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霍长安说的那条山溪还没改道, 就在一处不易发现的山坳里,算算时间,众人从高城翻山到达平昌境内, 拢共也才花了不到大半日的功夫。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三面都环绕着陡峭山崖的溪涧坳地里已经完全晒不着天阳了。
清澈的溪水流淌过红艳艳的野蔷薇丛, 掬一捧凑在嘴边,甘甜中似乎还透着几分馥郁。
滴水可以穿石,细小的水流也能冲刷出一小片滩涂,众人决定暂且在此扎营,隐蔽阴凉不说,还就近解决了水源问题。
夏季云雨无常,白日虽是艳阳高照, 可夜里却不保准,阴晴都有可能,搭建一个能遮风挡雨的临时住所, 可谓是相当的有必要。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个时辰,众人就齐心协力搭建好了四个木头作支撑的茅草棚子。
还在山坳后边沿着一处石壁断崖,用木栅栏围了一个长排的马圈, 马圈上边同样盖着茅草顶。
晚霞满天时,孟元宸带着十几名学子去山坳后边的林子里猎了四只狍子、十几只野兔回来。
剥皮宰杀后,将肉给剔下来,切成孩童拳头大小的肉块,用野葱、山姜和食盐先腌入味后,再用直溜一点的木棍子串起来, 排成排架在火上烤。
剔了肉的骨架子也被斩成了大块,直接放进能缩着装下一个人的大铁锅里炖煮, 山里煲汤也没什么佐料可放,孟元宸顺手往里面丢了三个打成结的野葱头,巴掌大的两块山姜,再撒两撮盐,就完事。
林岁晚瞧着他那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对今日的晚饭抱有期待。
哎,算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方式,孟师兄的厨艺,或许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也未可知。
这边在熬汤烹肉的时候,另外一边,韩瞻鼎和林岁午、卫擎苍他们又围在了舆图旁边,商量着该如何收拾杨二虎那群贼人。
卫擎苍打心里其实并未将杨二虎那群人看在眼里,作为时常和林岁午争夺虎贲榜第一的女豪杰,她十分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商量的,不过是一群地痞流氓罢了,咱们好歹有一百多号人呢,直接攻进县城就是,将那杨二虎剥皮抽筋!”
林岁午不赞同,劝道:“卫师姐,杨二虎之流不过宵小之辈,可若是让他们借了城防之利,咱们这一百多号人,可也不见得就够填啊。”
卫擎苍想要反驳,却被韩瞻鼎打断道:“诸位在弘武馆时除了练习刀剑骑射之外,还要掌握兵法谋略,当日自北疆誓师出发时,父王亲赐我等旌旗,并特意将我等单独编制为一营,名曰玄甲朝晖营。”
韩瞻鼎抬眼扫了一圈,依次将诸位师兄师姐都点了一遍,神色庄重,语气真挚道:“上官提学点卫师姐为营正,点林二哥为副营正,孟师兄、杨师兄为总旗,彭师兄、赵师兄等十位师兄为小旗,由此可见北疆对诸位的期待,在下今日若是无能到拿未来的将帅当作士卒来驱使,随意拿各位的命去填城楼下的沟壑,莫说父王会降罪,便是我自己也无颜做人。”
韩瞻鼎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仿佛是发自肺腑。
卫擎苍看着眼前的半大少年面上很是复杂。
她有些佩服少年拉拢人心和鼓舞士气的能力,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自己确实被这番话给拉拢了,更被他这番话给激励起了万千豪情!
卫擎苍握了握手里陌刀,恨不得立时便冲下山去,以一敌百宰了杨二虎这群杂碎,好证明她卫擎苍值得北疆期待,也值得他韩瞻鼎这般重视!
人心归一后,众人很快就商议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林岁晚拿着第一串烤好的狍子肉等在旁边,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像傻狍子似的,歪着头从人堆缝隙里看着韩瞻鼎。
明明是差不太多的年纪,韩哥哥已经在那儿统筹全局了,自己却拿着一串还热乎着的肉串流口水,活了两辈子,林岁晚第一次有了成长的烦恼。
不过这烦恼来的突然,去得也快。
韩瞻鼎并未事事都亲自操心,定好方向后,具体如何安排便是营正和副营正的事了。
他抬头瞧见了人堆外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笨丫头,那压在眉梢的压力竟瞬间就散了去,俊逸非凡的公子笑得满目生辉,迎着夕晖走了过去。
韩瞻鼎就着林岁晚手,啃了一口木棍上串着烤肉,才后知后觉道:“晚晚是特意给我拿的吗?”
