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冤魂托梦鸣冤, 府尊当堂断案,大旻朝开国百年来的第一桩奇谈在平城内迅速传扬开来。
请假逃学的几名小娃娃被得了信的各自家长拎了回去,只有蓝舶铮还留在平城府衙内, 随时等候着府尊大人的传唤询问,陪着他一起的还有鱼老三、蓝弘舟、蓝怡舟、霍元宸四人。
林家的自建小院今日要上大梁, 林晔亭忙得很,抽不开身。
赵拙言去接孩子的时候才知道自家的两个娃竟然请假逃课去了平城,他虽然有些惊讶,倒也不担心,这不是有二郎跟着么,再说还有燕王那小儿子凑在一起的呢,估计不会有什么危险。
落日余晖下, 赵拙言让出了车把式的位置,林岁午接过抽驴的小皮鞭,一边用十分不娴熟的手艺赶着驴车, 一边竖着耳朵听车厢内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娃娃被外祖父教训。
赵拙言不是那种孩子犯错后就只会打骂的家长,再说在他看来,这两孩子今日干的这事也算不上是犯错,当然也不能提倡, 更不能鼓励。
赵拙言坐在车厢右侧,抱着胳膊,斜着眼,看着对面的垂着头装乖的两个小娃娃,语气凉凉道:“这时候搁这儿装乖呢,可把你们两个给能的, 当真是什么事都敢瞎掺和啊!”
赵华维了解他爹,知道少不了要被一顿奚落, 就他爹那张开过光的嘴,你要是老实不搭腔还好,顶多被念叨一顿。
可但凡你敢狡辩一句,他就能从天上到地下,从古往到今朝地给你摆道理,讲事实,非说得你晕头转向、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
赵华维闷着头不敢张嘴。
林岁晚这个傻大胆却直愣愣道:“外祖父,毕竟是同窗一场么,咱们总不能眼瞅着不管,就搁书院里等着瞧热闹吧,再说了,也不过只是搭把手的事……”
赵拙言幽幽打断道:“确实,怎么能搁书院瞧热闹呢,瞧热闹当然得凑近一些才好,这离得近了,蓝舽直托梦的时候说不定还能顺便带上你俩,到时候晚晚可得替外祖父问问,问问蓝舽直他当初欠我的那五两六钱银子的酒钱,能不能让他孙子替他还了。”
“……”
林岁晚听着这话,不自觉地缩起头,脸上感到几分羞耻。
赵拙言又继续道:“搭把手的事倒是简单,可是晚晚啊,你这搭的也不是你手啊,你忽悠欺瞒着你二哥哥去给人当免费的打手,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你二哥哥夏练三伏,冬练数九,头一回正正经经地出手,竟然不是威风八面地在战场上冲杀,而是偷偷摸摸陪着一群流氓混混折腾,你说你二哥跌不跌份儿?你说你二哥丢不丢人?林氏破军长矛的威名还要不要了?”
“……”
林岁晚都被她外祖父给说懵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害得二哥哥的第一次被流氓混混给糟蹋了一样。
林岁晚磕磕巴巴、羞愧难当、眼含热泪道:“跌份儿,丢、丢人,我、我对不起我二哥哥,呜呜……”
赵华维:“……”
完了,这还没从天上到地下,也没从古往到今朝呢,缺心眼的外甥女竟然连一轮都没抗住,就这么被他爹给忽悠住了。
赵拙言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接着又半诱哄,半引导地套出了林岁晚能看见冤魂的秘密。
这般怪力乱神之事,赵拙言谈不上信与不信。
他思索片刻后,只叮嘱道:“晚晚,你以后要是再见到了冤魂现世,可千万不能再随意帮忙传话了,得记着先告诉你外祖父我或者你亲祖父才成。”
林岁晚有些为难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韩家小哥哥,要第一个先告诉他呀。”
“……”
赵拙言非常不满,不满自家的小白菜被猪哄骗了,但他也不好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依旧笑呵呵道:“同龄人里边你可以第一个告诉韩三公子,长辈里边得第一个告诉我或者你祖父,这两相并不矛盾。”
林岁晚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便欣然答应了,完全没有考虑过,她一个普通人时不时能看见鬼魂是多么不正常的一件事!
可这其实也不能怪她,主要是她周围知晓此事的人都表现得太平常了,搞得小饿死鬼也觉得理所应当起来。
至于你要说周围人的真实想法,小娃娃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同样也不怕鬼,他们只觉得这事新奇又刺激!
