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卫雪岚其实还算镇定。
“除夕夜这般架势, 想来是为了搜寻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与你我何干?阿澈莫要慌张。”
湛君听懂了卫雪岚的意思,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转眼间一队士卒已至眼前。
吴缜在咸安颇有令名, 不少人识得他,这一队人领头的便是其中一个。
“果然是吴杏林。”开口带笑。
吴缜亦记得他, 同他叙礼,问起他母亲旧疾, 那人简短答了。几句寒暄后,吴缜便问起他此行的原由。
这人既与吴缜相熟,知他秉性,也并不隐瞒, “上头的命令, 说是缉拿要犯,但凡生面孔的可疑男子, 一律捉拿。”
吴缜听了一惊, “可知所犯何事?”
“我恍惚听得一句, 似乎是使君府上混入了刺客, 伤人后逃了, 使君震怒, 要逐门逐户地搜,否则也不至除夕夜闹出这样的动静。”又道:“说到底是贵人们的事, 与咱们平头百姓没多大干系, 吴杏林不必忧虑。”
如此吴缜倒真放下心来, 对他道:“既是这般,我便不误你的事了。”说罢让出了路。
这人点点头, 道一声得罪后便要进门搜查。
湛君与卫雪岚已知这些人非为她们而来,并不慌张, 相携立于一侧,垂首不作言语,只等他们搜完离去,万事太平。
“这两位是吴杏林家中何人?好似并未听说大喜。”
吴缜解释道:“并非我家中人,只是友邻,今夜身有不适,请我来诊治。”
那人见卫雪岚腹部尖尖,并不疑心,“原来如此。”又往屋中去。
一番搜查后,自是一无所获,一群人从屋中出来,那人便朝湛君与卫雪岚两人抱了抱拳,道了一声得罪,便告辞往别户去。
旁边是吴家,吴缜便开了门,请其入内搜查,也是一样结果。
那人也同吴缜告罪,说了几句客气话,又带队往下一户去了。
士卒走后,吴缜恐孕妇受惊不妥,便又去了隔壁为卫雪岚诊脉,见其无碍才放下心,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后才告辞。
这一次只湛君出门相送。
吴缜行至门外,转过身对湛君道:“夜里还是冷,快回去吧。”
湛君手扶着门,没有应答。
早先吴缜为卫雪岚诊脉时便觉察到她有些心神不宁,以为她被吓得很了,心中怜惜,便道:“不如先到我家来,我给你开些安神的药拿去吃。”
湛君情知他好意,可她实在不爱吃药,往手上呵了呵气,道:“天冷,不去了,待会洗漱罢便睡下,一觉睡到明天日中。”
吴缜听了就问:“睡这般早,不守岁么?”
“我熬不住,向来没守过。”说完适时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模样。
吴缜恐耽了她的觉,便催她关门回去。
湛君道好,阖上了门,却不折返,只在门后发起呆来。
方才吴缜与那人的话,她是清清楚楚听见了的,知道刺客在元府伤了人。早先也并未当做一回儿事,可是后来便止不住的心慌。其实不是不晓得他身手了得,元府又那么些主子,叫刺客伤了的未必是他,可就是忍不住想。
他做那么些坏事,定是旁人找他寻仇,那刺客伤了人后还能逃出生天,想必勇武过人,那他定然是伤重难治。
说不定他真要死了。
他要死了。
死……
湛君的心忽然像是给人狠攥了一下,血肉都碎烂了。
她撑不住,捧心抓门跪坐在冰凉地上,疼的死去过来。
好一会儿,这疼才稍缓些,她急喘了几息,算活了过来。
湛君觉得自己没出息。
她既走了,便是恩断义绝,他死不死,与她什么干系?
她决定不再想,扒着门艰难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往屋中去,也不理会洗漱的事,朝榻上一趴便要睡。
卫雪岚给她吓了好大一跳,以为她生病,将她翻过来探了探额头,没觉出热,便问她怎么了。
“累了。”湛君翻个身,脸埋在枕头上,瓮声瓮气的。
卫雪岚只当她又耍小孩子脾气,笑着要拖她起来,“好歹洗了脸再睡。”
湛君闹着不肯。
卫雪岚便想她是累的很了,也不再说叫她起来,想着自己弄水过来给她擦脸,扶着腰起来,要往庖厨去。
湛君听见脚步声,知悉了她意图,不敢再躺,起身止住了她,自弄了水打理,收拾妥当后复躺回榻上去,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卫雪岚还不困,又怕湛君是真病了,这会儿不显,过会儿就厉害起来,于是在榻边坐了,就着灯火做衣裳,不时便伸手探她额头,衣裳做完也不见起热,遂放下心,洗漱一番后亦熄灯睡下。
天色微明之时,周用凉水洗了脸,冰的皮肤都刺痛,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佩上刀欲往元府去。
仆从牵来了马,周用挥了挥手,仆从便又将马牵了回去。
娥眉月只有窄窄一弯,大半隐没在云后,烘出一片金银交错的光翳。
周用走在路上,很是心烦意乱。
这半年来实在是不顺,该去寺里拜拜。
“……真是美的不得了,看见她我都不敢动了,她旁边的那个也美,虽然大着个肚子,可还是仙女似的,我还没见过有人怀孩子还能那么美的!你们不信?我还记着她们家在哪儿,到时候带你们过去,等人出门,你们只要远远地看一眼,就知道我一句假话都没说!”
