首的穿着绯红官袍,如一团烈焰,光天化日下极为扎眼。
那道绯色的身影瞬间染红了姬瑶的眼睛,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激动的鼻尖发酸,抓住秦瑨的胳膊,兴奋的摇晃几下。
秦瑨却没她那么高兴,穆庭之来的也太快了些,他还没来及的揍一顿这不长眼的县令呢。
有心明眼亮的灾民看到,忙不迭跪在地上,大声叩拜:“刺史大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是刺史大人!”
众人纷纷叩拜在地,仿佛见到了救命的菩萨。
不多时,浩浩****的人马由远及近。穆庭之口中喊“吁”,翻身下马,宽袖一阵,迈着方步走到众人面前。
“出什么事?吵吵闹闹的。”
他声如其人,极为稳重。
不等灾民们开口,陈涉弓着腰凑到穆庭之身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战战兢兢道:“卑职陈涉参见刺史大人!不知大人今日而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除了秦瑨和姬瑶,在场之人皆行大礼,朗声道:“见过刺史大人——”
“都起来吧。”穆庭之背手而立,犀利的眼神直直烙向陈涉,“回答本官,这么多灾民聚在这,究竟出什么事了?”
陈涉咽了咽喉咙,不敢去看穆庭之的眼神,低头道:“回大人,这些刁民饥饿难耐,嫌官府施粥不够,想要进城闹事造反。您来的正好,下官正准备处决他们呢。”
见他睁眼说瞎话,灾民们皆是愤然不满地抬起头,然而上官没有说话,他们自然不敢大声喧哗。
穆庭之为官十五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只瞅一眼就知这些灾民有怨。
再加上刚才远远看到他们和宣平侯剑拔弩张,陈涉必是隐瞒了事实。
穆庭之不动声色,问陈涉:“你确定这些都是刁民?”
陈涉斩钉截铁:“下官一百个确定!”
穆庭之冷冷一哼,在陈涉的注视下走到秦瑨面前,撩袍跪在地上。
在场之人吓了一跳,陈涉更是惊诧不已:“刺史大人,您这是……”
穆庭之不理会他,向秦瑨行一大礼,恭敬道:“梁州刺史穆庭之,见过宣平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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