赵拙言则想着那蓝舽直为自己鸣冤报仇都得靠晚晚传话才行,可见即便再是聪明的人变成了鬼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害人的神通。
冤鬼没有直接害人的本事,那看得见跟看不得见好像也没什么所谓!再说了,古往今来的奇闻怪谈里,见鬼、遇鬼的案例实在不少,多他小外孙女一个也算不得稀奇。
林岁晚在心里感叹过外祖父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如斯强大之后,又开始担忧道:“府尊大人说要亲自审问案情,可蓝舶铮他爹要是嘴硬不肯招供的话,这案子最终怕是也难定吧。”
赵拙言对宋怀章还算有些了解,闻言哼笑道:“宋季真此人虽长得人模人样,可却是实打实的奸佞酷吏,只要是到了他手里的犯人,他想让其怎么招,那人就得怎么招。”
事实也正如赵拙言所言。
平城刑房内,霍威还没熬过两轮大刑伺候,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该招供的都招供了,该画押的也都已经画押了。
宋怀章让刀笔吏将招供画押的罪状纸抄了好几分,十分大方地给蓝舶铮等人送去一份,还允许他们去牢房里见霍威最后一面,等他去燕王府回禀过后,霍威多半是活不成了。
宋怀章是个喜欢洁净,讲究文雅的酷吏,打板子下油锅这类血腥又粗暴的刑讯手段他是不爱用的,所以霍威被人从刑房拖到牢房里关着的时候,整个人看着干干净净,身上无明显伤痕,也就精神瞧着过于萎靡了一些。
蓝怡舟自从丈夫被抓走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此时回过神来,却已经扑在了牢房的木头门外,流着泪悲声质问道:“父亲真的是你害死的?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我那信任你,你对得起我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为什么!!”
霍威刚经历了一场炼狱般的身心折磨,此时也没甚好耐心陪着蓝怡舟做戏。
他倒在牢门附近的烂草堆上,讽刺道:“蓝怡舟,都到这步境地了,你装模作样的还有意思吗?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
霍威自知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便也不愿意叫其他人好过。
他盯着蓝怡舟那保养得当,却勉强只能算作容清秀的脸,笑得十分讽刺,不怀好意道:“都说蓝氏女主家被一个小白脸给迷昏了头,连祖宗传下的基业都改了外姓。”
“呵,可这不就是你苦心筹谋的结果么?在你野心勃勃地想要在北疆复辟越氏苍兰国的时候,蓝舽直那老头其实就已经打算另立家主了对吧,而我只不过是你们父子摆在台面上的借口罢了!”
“你故意对我装作百依百顺、情深不悔的模样,不就是想要挑起我的野心,借我之手除掉你亲爹么?怎么,现在又装作不知情了?”
蓝舶铮和鱼兴等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蓝怡舟阴沉着脸想要开口否认。
霍威却打断她道:“你也用不着狡辩,如今也没什么意义了,你挑唆着让我出头投效梁王,打的不就是左右逢源的主意,若是燕王真要怪罪,挨刀的也是我这个忘恩负义的赘婿,你蓝怡舟不过是真情错付的可怜人而已,顺便还能借我压一压蓝弘舟这些不服你的族长,一石二鸟啊,当真是好算计!可惜,女人终归就只是女人,算来算去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功夫!”
霍威艰难起身,走到牢房门口,阴恻恻道:“蓝怡舟,你当真以为躲在背后就能掌控一切?你太天真,也太自以为是了!”
霍威自信道:“霍氏商号一百八十多名镖师,个个都是我亲自招揽拉拢过来的,若是没了我霍威,你觉得那些人能服你蓝怡舟?”
霍威扫了鱼兴等人一眼,又继续道:“越氏族人当年在水上求生,被渔霸水匪欺凌,你亲爹带着族人不知道经历多少磨难才得以在陆地上生根,若不是看在你亲爹的面上,你以为鱼兴、蓝弘舟这些人能服你?”
“呵呵!想靠着这些不入流的小道手段复辟苍兰国,你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蓝怡舟不复往日的柔情蜜意,只阴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都是你臆想污蔑之言,无凭无据,你以为谁会信?!”
可惜这话刚说完,蓝弘舟便忍不住质问道:“蓝怡舟,我不管你有没那些野心,我只想知道,霍威谋害大伯之事,你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情吗?”
蓝怡舟闻言大怒,呵斥咒骂道:“蓝弘舟,你是脑子发昏了不成,竟然真的信了这小人的挑唆!”
蓝舶铮这些时日大概是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便内心再是震**,面上却也不肯显露半分。
说起来母亲自幼受祖父教导,当初能被定为越氏未来家主,其实也不完全是看祖父的面子,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变成了自缚手脚的内宅妇人呢。
蓝舶铮仔细思考过后,恍然觉得,其实自己生父的这套说辞才是真正符合逻辑的吧。
蓝舶铮突然觉得以往的日子都像是编织好的幻象似的,生父和生母的形象更是变得十分模糊,此时即便两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可蓝舶铮却觉得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们似的。
鱼兴不管霍威说的是真是假,自家大哥是被霍威直接害死的,这点总归没错,只要这厮不得好死,他就满意了。
至于蓝怡舟,鱼兴心想不管她有没有那些野心算计,以后越氏的家主都必须得换人了。