大着肚子也还仙女似的……
周用眉心猛地一跳,抬起的脚忘了落下。
周用今年二十三岁,并无官职在身,却可指挥咸安守城兵马漏夜缉捕,无他,只因他是元府的部曲首领。
周用的父亲曾是元佑麾下名将,后来战死沙场,元佑顾念袍泽情谊,对他颇为照拂,更是在他母亲殒身之后将其接入元府教养。因此周用与元衍友于童齿,情分自是不同。受元衍所托追寻湛君踪迹的,不是旁人,正是周用,甚至卫雪岚亦是周用远道接引而来。
为元衍追寻他跑掉的美人,正是这半年来最令周用焦头烂额的事,且程度远在护卫不利使得贼人潜入行刺一事之上。
人怎么会跑掉?跑到了哪里?死了还是活着?为什么还没找到?
桩桩件件都昭示了他的无能。
当初郭青桐做下的事,元衍并未宣扬,可周用全都知道,元衍并没有瞒他,为的是他能靠着线索尽快将人找回来。
可是两个月来毫无头绪,半点进展也无。
他羞愧到几乎不敢再见元衍。
然后元衍再一次在元府里被人捅了,贼人还抓不着。
元佑斥他不力,雷霆之怒叫他恨不得请死当场。
而他之所以还未愧怍至死,不过是想着将功折罪,否则实在憋屈,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仍有余恨。
然而天都要亮了,贼人仍不见踪影,他怕是真的要请死了。
但是如果能找回那个美人……
湛君前半夜睡的还算安稳,后来就做起了梦。
梦里她还在青云山上,绿竹猗猗,青松郁郁,翠柏森森,群鹤或交颈而舞,或振翮盘旋而上临风长唳,先生在她对面斫琴,熏炉里是惯常的松柏香,白烟袅袅婷婷,**开木植芳萃。
琴好后,推到她面前,笑着说:“来,试试音,就奏前日教你的那曲。”
素指翻飞,仙音流泻。
“先生,我好喜欢它!”
先生只是微笑。
“先生真厉害,我最喜欢先生了!”
“最喜欢先生?”
“当然最喜欢先生。”
“可你还是会喜欢旁人的,有了他,你就不再需要我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要先生!我要永远和先生在一起!”
先生渐渐不笑了。
香好似燃的太过了,先生的面容隐在飘渺的烟后,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她忽然没由来的慌张起来,撑着几案站起来,倾过身去,挥舞着双手要驱散缭绕在先生面前的白翳,可是不能够。
“先生快说话!”
先生从来不捉弄她,可是这次任她如何焦急也不肯开口,只有渺茫的轻笑声,遥远的好似在千山之外。
白雾倏然散了。
她大喜,赶忙去抓先生衣袖,抓住了,她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有了愠色,怨怪先生戏弄她,责恼的话已在口中,抬头却看见一张不属于先生的脸。
那张脸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眼睛变作殷红色,涓涓流出血来……
她大声尖叫着往后退,却仰倒着摔下去,那张脸追随而至,就在她的眼前,露出一个奇诡的笑。
“不是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同我一道去吧……”
“不,我不要,我不……啊!”
湛君撑着手猛地坐起来,冷汗迭出。
卫雪岚拿帕子给她擦,急问道:“做了什么噩梦,一直喊不要,不要什么?”
湛君仍心神恍惚,粗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先喝些水吧。”
卫雪岚将碗捧到她唇前,她接过一口饮尽。
“到底梦见了什么?”
卫雪岚等着她说话,却见她思索了阵,无辜地瞪大了眼睛,愕然讲:“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也是常事,卫雪岚便道:“反正是不好的,忘掉最好。”又给她寻来里衣,“快把身上这件换掉吧,都湿透了。”
湛君这才觉得体如被霜,冷极了,躲进衾里将湿衣脱下丢出去,又将要换的焐热了,再颤巍巍穿上,仍在衾里不愿意出去。
卫雪岚拨了拨她沾在脸上的头发,问她:“想用些什么?阿嫂做给你。”
湛君摇了摇头,慢吞吞说不话来。
拍门声骤响,卫雪岚站起身朝外望去,“这时候会有谁来?”她本不欲理会,可那声响一直不停,吵的人头疼,卫雪岚无奈对湛君道:“我去瞧瞧,你先想吃什么好,等我回来了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