林岁晚将木棍横在他嘴边,好方便他吃,点头道:“恩,卫姐夫才烤好第一串就被我抢到手了,闻着可香了!韩哥哥,你吃着如何?”
韩瞻鼎瞧着她那馋样,好笑地将肉推到她嘴边,道:“你自个尝尝不就知道了。”
同一串烤肉,林岁晚在韩瞻鼎咬过的另一边啃了一口。
刷了菜籽油的肉串被烤得外酥里嫩,辣滋滋的野葱山姜将狍子肉衬托得异常鲜美。
林岁晚吃得舌头不得空闲,只竖着拇指,含糊夸赞道:“卫姐夫厨艺是这个!他真是太贤惠了,不愧是卫姐姐花了大半的身家才娶进门的。”
*
次日天明,孟元宸带着大部份人留守在山坳营地里,另外二十几人则两两一组,从不同的方向离开,乔装打扮之后,装作回乡的流民,去平昌附近打探消息,主要任务是弄清楚杨二虎手底下究竟有多少兵力,以及兵力的大致部署。
午时刚过,林岁午和彭珃也出发离开了,打算去约定好地方与曾家兄弟见面。
韩瞻鼎和林岁晚也跟着一起去了,一来他们两个年岁小,林岁晚还是个女孩,更容易让曾家兄弟放下防备,建立更进一步的联系,二来,好吧,其实也没有更多的原因,他们俩就是想跟着去瞧瞧热闹而已。
沿着山溪往山外走,树木渐渐变得低矮稀疏,站在长满野栗子林的山坡上,远远望去,能清楚地瞧见不远处的村庄。
四人在野栗子林里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人。
眼瞅着日头都快落山了,林岁晚郁闷道:“他们是不是要把咱们的野猪肉给昧下了?”
林岁午不确定,彭珃却摇头道:“瞧着曾家兄弟的言谈和行事,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别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韩瞻鼎用千里镜仔细观察着远处,肯定道:“确实有情况,咱们去村子外瞧瞧,晚晚你留在这儿……,不,算了,你还是跟在我旁边吧。”
林岁午和彭珃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只前后护着韩瞻鼎和林岁晚,谨慎小心地往村庄那边靠近。
瓦子村就挨着山边,村落不算多大,粗粗一扫,也就只有三十来户人家。
那扎堆的泥墙茅草屋周围没有多少良田,种着玉米和红薯的山地倒是不少。
这季节玉米苗已经长得有大半人高了,枝干上背着瘦瘦小小的苞米棒子,棒子顶端抽出了一缕缕发丝一样带着点粉的细蕊。
村口的泥巴道上,七名拿着铁棍弯刀的人正在耀武扬威。
打头的那个歪歪扭扭地穿着一身姜黄色锦衣,气质轻浮猥琐,容貌丑陋,头发不密,还秃了铜钱大小的两块,瞧着就像是一条秃毛的黄鼠狼一样。
他一手拿着一把灰黑色大刀,一手拽着一根麻绳,绳子另一头绑着一名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打满布丁的粗布衣裤,模样瞧着清秀瘦小,眉宇间带着十足的怯弱,却又没有多少稚气,让人一时也分不清她大概是何年岁。
秃毛的黄鼠狼的用力一拽,那少女身子一歪,重重跌倒在了泥地上。
一名面色憔悴蜡黄的妇人从村子里冲了出来,噗通跪在地上,紧紧拽住绑着少女的麻绳,一个劲儿地磕头哀求道:“侯爷,您放过我家闺女吧,她还小,葵水都没来,更不懂人事,求求您了侯爷!您放过她吧!”
秃毛的黄鼠狼冷哼一声,阴恻恻道:“你个臭娘们,这时候还敢蒙骗侯爷我呢,去年就说没到十岁,今年还娘地说没到,该长的都长全了,小个屁!”
秃毛狐狸说完便盯着那少女瞧,目光**邪下流,继续骂道:“快撒手,惹恼了侯爷我,到时候要你好看!”
旁边六个跟班上前去拽人,妇人却只紧紧抱着自家闺女,半点也不愿意松开,惹得那几个跟班对着妇人又踢又踹。
“住手!放开我妻女!”
“畜生,老子今日跟你们拼了!”
两名同样衣衫褴褛的庄稼汉拿着锄头、扁担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面上恨意滔天,不顾生死地想要上前救回家人。
韩瞻鼎他们在那少女跌倒的时候,就刚好藏在了旁边的玉米地里。
林岁午此时出声道:“是曾家兄弟!”
林岁晚焦急道:“坏人手里有刀呢,咱们快去帮忙吧!”
在曾华林险些被黄鼠狼手里的大刀砍中之前,韩瞻鼎捡起一块鸡子大小的石头疾射了出去,狠狠击中了黄鼠狼的左眼。
黄鼠狼捂着眼珠子惨嚎,鲜血从他指缝里流了出来。
有了韩瞻鼎开头,林岁午和彭珃立时便冲出去帮忙。
两人虽然是赤手空拳,可要解决黄鼠狼和他那六名跟班却相当容易,不过是几息的功夫,六人便断胳膊断腿地倒在了地上,鬼哭狼嚎地爬都爬不起来。
曾华林兄弟原本还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慌,可待看清是林岁午两人后,便瞬间变作了狂喜。
曾华林语无伦次道:“恩公,两次救命之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盐巴和布料我都想法子换到一些,本来是要亲自送过去的,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
韩瞻鼎带着林岁晚也从玉米林里走了出来,正好听见曾华林这番言语。
韩瞻鼎打量了眼前瞧着大约三四十岁的庄稼汉一眼,容貌憔悴沧桑,可言语之间却也不完全像是庄稼汉,想来应该是有些见识的。
彭珃安抚了曾华林兄弟几句,也大致了解清楚了状况。
秃毛黄鼠狼就姓黄,名耀祖,据说是义王手底下的一名侯爷,跟义王还是姨表兄弟,封地就在连山屯,包括瓦子村在内的六个村落都受他压迫。
那名被绑着的少女是曾华林的次女,今年才刚满十一岁,去年谎报年纪时躲过一劫,却没想到还是险些遭殃。
黄耀祖断了一条腿,跌坐在地上,面上有些害怕,却还在骂骂咧咧:“曾老大,你他娘的敢伙同山民谋害本侯爷,你给本侯爷等着,我王爷表哥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们瓦子村剩下的几户人都是连着亲的吧,到时候都等着被灭族吧!”
这一口一个侯爷听得林岁晚心头火起,自家祖父那样的英雄豪杰都不是侯爷了,你特么的又是个什东西!
林岁晚拿着手里木棍子,兜头狠狠给了那黄鼠狼几下,气鼓鼓地威胁道:“你吵死了,再吵吵我割了你的舌头!”
玉肌雪腮的佳人瞪着一双波光粼粼美目,即便竖着柳眉一副嗔怒模样,却也娇俏得让人心都酥了。
色胆包天的黄鼠狼看着眼前的佳人眼神迷离,涎水直流。
韩瞻鼎见此漆黑的双眸冰冷如刀,他抬脚踩住了黄鼠狼的脖颈,用力一碾,直接将人的脖颈给踩断了。
双目暴突的黄鼠狼咽了气,韩瞻鼎看着曾华林等人淡淡道:“瓦子村你们估计是不能再呆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曾华林看着眼前的半大少年惊疑不定。
曾华江却双目发光,快人快语道:“恩人,你们根本不是逃进山的难民,对不对?”
韩瞻鼎并未回答他。
曾华林回过神来,他取下黄鼠狼身上的匕首,咬着牙像杀鸡一样,将剩下六名跟班中的五人给依次割了喉,只剩最后一人时,他扭头看着韩瞻鼎,恭敬道:“大人,这最后一个,要留活口吗?”
韩瞻鼎挑眉道:“留一个活口吧。”
也好叫义王知道,是谁杀了他的表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